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離家
今日一早吃飯時,葉孤葉就覺得心裏像是擔著什麽東西,總是慌得很。她讓秋黛將臥房的窗戶開一些,又因為天氣陰沉沉的,屋外風刮得緊,隻好作罷。待到吃午飯時,這種感覺還是沒有消除,反而越來越難受,讓葉孤葉坐立不安。
宮中來的教導嬤嬤已經與葉孤葉見過麵,兩方談了談,安排好上課的時間。因為心情原因,今日第一次上課,葉孤葉就感覺力不從心。教導嬤嬤說了幾次的動作,她要不是做錯,就是忘做。好在那兩位教導嬤嬤一直和顏悅色地糾正,不然葉孤葉大概會被她們罵得很慘,心情也就越不好。
到了午飯時間,兩位嬤嬤退下去吃飯。葉孤葉卻越來越難受,她想看看書以轉移自己的心情,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一本書看來看去,連大致的意思都沒看懂,好不容易挨到吃飯,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去飯廳吃飯。
等葉孤葉到了,一家子人都在位子上聊天。大伯與父親最近幾日公務繁忙,塞北的軍情越來越急,他們二人現在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衙門裏辦公,連午飯都沒時間回來吃。最近天氣也有幾分冷,葉國公年紀大了,從自己的臥房走到飯廳又要經受寒冷,於是幹脆就在臥房吃飯,隻有晚飯時才會到飯廳吃。
就這樣,飯桌上的人越來越少,大多數都是女眷。有時候葉孤葉吃著飯,突然就想到以前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和和氣氣吃飯的場景,而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在這種時候,她最想念地就是五哥葉驚闌。他現在一個人在書院,不知道會不會想念家。而自己那次對他的傷害,對他來說,大概是一種很大的打擊吧。
五哥那樣信任她,以為她會了解自己的想法。可沒想到原來自己與其他人一樣,在沒有了解他真正想法的前提下,就粗暴地拒絕了他,讓他感覺自己唯一的希望遭到了破滅。葉孤葉覺得自己如此活該,她希望別人了解自己,可是自己一開始也沒有想過了解別人。
熱騰騰的飯菜很快端了上來。圓形的飯桌中央,上菜的仆人架起了一個小型的鍋爐,裏麵翻滾著羊湯,湯內加有枸杞、羊肉、青菜與珍貴的雪蓮。這道現煮羊湯,是葉府的廚子為了冬日大家保暖與補身而創的菜,味道十分鮮美,家中的人都很喜歡吃。
待菜上齊,大家剛要動筷子,管家從外間進來,將一封書信交到三叔手上。葉孤葉瞟了一眼,是書院那邊寫來的。她很好奇,書院那邊寫了什麽,難道是與自己有關?
三叔將信拆開,信才讀了一下臉色便鐵青,最後竟氣得將信扔在桌上。
“這個逆子!”三叔臉色漲紅,拍著桌子說。
“發生什麽事了,你氣成這樣。”坐於一旁的三嬸將信拿起來,她看了兩眼,臉色一變。
“怎麽了,三妹?”葉孤葉的母親看見她這樣,將信拿過來。葉孤葉將頭湊過來,就看見信上寫著:“其子葉驚闌至今尚未返回書院,特此告知,望收信早日回複,以令書院諸位先生安心。”
葉孤葉大驚!她想起那日葉驚闌對她說的那些話,原來這些話都是有意義的,原來他竟是求得自己的同意,與臨行前的告別。
“這個孩子會去哪呢?他從小到大,出門在外,都有人服侍,現在去了哪裏?不知道過得好不好。”三嬸快要哭了出來,葉母扶住她,安慰道:“妹妹,別擔心,驚闌這孩子從小就聰明,出門在外也不怕的。”
“會不會上次他去書院覺得無聊,但是又不敢說,上次回來拿衣服就跑到朋友家裏了?”大嬸嬸問。
三嬸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然後說:“上次他回來就對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什麽娘親要好好照顧自己,什麽兒子在外不能為娘親分憂,是兒子不孝之類的。’他肯定是想好了才走的。”
“這個逆子肯定是不想繼續學業,才會跑得不見蹤影,真是逆子,逆子。”三叔越說越氣,最後竟猛咳了起來。
“那要不要告訴國公,他老人家對所有的孫子都很關心,這要是被知道了,肯定要很心急的。”葉母問三叔,三叔聽完擺擺手,然後說:“還是別告訴爹了。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要是知道這個逆子的事了,肯定會氣死的。”
“三叔。”葉孤葉突然喊了一句,所有人看著她,不知她要說什麽。
葉孤葉的表情看著十分糾結。她感覺葉驚闌最後告訴他這件事,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的計劃落空的,可是現在自己不說,豈不是讓這一家子的人都不高興。
“葉兒,你是知道什麽嗎?”三嬸著急地問。
“我,五哥走之前對我說了一些話,我剛才想了想,也許和他離家出走有關。”葉孤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
“什麽話?”
