第二節 誅妖
“顏東,你若是想請我出去,直接問我即可,沒必要問我師傅。”我說完去拿當歸,師傅對顏東一陣擠眉弄眼,似乎急於把我推出去。
在師傅的指導下,顏東總算是開了一次竅,他急忙問我:“那冬離,晚上你願意陪我去溪邊放天燈嗎?”
我拿著當歸的手微微顫抖,臉上依舊是麵無表情。我背對著顏東不說話,師傅卻急了,敲了顏東額頭一下說:“傻小子,冬離答應了,你回去告訴你娘,說紀大夫很喜歡她做的月餅。”
顏東傻愣在原地,他皺了皺眉,撓著腦袋說:“紀大夫,冬離並沒有說話啊。”
“我答應了,你回去吧,晚上來找我便是。”我轉身對他說,顏東真的是我遇見的人裏最笨的一個,如果沒有師傅,大概一輩子我也不會和他出去。
師傅高興地哼起來小曲,我想今晚與這一年來的每一個夜晚都是一樣的,區別隻是,明日早上醒來,我便看不到師傅了。我知道師傅一直不放心我,他與我師徒情雖然隻有短短的十六年,對他來說,卻是十分重要的十幾年。
“為師也算是欣慰,以後到了天上,自會向月老詢問你的姻緣的。”說完這句,師傅湊近對我說:“男女相戀,也需要兩情相悅。你若是對這個顏東沒什麽興趣,為師也不勉強你。”
他說的倒是有意思,兩情相悅,我到現在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但我對顏東,也確實有我都說不明白的情愫,林林總總,我也分不清。
“冬離,我就要走了,師傅臨走前交給你一樣東西。”師傅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像是托付一件大事。
“這是女媧娘娘用來補天的五色石之一,你拿好,千萬不要給任何人。”師傅鄭重地將那塊石頭放到我手上,我仔細瞧著這塊普普通通的石頭,怎麽看也不像上古的遺物。
“師傅也要準備準備了,你晚上與顏東在一起,記得早點回來。”師傅叮囑地口氣像是他會等著我回來一樣,我將石頭放到胸口的夾層,點了點頭。
人家都說升仙是大事,對師傅來說,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像師傅這樣的半妖,三百年便可有資質成仙的不多,戲文裏白娘子修煉都修煉了千年,也不過受了觀音的賞識,並沒有成仙。
師傅總告訴我成仙要靠機遇,若是沒有好的時機,就是修煉千年,也是無用。我卻總不信師傅是有如此運氣的半妖,像他這種大年三十吃餃子三百年都沒吃出過銅錢的人,怎麽說也不可能這麽容易成仙。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容我不得不信,師傅今晚就要成仙了,而我從此,就是孤單一人飄蕩。
晚上顏東來接我,不同於往日,今晚我著淡妝,穿一身淡綠色長裙,看起來溫柔了幾分。顏東初時看我整個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不說話,我皺著眉頭左瞧瞧右瞧瞧自己,也不知哪個地方有錯。
“冬離,你今晚看起來好美。”他誇讚道,眼中卻帶著一絲愧疚與遺憾。我不解他的眼神,正欲開口問,顏東卻笑著拉我出門。
走上街道,才發覺今日小鎮中一半的人都出來遊逛。中秋節古來雖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但也不是一整夜都與家人一起賞月。街道上依舊有攤販在擺攤賣東西,顏東買了一串糖葫蘆給我,也是圖個開心。
走到街道中心的酒樓,外頭是張燈結彩,裏麵也是熱鬧非凡。有與家人賞月完畢立即來赴朋友之約的,也有人在外地,隻能與同鄉好友一同賞月看花的。酒樓內是喊聲陣陣,人聲嘈雜,一輪明月之下,有道是多少心酸離合。
這樣富有人情味的場景我是極少體驗,一是師傅喜靜,二是我也對這些事沒有那麽高的熱情。這樣一想,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我居然會願意體驗一番這樣熱鬧的人間感受。
“冬離,怎麽樣?外麵是不是很熱鬧,我告訴你,以後你就應該多出來逛逛,不能整天都待在醫館裏。”顏東的這番說辭也算是正中我心,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否早已準備好這樣說。
我點點頭不言語。師傅以前也總提醒我,人生在世,就應該多體驗。體驗多了,細細品味之後,方能參透人生中的酸甜苦辣,而成仙,就在“參透”二字。
終於走到小橋溪邊,已是人滿為患,不少都是一家人過來放天燈。抬頭看天,月亮光華照耀之下,早已有不少天燈漂浮,有飛的遠的,已成一片火團。天燈交織的天空之中,明黃色的亮光成為一道風景,顏東讓我舉起天燈讓他點燃蠟燭,他的肩線正對著西山,卻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好了,你放手吧。”顏東的眼睛在燭火照耀之下熠熠生輝,我看著他的眉眼,才發覺原來也如此好看。
“冬離,放手了。”顏東提醒我,我回過神,慌忙放手,再不放,那燈恐怕要燒著了。
“咚”西山的天空之上傳來驚雷之聲,眾人嚇了一跳,有爹娘帶著孩兒往回走,口中疑惑地說:“好好的中秋,怎麽要下雨了。”
我皺眉看著西山,難道師傅曆劫的時間提前了,不然為何現在就變天。顏東看著這天支支吾吾地說要走,我仔細瞧著西山上聚集的烏雲,才發覺不對勁。
那根本就不是曆劫的三道天雷,而是誅妖的天火!
