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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夜 萬裏寒光生積雪

  林上雪在雪中站了片刻,生怕東樓月半夜出來被他撞見,裹了裹身上綿袍,轉身回了營房。門簾一掀,聶莞兒感受到涼意,翻了個身轉向裏側,嘴裏還咕噥了一句什麽,聽得林上雪忍不住無聲地笑了,心中暗下決定以後要多多鍛煉她的警惕性,免得哪一日被歹人半夜悄悄摸進帳中。這麽想著,她輕手輕腳地繞過她回到了床 上,而聶莞兒兀自睡得香甜,並不知道有何等殘酷的訓練在前麵等著她。


  第二天一早,林上雪被帳外人聲驚醒,側頭一看,聶莞兒已經坐了起來,臉上還帶著幾分睡意。她清了清嗓子,聶莞兒趕緊穿好衣服爬起來:“娘子醒了?可要喝水?”見林上雪點頭,她起身蹬上靴子,快步走了出去,片刻,提進來了一隻銅壺,給她倒了一碗水。上雪接過水碗,問:“外麵怎麽了?吵吵鬧鬧的。”


  聶莞兒笑了:“咱們的弟兄們多是南人,沒見過這麽大的雪,這不,大家正分了隊伍互相丟雪球來著。”


  上雪好笑地搖了搖頭:“真拿他們沒法子。你可見總管和司馬了?”


  “哦,聽下麵人說,成總管命令柳統領去砸司馬,報昨日的一言之仇,現在兩個人正繞著大營跑圈,總管正在中軍帳那邊站著圍觀,雲統領還設了賭局,大家正忙著下注呢。”她笑得愉快,絲毫不曾注意到林上雪驟然陰沉的臉色。


  “……真是夠了。”


  話音剛落,林上雪抬手就砸了陶碗,披衣下床,抓過一旁掛著的佩劍,挑簾闊步走出了營房,絲毫不顧自己還有傷在身。聶莞兒見勢不妙,也不敢多言,拿了裮襖披在她肩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一個小兵滿臉興奮地從帳前路過,林上雪緊走兩步追上了他,一把拉住他的領子,將他拖了回來,問明了成仁等人的情況之後,黑著臉朝中軍帳走去。


  成仁正饒有興致地和雲陽湊在一處觀看賭局,忽然有小兵慌慌張張跑來報信:“總管,林副總管被吵醒了,所有的事她都知道了,現在正提著劍往這邊來,臉色很是嚇人!”


  “快快快,快收起來收起來!”成仁一聽大驚,忙挽了袖子跟雲陽等人一起收拾,還沒等他們收完,林上雪就已經到了。


  “成子義!”上雪斷喝一聲。


  成仁訕笑著應了一聲,試圖用身子擋住地上未來得及收拾的賭局,被林上雪犀利的眼光一掃,頓時停住了動作,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陪著小心道:“雪兒,你還傷著,怎麽就出來啦?”


  “某害怕某要是再不出來,整個軍營就變成了賭坊!”林上雪冷笑,“子義阿兄,你身為一軍之帥,本應以身作則,嚴肅軍紀,可你看看你在做什麽!前日芳草原一戰,多少兄弟屍骨未寒,大敵當前,你還在帶頭嬉鬧,你對得起萬千英靈否?!”


  不等成仁說話,她突然旋身拔劍,朝著身後擲去,眾人隻聽得“鏘”的一聲,循聲看去,距林上雪十步之外站著一臉驚魂未定的東樓月和柳鬱,二人中間插著上雪的寶劍,劍身深深沒入雪下土地,劍柄還在微微顫動,發出低沉的嗡鳴。東樓月剛要開口,眼睛一低,看到了林上雪身上的雪青色裮襖腰側已經被血染紅,頓時慌了手腳,快步上前想要去拉她的手幫她查看傷勢,被她狠狠拍開,厲聲斥道:“沒想到阿兄也盡跟著他們胡鬧!某當真是大開眼界,這樣的軍隊還有何軍紀可言!”成仁等人此時也注意到了她身上漸漸洇開的血跡,不敢再多說什麽,一個個低了頭垂手聽訓。等到林上雪把滿腔怒火一口氣泄盡之後,已經過去了兩炷香的時間,她重傷未愈,又發了這麽一通脾氣,體力有些不支,停下來喘了口氣,這才察覺到腰上傷口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不由得輕輕嘶了一聲,往前邁了一步,腳步有些踉蹌不穩。東樓月心疼極了,趕緊伸手扶住她,她這一次沒有掙開他的手,任由他扶著緩步走回了營房。身後,聶莞兒取了林上雪的劍,來到成仁麵前,低聲道:“總管,林副總管她是真的在為犧牲的兄弟們感到難過。我們現在麵對的,不僅僅是眼前的北國軍隊,還有敵友不明的阿柴虜。仆鬥膽直言,總管恕罪,告退。”說完,朝著成仁深施一禮,轉身追著林上雪而去。


  柳鬱這時才緩緩走上前來,行禮之後,淡然開口:“總管,末將以為,聶將軍所言甚是。天寒地凍,我陣亡弟兄們不能做孤魂野鬼,還請總管下令,親自主祭,以慰英靈。想來此舉定能激勵全軍上下一心殺敵,總管何樂而不為?阿柴虜終究是敵非友,總管心中必定一清二楚。”成仁點頭,命藺無憂等人各自下去整肅隊伍,他則去了林上雪的營房。


