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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二夜 不夜光明照古今

  微風拂過,大霧稍稍散開了一些,憑林上雪的眼力,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對麵的祁飛紅了,而祁飛紅不過將將能感受到她和她手中寶劍散發出的凜凜殺氣。祁飛紅心中暗歎一聲,從前千好萬好,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針鋒相對。想到這裏,她硬 起了心腸,冷聲道:“林上雪,休要再與某姊妹相稱!某乃家中獨女,上無兄姊,下無弟妹,更何況爾與某有著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十餘年前,先妣正是死於你母親葉昭劍下,如今母債女償,某定要取你項上人頭,來告慰先妣在天之靈!拿命來!”她深諳同林上雪交手就要先發製人的道理,話音未落,短刀挾著風聲就到了上雪麵前,上雪閃身躲過,舉劍揮向她脖頸。她抬手朝上雪彈出一隻還在不停蠕動的蜈蚣,上雪眉頭一皺,倒退一步,那蜈蚣啪嗒一聲砸在她腳邊,被她一腳踩成了肉泥。


  祁飛紅眼中寒光一閃,縱身朝著林上雪撲來,手中短刀隱隱反射著森然的藍光——祁飛紅在江湖上便是以用毒而出名的,從各種見血封喉殺人無形的毒藥到無孔不入防不勝防的毒蟲,都是她的趁手武器,江湖人皆知淡雲閣祁飛紅可以說渾身上下都是毒,她手中的這柄短刀自然也不例外。


  林上雪和她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她身上這些毒物的厲害,不敢攖其鋒芒,隻能卯足力氣同她周旋,時不時抓 住她的破綻打出一葉飛刀,以期對她造成些許傷害。數次交鋒下來,倒也在祁飛紅身上留下了幾道不深的傷口,但是相較之下,她雖然毫發無傷,卻反倒是處在下風那一個。因為畏懼祁飛紅的毒,她甚至連靠近她三步的距離都要權衡一番,掌中寶劍便顯得有些雞肋,隻能做防禦之用,無法觸及她分毫。


  在又一次打落祁飛紅擲來的毒鏢之後,林上雪一咬牙,將寶劍往地上一插,探手從背上摘下了驚鴻弓,向後一縱,拉開了同祁飛紅的距離,與此同時彎弓搭箭,利矢如流星般穿過茫茫霧氣,直射她心口。祁飛紅察覺到時,箭已到眼前,她慌忙舉刀格擋,倉促間沒有發現林上雪射來的是一前一後兩支箭,她的刀卸去了第一箭的力道,卻不曾提防第二箭。


  舊日林上雪還在興雲城時,常常同她過招,但那時她的箭法遠不及如今,自然也就無法如此熟練自然地運用連珠箭和散花箭,是以輸多贏少。現在的她,早就在連年征戰中磨練出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一手“連珠散花箭”更是使得多少江湖人拍案叫絕,祁飛紅到底是大意輕敵了,也許是被林上雪看上去和過去並無太大變化的純善無害的臉所惑,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曾想過當年那個梳著丱發的小娘子早已成長為能和男兒一樣頂天立地的女將軍。這一箭正中她左臂,鋒利的箭鏃穿透了她的皮肉,帶來一陣陣劇痛。不等她緩過神來,林上雪第三箭又至,這一支箭較之前兩箭來勢更猛,劃破空氣,發出令人膽寒的翁鳴聲,乍一聽似乎是萬箭齊發一般,讓人辨不清箭射來的方位。


  容不得祁飛紅仔細分辨箭矢飛來的方向,林上雪第四箭緊隨其後射 出,兩箭如流星趕月一般首尾相銜,間不容發。祁飛紅這時方才意識到眼前的不再是從前喜歡親 親 熱熱拉著自己的手滿興雲城亂跑的親人一般的雪兒,而是雍朝正二品輔國大將軍、三軍行軍副總管,在雍朝朝堂上可以稱得上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祁飛紅強壓下心中苦澀,手上動作卻不敢怠慢分毫,短刀起落之間將箭矢先後斬落。


