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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四夜 誰家玉笛暗飛聲

  那邊東樓月和成仁並肩在營中四處閑逛,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羅銳的營房前。守門的軍兵是羅銳的親衛,見到二人前來,忙抱拳行禮:“總管,司馬。”成仁朝他點點頭,問:“藏鋒可在?”“將軍正在休息,二位稍候,仆這就去告知將軍。”士兵恭敬地說完,挑開門簾進了帳中,片刻之後,羅銳趿著一雙布鞋,急急迎了出來。


  “總管,司馬,你們怎麽來了?”他將兩人讓進帳中,待他們落座後又親自為他們沏上茶水,這才開口。


  東樓月瞥了他一眼,垂眸不語,成仁則肅容看著他,語氣嚴厲:“羅銳,你可知罪?”羅銳一聽就知道成仁這是秋後算賬來了,忙放下手中鐵鍑,撩袍跪倒,低頭認罪:“末將知罪。”


  “你罪在何處?”東樓月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不鹹不淡地問。


  “末將不該罔顧軍令,貿然出擊,導致我軍損失慘重,林副總管身負重傷,請總管、司馬責罰!”


  “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為,某便是直接軍法處置了你,聖人得知也不會多加怪罪?!”東樓月忽地將茶碗往案上重重一擱,發出一聲脆響,聽得羅銳心肝都顫了一顫。他從心底裏並不是很服氣林上雪,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他卻下意識地畏懼東樓月,他知道他並非表麵看上去那般溫和可欺,他就像一條守護在林上雪身邊的劇毒的銀蛇,林上雪就是他唯一的底線,平日裏別人不去招惹上雪,他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然而一旦有人對她不利,他馬上就會不動聲色地報複回來,還會讓那個人有苦難言。他把聰明隱藏的太深,別人知道他謀略過人,但他哪裏是過人,根本就是非人!想到這裏,他把頭垂得更低,不敢去看東樓月的雙眼。


  成仁忙出來做和事佬,拉了羅銳起來:“你雖有過,但亦有功,罪不至死,總管方才所言作不得真,你也莫恨他。”隨即話音一轉,道:“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一頓軍棍,你可是躲不過的。”羅銳連忙道:“總管仁慈,銳之過萬死難恕,甘願受罰。”成仁悄悄給東樓月遞了個眼神,清了清嗓子:“明日一早,某再來同你清算。大郎,走吧!”東樓月起身隨著成仁往外便走,經過羅銳身邊時,羅銳清清楚楚聽到了他的一聲冷笑,鐵骨錚錚的兒郎竟被這一聲笑驚出了渾身冷汗,待他離開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堪堪回神。


  “東樓月,真的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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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四下一片寂靜,林上雪耳邊隻有守夜的士兵們行走時甲胄發出的輕微碰撞聲和火把燃燒發出的嗶剝聲,傷口到了這個時候開始隱隱作痛,她也不敢胡亂翻身,生怕加重傷勢,但一直保持著平躺的姿勢又實在睡不著,無奈之下,她隻得大睜著眼睛看向漆黑一片的帳頂,眼前又浮現出了昔日和祁飛紅相處的一幕幕情景。


  忽然,她聽到不遠的地方傳來了笛聲,曲調宛轉悅耳,似曾相識——“飛紅曲?”她心中驚訝非常,原因無他,這曲子是祁飛紅所譜,當年在淡雲閣,她時常吹給她聽,時間一久,她便記在了心中。此刻夜半聞笛,無數舊事湧上心頭,她不禁長歎一聲,抬手擦去了眼角冒出的一點淚花,靜靜側耳傾聽。漸漸地她便聽出了端倪,那笛聲並不熟練,勝在吹笛人氣息綿長,這才不至於嘔啞難聽,可見這人並不擅長吹笛,而放眼整個軍隊,能有如此內力和閑情的人,除了東樓月之外,再無旁人。上雪暗暗笑了,感覺胸中原本一片悲涼被這笛聲緩緩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暖。她終於平靜了下來,闔上雙眼,不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


  帳外,笛聲還在輕輕響著,一直飛進了她的夢裏,隻不過吹笛的不是她熟悉的祁飛紅,換成了一個一身青衣的年輕郎君,麵向朝陽而立,衣袂飄搖。


  “雪兒。”似是聽到她的腳步聲,郎君回眸,朝她伸出手來,聲音溫柔,陽光為他的周身鍍上了一道閃亮的金邊。因為背對太陽,林上雪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不論何時都會是自己的依靠。