“顏東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做。”我拔腿要往西山去,顏東卻一把抓住我。
“冬離你別去,他們不會殺你師傅的。”最後一句,如一支利箭刺入心髒,我驚訝地看著顏東,身體微微顫抖。
“對不起,但是你師傅是妖怪,你不能再受他蠱惑。”顏東說的振振有詞,卻字字錐心。
“你閉嘴,我師傅是人是妖有何關係,你說我受他蠱惑有何證據?”我近乎咆哮地說完,這十六年來我從未與人這般親近,可這人卻利用了我。
真如心頭滴血,原來師傅所說的無形傷害竟是這樣。我推開顏東拚命奔跑,遠處的雷聲更甚,如在耳邊霹靂。
“師傅,師傅。”我跑到山腳,看到聳立的山頂,才發覺這山原來這麽大。
天上的烏雲越來越重,第一道雷擊正在醞釀,一陣鈴聲從左山穀傳來,正是誅妖的法陣鈴。我踩著落葉穿過荊棘叢跑過去,幹枯的枝葉猶如十八層地獄裏惡鬼的手臂,不停鉤掛我的裙裾。下午梳好的精美發髻早已被拉扯壞,我心急如焚,就連臉上被劃幾道口子也不知。
可惜還是遲了,第一道天雷已然擊下,我看見前方不遠處燒起一片火海,簡直與我夢中一樣。耳邊都是樹枝斷裂的清脆聲,山穀的樹木實在是多,我忍著疼痛撥開前行,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師傅,師傅,冬離來救你了。”我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帶著顫音的吼叫像是籠中困獸。
第二道雷擊再次擊下,我也離火光更近,我慌忙地越過最後一棵樹,腳下一滑,雙腿跪倒在地上。痛感立即從雙腿傳來,我趴伏在地上,隔著火光,我看見師傅蜷縮在法陣中間。
我抬手看著紮進手掌的陶瓷碎片,鮮血混著泥土從碎片處流下,我動了動身體,才發覺自己躺倒在一地碎片之下。那些碎片紮進我的雙腿,我每動一下,都是錐心的疼痛。
我眯眼看著躺到在火光中的師傅,若是再不去救他,當第三道天雷擊下,師傅便會魂飛魄散。我雙手撐地,碎片更多的碎片刺入皮膚,鮮血淋漓,我痛苦地喊叫,在這夜深人靜的荒山裏,顯得尤為淒慘。
顏東的聲音從我身後的林子裏傳來,我咬牙壓製住自己的叫聲,猛力站起,朝師傅跑去。行動的每一步猶如在刀刃上行走,我披頭散發像從地獄中爬起的惡鬼,衝過燃燒的烈火,我終於來到師傅身邊。
“師傅,師傅,你醒醒啊。”轟隆的雷聲就在耳邊,此時師傅卻無半分力氣,意識也很渙散。我想拖動師傅離開,剛要站起,碎片紮刺入皮膚的痛感傳來,令我痛的五官猙獰。
“大膽,誰在破壞官府行事。”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人在說話。我眯眼瞧著,隻見一名身穿墨黑色袞金邊官袍的追雲衛,他身旁站著王員外與一幹人等。
那王員外見我滿臉血汙,臉上是又驚又怕,身體微微顫抖著問那追雲衛:“許大人,這個女人不會也是.……”
那個名叫許大人的追雲衛微微一笑說:“不是,若那個女子與那半妖一樣是妖怪,在我的誅妖陣中,她早就死了。”
王員外放下心來,此時我卻是恨極了他,想起他給師傅送的那麵旗子,真是諷刺。烏雲在我們上方翻滾,師傅的半邊身子已經遭雷擊燒焦,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我忍著疼痛想將他推出這個法陣,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小姑娘,你別掙紮了。這個陣法是我專門為他準備的,他逃不脫的。”說完那個許大人冷哼一聲,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以前我常聽師傅提起追雲衛,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追雲衛是朝廷為了追捕修仙之人專門訓練的人。今日見識到他們的手段,才明白追雲衛厲害之處,說不定在我與師傅來到這座小鎮之時,他們便盯上我們了。
我依舊嘴硬:“這位大人,我師傅修仙從未傷害過誰,為何朝廷不能放過?”
聽我說完那位許大人冷笑著說:“沒有傷害過誰。小姑娘,你師傅三百歲了,你與他在一起隻有短短的十幾年,你怎知他從未傷害過人呢?”
他的話語如此尖銳,令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與我師傅雖然在一起隻有短短的十幾年,可他不論是待我還是對待其他人,都是真心。他以前的過往我不知曉,我隻知現在的師傅是極好的。”我反駁道,現在這種時刻,知道師傅的過往有何意義,我隻知我不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