  風漸漸大了,將眼前繚繞的朦朧霧氣一一吹散,天上厚重的烏雲也在此時消失無蹤,燦爛的陽光灑落平原,就連腳邊幹枯的草木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仿佛陽春忽至,重新煥發了生機。大霧一散,北國就失去了作戰的優勢,而對於林上雪來說影響並不大——她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近戰她忌憚祁飛紅用毒,但是一旦拉開了距離,又站在上風口,長於近戰的祁飛紅便拿她毫無辦法,即使有意縮短兩人之間距離,林上雪有“飛鴻踏雪”的輕功傍身,又豈是她能輕易接近的?二人一進一退間,祁飛紅已被林上雪引得越來越接近雍朝的大軍,她素來機警,方才隻是一時被上雪所誘,此時她已然回過神來,一擰眉,厲聲叱問:“林上雪!你莫不是怕了祁某不成!往這個方向而來,可是要求援麽!”


  上雪眼角餘光一掃,她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已經能夠看得清東樓月和成仁了,也就是說她們現在離雍軍已經不過數丈遠,她甚至能聽到將士們兵戈相撥的聲音。嗤笑一聲,她放緩了腳步,伸手從箭囊之中抽 出三支雁翎箭,搭上驚鴻弓,側頭半眯起眼睛瞄準已經追將上來的祁飛紅,待她來到離自己約五步遠的地方之時,扣弦的手指猛地鬆開,三支箭掛著風聲同時射 出,勢不可擋。“散花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祁飛紅一驚,收回了正欲放毒的左手,急匆匆往後退去,那三支箭同時插在了地上,整齊地排成一排,箭尾還在不停地顫動著,縱然是見慣了高手的祁飛紅也不由在心中暗暗喝了一聲彩。這一手散花三箭當真是漂亮極了,分寸和時機把握得剛剛好,東樓月與成仁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驕傲的神色。林上雪三箭射完,不在原地停留,身形一縱,再一次拉開了同祁飛紅的距離,然後弓開如滿月,待她抬頭看時,隻見滿目寒星鋪天蓋地朝她兜頭罩下。她早已聽說林上雪練成了集宮氏“連珠箭”之快和林氏“散花箭”之密於一身的“連珠散花箭”,直到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


  芳草原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兩道同樣身著紫紅衣袍的窈窕身影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地交戰。祁飛紅到了後來,幾乎是在以命相搏,殺母之仇和姐妹情誼,如同兩座大山沉沉壓在她心頭,她眼中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所知道的唯有一個字——殺。殺了眼前這個人,讓母親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但是與此同時,心底還有另一個聲音,哀哀懇求她不要殺這人,說多年親如姊妹,如何忍心痛下毒手。


  林上雪何等眼力,分明看到了祁飛紅麵上複雜難言的神情和她微微發紅的眼圈,心中也是十分難過。她不經意間瞥見了端坐馬背之上的成仁,他正用嘉許的目光看著她,她頓覺心中一暖,已經知道了自己和祁飛紅的不同:她雖然也遭遇了諸多不幸,但好在她一直有人捧在手心溫暖,所以她身負家仇,卻從來不曾遷怒,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是父母對她的教誨,也是她一直奉行的行 事準則,原本應該墜入黑暗的她,在尚未完全被汙染之前及時張開了羽翼,振翅高飛。


  “你心懷光明,世間便再無黑暗。”她耳畔又回響起了兒時因為懼怕黑夜而哭泣時林深安慰她的話,當時她隻是記了下來,卻並不懂其中深意,此時此刻,她豁然明了,他的父母送給她最寶貴的禮物不是能號令群雄的千金令,而是能長養萬物的至寶——光明。


