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前塵往事
戀愛的時候,什麽時候出去都是一個好天氣。顧曼不知道別人戀愛是否與她一樣,心中甜蜜,看什麽都順眼,連平常不願意搭話的人,都會在路過的時候說幾句話。可自己也不算是戀愛吧,她心中糾結。戀愛是指女人答應男人進行不同於朋友的交往活動,但是方之生沒有問過顧曼願不願意,也沒有告訴過顧曼他喜歡她。
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碎花長裙,腳踩一雙珍珠白的瑪麗珍鞋,戴著一副圓框墨鏡,鏡框是金色的,顯得她淑女又時髦。顧曼拎著黑色的手提包,嘴巴塗得紅的,像一個剛吃完人的妖精,風情萬種地走出弄堂。她的身後,是逼仄又狹窄的貧民區,她這一身打扮,與這個灰暗的地方格格不入。顧曼一直用她時髦的打扮告訴住在這裏的每個人,她與他們,是不一樣的。
還沒走出弄堂兩步,顧曼就看見方之生熟悉的身影站在路旁。他的身邊聚集著幾個乞討的小孩,這些鬼靈精,看見像方之生這樣衣著講究的人,就會變著法地展示自己的可憐,好從他手上拿過幾枚銀元。顧曼走進,果然方之生沒有見過被這麽多衣衫襤褸的小孩包圍的時刻,此時他表情窘迫,正不停地從口袋裏掏錢發給這些孩子。
乞討的孩子越聚越多,顧曼猜測是其他街區乞討的孩子聽說這裏有一個冤大頭,都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拿錢。她臉上帶笑朝前一走,方之生看見她過來,想要走過來,卻被孩子死死拉住,都期望著他拿出更多的錢。
顧曼慢慢從手提袋中拿過幾個銀元,她喊了一聲:“你們這些小鬼頭,接著。”顧曼將錢朝另一處拋過去,那些孩子一看這邊還有人撒錢,趕緊放開方之生,如狼似虎地去搶錢。顧曼又心酸又好笑地看著這群孩子,她真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麽世道,連這些孩子都沒了尊嚴。
方之生長舒一口氣,他理理自己被拉皺的衣服,步履輕鬆地朝顧曼走去。
“你今天很漂亮。”方之生好像隻會用這兩個詞形容女人。顧曼捋了捋頭發,對他莞爾一笑。
“吃過早飯了嗎?”方之生與顧曼並肩走,他揚手招了兩輛黃包車,扶著顧曼上車。
方之生上車,兩輛黃包車在街道上並行,顧曼摘下墨鏡,一邊打開手提包一邊說:“吃過了,我們要去哪?湖心公園嗎?”她冷淡的語氣令人懷疑她的愛意,可是顧曼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她心中,“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個道理,反過來也可以。
“湖心公園,我們可以去劃船。今天天氣好,公園裏人應該比較多,到時候你跟著我,可別走丟了。”方之生認真地說,顧曼噗嗤一笑,對於方之生這種在她麵前裝成熟的行為,不置可否。
當他們到達湖心公園時,日頭正高。顧曼與方之生的影子縮得很短,公園的小徑兩邊長得茂密的樹木,為他們兩人遮了幾分陰。顧曼時尚的打扮招來了不少人的側目,有幾個抱著孩子穿著老氣的女人,正坐在橋旁的一個小亭裏給嘰嘰喳喳地說話,顧曼經過她們,一陣沉默。顧曼心中好笑,她知道這些女人對她有什麽想法,一個女人一旦擁有了美貌,那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果然等他們走過,那群女人又開始了熱烈的討論,方之生聽見她們討論的內容,拉著顧曼快步向前走。顧曼倒是不介意,出來這麽多年,她早就不在意這些人的話,人活在世,如果過於在意別人的看法,簡直寸步難行。兩人心照不宣地走著,顧曼瞥了方之生一眼,此時他抿著嘴,臉色有些難看。
“你怎麽了?好像有些不高興?”顧曼挽住方之生的胳膊,嫵媚一笑。
“沒什麽?我就是不太高興那些人說你。”方之生氣鼓鼓地說,真像一個孩子。
顧曼盯著他,她想說自己早已不在意,況且那些人說的一些話也是對的,她就是一個舞女,一個被別人嫌棄的舞女。方之生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他臉上在意的表情寫的那麽清楚,比那些人的話還要令顧曼在意。
“別想這些事了,今天既然是出來玩,何必在意那些。”顧曼咧嘴一笑,她臉上的假笑是在百樂門學會的。每次她想改變一下氣氛,或者為自己說的那些冒犯的話進行道歉時,總是會從淡淡地一笑,變為咧嘴大笑,顯示出自己有多開心。
“我隻是不想別人這樣看你,一個人做什麽,隻要沒有危害到他人的利益,就不該受到這樣的議論。”方之生一本正經,他的家族雖然是江浙一帶有名的富商,家族曆史悠久。但方之生的父親從來都十分開明,方之生從小所受的思想也是十分西化的,帶著一點“反動”的意味。