  林上雪剛剛重新敷了藥,包紮好傷口,正靠坐在床 上和東樓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成仁一進來便單膝跪下,誠懇地向她賠罪,她原本心中隻是氣成仁太過放縱三軍將士,此刻見他認識到了錯誤,哪裏還有繼續生氣的道理?和顏悅色地伸手虛扶了他一把,二人又重歸於好。於是,原本兩人的談話變成了三人,三個人湊在一起一直說到中午,定下了五日後由成仁親自出麵祭祀之前芳草原一戰陣亡的將士們,順便談妥了一月後東樓月代替林上雪去赴與萬法之約的事情。水墨恰是時候地端著上雪的午食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將東樓月兩人趕了出去,一臉擔憂地在上雪床邊坐下,也不說話,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她,直看得她頭皮發麻,將碗一放,問:“阿水,為何這麽看著兒?”水墨歎了口氣,搖搖頭示意她繼續吃飯,看上去並不願說為什麽,林上雪也不強求,重新端起碗,一口一口喝著煮得濃稠的米粥,帳中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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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陵郡郡城。


  郡守府。


  “使君,雍軍並無異動。早些時候軍中似乎在進行什麽活動,氣氛十分熱烈,後來也不知怎麽突然就靜了下來,各軍統領都被派去整肅自己的隊伍,那林上雪似乎真的傷得不輕,並沒有見到她出現。而阿柴虜軍,比雍軍還要安靜,除了各處崗哨之外,再無閑人走動。”蕙陵郡郡守武介是一個大腹便便,笑起來如同廟裏佛像一般的五旬老者,他左手邊脊背挺直地坐著新任蟻王——萬法,此刻,二人麵前單膝跪著一名身著玄甲的青年將官,口齒清晰地向二人匯報著城外雍軍和阿柴虜軍的動向。匯報完畢,武介轉臉看向萬法,萬法微微頷首,武介遂笑著讓那將官退下,他則稍稍往萬法 身邊湊了湊,小聲詢問:“尊主,您看……”


  萬法冷著臉睨他一眼:“別忘了你的身份。”


  武介周身一震,連忙改口:“是,蟻王閣下。”


  原來,這武介原是萬法一名得力的屬下,很早以前就被萬法安插在了北國朝堂,這麽多年來二人鮮有聯係,故此就連一向敏感多疑的北帝明盛都不曾發現,所以此次才會派萬法拿了密詔前來,試圖守住宜都最後的屏障——蕙陵郡。萬法和穆文斐不同,他原是宗室子弟,後來因為他的祖父,北帝明盛的堂伯明沐犯下謀逆之罪,全家被先帝斬首,隻有他被當時還是太子的明盛悄悄換出,養在明盛在宜都郊外的田莊裏,一直到先帝駕崩,明盛繼位,他自請入了蟻穴,為明盛效力,作為穆文斐的副手,他行 事一直十分低調,這一次還是他在家中獲罪之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人前出現,卻沒有人能認出他來,大家隻知他是新任蟻王,與他的前任穆文斐不同,他顯得太過無害,反倒讓大家心中惴惴。


  萬法見武介麵露懼色,稍稍斂了麵上冷意,和聲道:“使君不必擔心,聽萬某所言即可。不過一月,城中糧草充足,省著些便是。”


  “閣下所言甚是,武某浮躁了。”武介這才放下心來,朝萬法拱拱手表示受教。兩人又坐了一會兒,萬法擱下茶碗告辭回房,一路上腳步悠然,武介在他身後看了許久,心中總覺有些怪異,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撚了撚頦下幾縷稀疏的胡須,不再去想,轉身朝了自己書房方向踱著方步慢慢走遠,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萬法緩緩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卻又似乎暗暗蘊藏著殺機。


  蕙陵郡最接近國都所在,在白馬郡敗落之後越發繁華,直接體現就是這郡守府:雕梁畫棟,麗瓦飛甍,可以稱得上是移步換景,就連如此蕭瑟的冬日裏,牆角也有臘梅傲雪盛放,經過數任郡守的悉心打理,整個郡守府比起王公貴族的府邸也絲毫不遜色。真的印證了那句話:當官員的住宅越來越奢華之時,便是一個國家逐步走向衰亡之兆。萬法不屑地掃了一眼三三兩兩站在梅樹下為主人家收集梅雪、攀折梅枝的仆從,片刻都不願在這本應莊嚴肅穆、如今卻充斥著奢靡之氣的一郡之首府中多做停留——他自認為自己縱是落魄,也絕對卻不能拋下一身清骨去屈就腐朽,雖然他現在做的一切早已沒有什麽清白可言。武介,不能留了。他心中暗下了決心,闊步迎著風雪走出了郡守府,身後庭院深深,被落雪掩去華彩,平添幾分肅殺。


  轉過街角,萬法輕輕一擊掌,數個灰衣蟻人從各處黑暗的角落裏憑空冒了出來,單膝跪地:“尊主。”


  “盯牢武介,伺機殺之,以全聖人大業。”


  “唯。”蟻人們齊齊應聲,待萬法重新邁開步子往前走時,原地已經不見了他們的蹤影。風卷起雪片,掩蓋了本就極淺的足跡,一切又重歸潔白,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


  萬法剛走不久,就有人來到了此處,竹笠壓得很低,裹得嚴嚴實實的厚重蓑衣下,露出一角青袍,目光複雜地看著萬法離開的方向。“使君,這裏的水,已經開始沸騰了啊。”


  “高祖順明元年十二月,有客從遠方來,大吉。”


  ——《雍曆·高祖順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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