  上雪忽覺如釋重負,腳步更加輕快了幾分,借著漫天箭矢雨點般落下的時機,躡足潛蹤,無聲無息地繞到了祁飛紅背後。卻說祁飛紅,見連珠散花箭來勢洶洶,前方和左右兩側已無退路,隻得縱身往後躍去,不料正正撞進了一人懷中,鎧甲冰涼的觸感一直涼到她心底,她不敢置信地回頭,林上雪微笑的臉便落入了她眼中,未等她開口,林上雪的匕首就已經貼上了她的頸側,與此同時,她握刀的手也被林上雪狠狠一磕,短刀“嘡啷”落地:“祁飛紅,你輸了。”


  “你什麽時候!”她驚呼一聲。


  上雪臉上笑容更盛,不緊不慢地說:“‘飛鴻踏雪’,輕 盈之至,原本就無跡可尋。”


  “是嗎。”祁飛紅忽然冷冷一笑,手腕一翻,林上雪隻來得及看到她手中寒光一閃,再想躲已經晚了,一葉柳葉飛刀順著她甲葉的縫隙直直 插 入了她的腰側,整個刀柄幾乎沒進了她的肉中。


  林上雪吃痛,倒吸一口涼氣,手上匕首卻不曾離開祁飛紅脖頸分毫,另一隻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扼,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竟生生將祁飛紅的腕骨掰斷,疼得她慘叫一聲,整個人站立不穩往前倒去,腰上橫過上雪的手臂,用力將她往後一帶,匕首鋒利的刃劃破了她的皮膚,血順著脖子流下,染紅了上雪的手。另一邊,上雪腰側的傷口也在不停地往外淌血,祁飛紅似乎在柳葉飛刀上塗了藥,血有越流越多的趨勢,她的眼前也開始一陣陣發黑。祁飛紅敏銳地察覺到了勒住她腰 肢的手臂有逐漸放鬆的趨勢,心中大喜,想要趁勢掙脫林上雪的束縛。合該她氣運不好,一動之下林上雪因為大量失血頭腦昏沉,握匕首的手下意識一用力,吹毛斷發鋒利無比的刀刃立刻破開層層阻隔,深深陷入了祁飛紅的頸中,鮮血噴湧而出。上雪被手上突如其來的溫熱觸感一激,頭腦清明了片刻,頓時大驚失色,丟了匕首低頭察看祁飛紅的情況。


  祁飛紅抬手徒勞地去堵那道還在冒血的傷口,堵了半天,發現並沒有什麽效果,索性放棄了,扯開一個笑容,吃力地朝林上雪招招手,輕聲喚道:“雪兒,你靠近些,阿姊有話對你說。”林上雪狠了狠心用力拔 出她刺入自己腰間的柳葉飛刀,附耳過去,祁飛紅在她耳邊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當初阿姊憐你與我身世相似,如今看來……你比阿姊幸運……你是長夜裏不滅的光啊……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靠著你,這樣眼前說不定就不會——咳咳咳——”話未說完,一口血咳出,喉嚨裏發出刺耳的“嗬嗬”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林上雪卻已經知道她沒說完的話是什麽——這樣眼前說不定就不會被黑暗蒙蔽——但是世上如果有如果,那麽就不會有遺憾,一切早已在一開始就被上天寫下了結局。“阿姊,是誰害你至此,告訴我,我幫你報仇!”上雪紅著雙眼,聲音哽咽。祁飛紅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微微合上雙眼,輕輕搖頭,片刻之後,她倚靠在上雪肩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感受到懷中的身軀漸漸僵硬,林上雪再也抑製不住胸中的悲痛,摟緊祁飛紅的遺體,痛哭失聲。天地茫茫,亂世之中人命如芥,按理說她早就應該習慣,但是每次身邊人先她一步踏上永不回還的旅途,她都痛徹心扉。


  “即使你恨我,我也依然愛你。阿姊,我的阿姊啊……”她喃喃低語,旋即散入風中,滑過芳草原上離離枯草,沙沙作響。


  “林上雪者,長夜之光也。”


  ——《南北人物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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