“五哥說了塞北的戰事,我想,他大概是去塞北參軍了。”葉孤葉說完大家一陣沉默,她十分愧疚,也許當時自己沒有那麽意氣,可能葉驚闌就會聽自己的意見,也不會這樣了。
“這個孩子啊!”三嬸終於哭了出來,三叔麵如死灰,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聽到消息這個消息後,葉孤葉一個下午都待在臥房。她讓秋黛去告訴那兩位教導嬤嬤,推說自己身子不舒服,今日就不想上課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那種不好的感受到底來自哪裏,她很想知道葉驚闌走時是怎樣的心情。早知道是這樣,當時她就應該和他好好道別。他們倆總是這樣,在一起時總是打鬧與調侃對方,而真到了這種該抉擇人生的時候,又固執己見。
葉孤葉在臥房躺了許久,她很擔心葉驚闌在塞北的情況。以前的他,從來沒有去過這麽遠的地方,一路上狂風與沙塵,他要忍饑挨餓,會不會在半路上就死了?會不會在路上遭遇什麽歹人?
葉孤葉的心提了起來,她必須做些什麽來緩解自己內心的恐懼感,也許找一個與塞北有關的人,說不定可以找到葉驚闌。葉孤葉的腦子裏閃過一個人,他一定會幫她,也最有可能找到葉驚闌。
當葉驚闌離幽州還有一千裏的時候,他這麽些日子因奔波而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這一路上,他吃的不好,睡得也不好,每日腳痛得厲害。手上都是水泡,隻能晚間在驛站休息時才能就著油燈挑破那些水泡。他的手也因此越來越糙,與上路之前完全不同,那是他看著就像一個富家少爺。現在,說他種過幾年田,估計也有人信。
就在葉府一家為他離家出走去塞北參軍的事鬧得雞飛狗跳時,葉驚闌正就著醬汁吃一個黑黑的饅頭。平日裏吃慣了大魚大肉的葉驚闌,怎麽也想不到有生之年會覺得吃饅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這一路上,越接近幽州,偶爾總會在路上看到一些因為戰亂而舉家逃往南方的難民。那些人每個臉上都是因為戰亂而漂泊的悲苦,葉孤葉看著他們,總有幾分同情,而這也讓他更擔心塞北的軍情。
他十分希望自己能快一點到塞北,隻是就算他的身體受得了,馬匹也未必受得了。而他們也算是行進的較快的了,才過了短短五天,便行進到此處。與那位送信的士兵聊天多了,葉驚闌也漸漸知道他送的是什麽信。
這是一封給幽州道刺史陳希,左都護左輪的密函,具體的內容葉孤葉不知,也不能知。他隻知道陛下對塞北的軍情十分不滿,大約對白先將軍的背叛感到十分難受。葉驚闌心中不信,他發誓如果參了軍,他一定要發掘出事情的真相,而不能讓舅舅就這樣蒙冤。
這樣一想,他就更有動力。每日行進的路上,看見那些逃難的人,他就會下馬詢問幾句前線的情況,等他大致了解了,他就進入了幽州道境內。
夏廷內,李元亨將一份捷報丟到白先麵前。他冷笑一聲,看著白先的麵部表情。白先瞟了一眼,他心中早有預感,對於捷報上的“雁門關失守”,沒有任何表情。李元亨有些失望,他就像一個惡作劇的孩子,看見自己惡作劇的對象對自己的作品並沒有什麽反應,他感到很生氣。
“白將軍不想說些什麽嗎?”李元亨問。
白先搖搖頭,這些日在夏廷雖然是被囚禁著,但李元亨並沒有做出什麽懲罰他的事情,大概是想以心理上的攻擊來讓他妥協。但是白先畢竟久經沙場,對於這樣的攻擊,根本就沒什麽反應。