  東樓月站在自己帳外不眠不休,吹了整整一夜的笛子,幾乎把祁飛紅曾經給林上雪吹過的曲子挨個吹了一遍。他倒不覺得有什麽,左右營中和他身份相當的除了林上雪和成仁之外再無旁人,即使有怨言,也不敢直接當麵說出來,可成仁哪裏是個風雅之人?再好的笛聲聽在耳中也覺得嗚嗚哩哩十分煩人,捱到後半夜實在忍不下去了,一把掀了帳簾,黑著一張臉來奪東樓月的笛子。東樓月豈會讓他輕易得手,靈巧地躲閃著他伸來的手,唇邊笛聲不歇,倒是把一首頗為哀傷的曲子吹得多了幾分鮮活之氣。兩人鬧了半晌,東樓月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修長的十指在那管竹笛上上下翻飛,樂聲較之方才已經流暢了不少,成仁收了手,無奈道:“你又是何苦擾人清夢?”見東樓月不回答他,他哼了一聲,眼光飄向了對麵林上雪的帳篷,原本眼中還有幾分被擾了美夢的不悅,在看到她的帳篷時,突然就柔和了下來:“算了算了,你聲音小些,某還要好好休息一會兒,明日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說罷,也不再管東樓月,踅身回了自己的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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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時剛到,林上雪便準時從睡夢中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豎起耳朵細細聽帳外的動靜,沒有聽到昨晚伴她入眠的笛聲,心中不由一陣失落,恰巧這時聶莞兒在門口處低聲詢問她是否已經起身,她無暇多想,應了一聲,以手撐床試圖坐起來,被聶莞兒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往她身後塞了一床疊好的被褥,慢慢地讓她靠在上麵,這才鬆了口氣,開口時語氣便帶了幾分埋怨:“娘子,重傷未愈,怎地還是如此不注意,崩開了傷口可如何是好?”林上雪忽然一低頭,笑了:“莞兒,你簡直比阿水還要囉唕,這麽下去,哪家兒郎敢要你?”


  聶莞兒撇嘴:“娘子隨意說便是,兒早已習慣了,司馬不在,您淨欺兒笨嘴拙舌。”


  “說到這兒,你昨晚守夜,可聽到有人吹笛了麽?”上雪不再逗她,伸手接過藥碗,似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娘子不知?”聶莞兒一臉訝然。


  “某應當知道嗎?”林上雪咕咚咚喝了一大口苦澀的藥汁,麵不改色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雙眼睛探究地看向聶莞兒,目光犀利。


  不一會兒,聶莞兒就受不住地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娘子別這麽看著兒,兒說還不成嗎?是司馬閣下。”


  “阿兄?還真是他?”上雪十分詫異,如果說昨夜聽到笛聲猜出可能是東樓月時她的心情是喜悅的,那麽現在就是感動——如果有人能在聽說心上人為哄自己入眠,不辭獨立寒宵吹了一夜笛子時還不動容,那就是真的沒心沒肺了。想到這裏,她忽然迫切地想見到東樓月,三兩口喝完了草藥,她把碗一遞,問:“司馬現在何處?”


  “嗬,半夜不睡,怕某人睡不安穩,寒風裏站著給那人吹笛。這不,剛剛上馬的時候頭一昏沉,險些栽下來,被總管攆回來養病了,真真是添亂。”門簾一挑,水墨提著藥箱走了進來,嘴裏還一迭聲地抱怨著。抬眸見林上雪滿臉著急,舒展了眉頭,柔聲道:“你別擔心,他隻是小小傷風而已,一碗薑湯下去就沒事了。”上雪這才放下心,伸出手去讓水墨替她診脈,說也神奇,昨日還數而無力的脈象現在已經基本正常,隻差後期調養便可。水墨又看了她腰側的傷,傷口比昨日又好了幾分,不禁嘖嘖稱奇:“這祁飛紅當真是奇人,可惜、可惜……”


  聶莞兒見林上雪情緒瞬間低落了下去,忙輕輕戳了戳水墨的手臂:“水娘子,別說了,娘子正難過呢。”水墨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閉上了嘴,小心地覷著林上雪的表情。林上雪隻作未覺,探出半個身子去夠傷藥,口中還道:“莞兒不必如此小心,某還沒有那麽脆弱,隻是一時傷情而已,過些日子就好。”水墨打掉她的手,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拿過傷藥,小心地替她敷好,纏上幹淨的布帶。


  “阿水,兒何時才能下床走動?”上雪低頭理了理衣襟,神情頗為可憐地看著水墨。


  水墨給了她一個憐憫的眼神:“如果你老老實實不亂動的話,十日即可下床稍作活動。但是——你應當明白。”說罷,拍拍圓領袍袍擺,提了藥箱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見林上雪一臉絕望倚靠在被褥堆上,聶莞兒心中好笑,用哄孩童的語氣對她說:“娘子莫慌,晚些時候等司馬傷風減輕一些,兒就去請他來陪陪娘子,可好?”


  “也隻能如此了。好個羅銳,當真誤事!”林上雪狠狠磨了磨牙,心中到底意難平,聶莞兒也無從勸慰,隻好在她身邊坐了,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以示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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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軍陣前。


  成仁一匹黃驃馬立於雍軍正紅大纛旗下,倒提長槍,兜鍪遮去了大半麵孔,隻一雙眼睛閃爍著瘮人寒光。雲陽率領一隊士兵正在加緊搭橋,以便大軍能越過長溝,兵臨蕙陵郡郡城。將士們經過昨日一役,一個個胸中積憤,幹起活來便格外麻利,不到午時,長溝之上已經搭起了十餘丈寬的木板橋。成仁見時機成熟,將長槍往空中一舉,大喝一聲,雍軍立刻如潮水一般湧了出去,喊殺聲不絕於耳。


  蕙陵郡的北國軍隊昨日一勝一敗,如今麵對雍軍就越發地小心起來,見對麵來勢洶洶,不敢與之正麵交鋒,倒是將駐紮在城外的軍隊撤回了城中。城頭上弓箭手一字排開,直指成仁和他身後軍隊。


  “上雪殺祁飛紅,愧而不能寐。東樓月心知之,乃立於上雪帳前,吹笛到天明,及曉,感風而病,上雪甚為之動容。人遂知月情深如斯,無不唏噓。”


  ——《雍書·列傳第三·林上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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