顧曼喜歡看方之生較真的樣子,他較真的時候,永遠像一個孩子。但是如果你忽視了他的“較真”,而且也覺得他很孩子氣,就可能真的讓方之生生氣。
“你這樣為我著想很好,我也很開心。但是人活在世,各人有各人的選擇,既然我選擇了成為這樣的人,就不能怕別人的流言。”
走著,走著,方之生有些熱。他脫掉西裝外套,牽著顧曼的手朝湖邊停著的小船走去,打算與顧曼坐船遊湖。
上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數學老師卻還站在講台上說個不停。方曼朝周安怡看了一眼,周安怡點點頭,手中拿著已經整理好的書包。
教室裏躁動不安,同學在下麵竊竊私語,數學老師說完最後一個題目的答案,便讓課代表將講台上放著的數學試卷發下去。
窗外別班的學生紛紛朝外走,方曼拿到試卷後趕緊拉出書包,將桌麵清理幹淨。數學老師走出門,同學們立即作鳥獸散,周安怡跑到方曼桌前,催她快點走。
兩人出了校門,周安怡腳步輕快,拉著書包帶子興奮無比。方曼卻心情沉重,最近她總是睡不好,做著一些不知所雲的夢。
“你怎麽了?”周安怡見她臉色不好。
方曼搖搖頭,她欲言又止。那間憑空出現的古著店實在有些可疑,而且自己也解釋不清看到的那些景象是什麽。如果現在告訴周安怡這些,會不會嚇到她?
“沒有,我隻是覺得最近作業好多,完全沒辦法做完。”方曼決定不告訴周安怡,以免她嚇到。
“你壓力也不要太大了。學習這種事嘛,壓力太大反倒沒什麽好處。”周安怡安慰道。
“是啊,我也知道。可我也不像你,高考考完不論怎樣都會去國外念書。”方曼幾分調侃。
“你以為去國外很好啊,如果不是我爸媽非要送我去,我才不想呢。”周安怡認真的說。
“你什麽時候去?”她們拐過街角,再朝前走就到了那條街道的入口。
“嗯……”周安怡想了想,“大概明年吧。”
“這麽晚?”方曼有些驚訝。
“是啊,所以說不要以為出國很容易。我還要準備考試,還要申請那邊的學校,可不是花錢找一個野雞大學混混。”
“知道了,知道了。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心儀的大學呢?”方曼想到這,歎了口氣。
“你不要這麽灰心啊。雖然W大分數要求那麽高,但是以你現在的成績,上一所好大學還不成問題。等一下,我們是不是到了?”周安怡停住腳步,朝小巷看去。
方曼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看著熟悉的巷子,夕陽西下,此時小巷沐浴在金黃色的夕陽下,有幾分古樸。
“嗯,走吧。”方曼有幾分遲疑,可現在到了這裏,也不能不去了。
船夫搖著槳撥開碧綠的湖水朝湖心駛去,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水麵上波光粼粼,船槳揚起水滴,在湖麵泛起漣漪。
方之生轉頭到處看看,木船上新上的桐油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顧曼坐在她對麵,撐著傘,別過身子伸手撥動著水。
“我還是頭一次來這個公園,挺漂亮的。”方之生眯著眼睛,他頭發上的發油在陽光下發亮,皮膚白白的,就像一個粉麵油頭的小生。
顧曼卻像是沒有聽見,依舊用手撥動著水,她的側臉瘦削,一動也不動。方之生沒說話,他看著顧曼的臉,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顧曼坐直身子,不再玩水,她收起傘,望著方之生。她的眸子裏有千言萬語,臉上表情奇怪,猶猶豫豫卻又堅定,顧曼的嘴巴微張,似乎有話要說。方之生不敢看她,他朝下望,看著積灰的船底,有些心虛。
“方之生,你為什麽不看我?”顧曼有些生氣地問。
方之生抬起頭,他看見顧曼兩頰泛紅,一雙眼睛十分無辜。
“對不起。”方之生向她道歉。
“為什麽對我說對不起,難道你欠我什麽嗎?”顧曼怒氣衝衝,方之生覺得奇怪,自己剛才難道做錯了什麽嗎?
“沒有,我.……”
“我什麽?”還沒等方之生說完話,顧曼搶先說。“你到底想要什麽?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種適合你的女人,幹嘛要對我這麽好。方之生,你知不知道,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顧曼一口氣說完,方之生卻愣在了那裏,他不解的看著顧曼,好似他並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顧曼看著方之生沒有表情的臉,她心裏一陣難受,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說了些不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