“陛下到底想做些什麽呢?”白先直接問。
李元亨大笑,這麽久了,這位天下聞名的將軍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是好笑。
“我做什麽,將軍還不知道?”李元亨反問,白先看著他,覺得這位年輕的帝王與自己年輕時還是很像的。
“你想要天下,但是以夏廷現在的國力,根本就不可能拿下大楊。”
李元亨聽完輕蔑一笑,然後說:“朕當然知道,但是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大楊強大起來,倘若我占領了塞北,那大楊就隻能向我大夏俯首稱臣。”
白先不再說話,他看著李元亨,突然想到當年賢宗登基之前,也是這樣的想法。曆史終究是勝者寫的,無論怎樣,這兩位君主都是為了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就算將來自己能回大楊,那自己也肯定不會再受重用,白先這樣一想,不禁有些悲涼。
“好了,朕與大臣們還有要事要商量,將軍吃過晚膳就好生歇息吧。等什麽時候將軍想清楚了,我大夏打回來的那片土地,自然就是將軍的了。”李元亨揮袖離開,白先苦笑,可憐他到現在都沒放棄。
李元亨走後白先下了一盤棋,又看了一下書。這麽久了,自己鎮守塞北多年,從來都是提心吊膽,下麵的士兵覺得他是神,他卻覺得自己是一個負擔太重的普通人。每年的中秋,他都十分期望能回長信城看一眼妹妹與自己的舅侄女,那孩子雖然與他沒什麽血緣,卻是十分有緣。第一次見麵時,她才三歲,卻會喊他舅舅,求著他抱自己。這樣的感情,自從他來塞北後,就再也沒有體驗過了。
在塞北,他與自己的兒子從來都是上下級的關係大於親情。倘若他做出一些偏袒的舉動,那還能如何治軍呢?而下麵的士兵對自己不服,打仗起來更是會士氣渙散,那塞北,早就被夏人搶占。正是因為這樣,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能放鬆,就算有那麽一刻,也要抑製住。
晚膳時間,今日來送飯的太監是個新人,白先沒見過。這個小太監一直低著頭,白先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從食盒裏拿出飯菜,待飯菜上齊,他突然像想起什麽將食盒再次打開,從裏麵拿出一碗蘿卜燉羊湯。
站在一旁看著的太監見他再次拿出一碗菜,在白先喝之前打開拿筷子仔細看了看,他們怕裏麵混進了什麽東西,畢竟白先是敵國的將軍,指不定會有人來救他。
“今天怎麽多了一碗菜?”
“回公公,禦膳房那邊接到陛下的旨意,說是最近天寒,要做一些滋補的東西給白將軍。”
“今天怎麽是你來?江源呢?”
“江公公今日身子不好,所以禦膳房就派奴才來了。”
“知道了,下去吧。”
那位公公收拾食盒離開。白先皺著眉看著眼前的湯,那湯聞著倒是很香,看著很有食欲,乳白色的湯麵上白色的帶骨的肉塊若隱若現,像是藏著什麽。
“將軍您快吃吧,這湯涼了就不好吃了。”太監提醒,白先拿起筷子,他總有幾分疑惑,那位江公公真的生病了嗎?昨天來的時候還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