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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夜 卻道天涼好個秋

  七月,阿柴虜兵臨北國白馬郡。


  “大汗,何不一舉奪下白馬郡?”阿羅催馬上前,小心地覷了一眼慕容直,試探著問。


  “白馬郡乃林氏故地,本汗雖然身處塞上,亦是久聞林氏俠名,豈敢以區區之兵,擾英靈安寧?”慕容直淡淡回答,眼中隱隱有火光閃爍。


  阿羅將他的表情都看在眼裏,心中冷笑,麵上卻立刻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大汗高義,阿羅歎服。”一邊黃登斜眼看了看他,不屑地嗤笑一聲,轉頭仔細打量白馬郡城樓。同一路走來的其他城鎮不同,白馬郡城上守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倒是讓黃登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阿羅,你可知這白馬郡守是何人?”慕容直難得提起了幾分興致麵對阿羅那張無時無刻不掛滿了諂媚 笑容的臉。阿羅瑟縮了一下,垂下頭去,低聲道:“仆聽聞,白馬郡守應宸是茂林山莊出身,是當年林深最小的師弟。林家出事時,他恰好被林深送回家探親,之後就宣布退出江湖,和林家再無瓜葛。北帝光和六年,中武舉榜眼,不知北帝怎麽想的,就把他派來做白馬郡守,之後數次派他領兵摧毀茂林山莊舊址和林家祖墳,為人沉勇寡言,高深莫測。”


  “嗬,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慕容直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吐出了一句。


  “為大汗分憂,阿羅義不容辭。”


  “嘁。傳本汗軍令,繞路而行!”慕容直下定了決心,揚聲吩咐傳令兵。一時間,阿柴虜大軍迅速行動起來,轉變了隊形,朝白馬郡西邊西林郡而去,打算取道西林,直逼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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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郡郡守府。


  “使君,阿柴虜繞過白馬郡走了,您看……”


  應宸抬眼看向坐在他左手側,剛剛說話的青衣文士:“不必理會。”見他一臉不解,又輕描淡寫地加了一句:“守好白馬郡,其他與我等何幹?”


  那青衣文士聞言,心中明白了幾分,點點頭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手中的輿圖,分析著白馬郡的局勢。應宸卻放下了手中竹簡,目光落在了遙遠的地方,思緒又飛回了十年前。


  那時茂林山莊還和它的名字一樣,高朋滿座,人才濟濟,他還是最受莊主師兄林深疼愛的小師弟,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小侄女和粉雕玉琢般的小侄子,阿嫂性子爽朗,常常帶著他和一幫年輕人漫山遍野亂跑,日子過得再沒有更快意。直到有一天,師兄突然把他連同全部行李一起遣送回了家,連他進出山莊的名牌都收了回去。父母怕他偷偷跑回茂林山莊,將他鎖在房中,他為此鬧了很久,渾然不知外麵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


  當他終於重見天日時,茂林山莊已經化為了一片焦土,全莊上下數百口人,幾無生還。他消沉了半年之久,期間父母為了保住他的性命,以茂林山莊將應宸無緣無故遣送回家傷了應家臉麵為由,代替他同林家斷絕了關係,三年後,硬是逼他走了武舉之路,卻又陰差陽錯地被明盛派來治理白馬郡。“聖人好算計。”應宸不止一次在自己一人獨處的時候冷笑出聲,繼而向他襲來的是莫大的悲哀——兜兜轉轉,他還是回到了故地,卻又不得不做了殺害他師兄的罪魁禍首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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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敵襲!”


  “快,快放箭!”


  ……


  城頭吵吵嚷嚷亂成一片,林上雪不耐地抬手挖了挖耳朵,被東樓月狠狠瞪了一眼,悻悻地收回了手,老老實實地在馬上坐正。此時已是九月,她身上的傷早已痊愈,接替了羅銳的先鋒軍統領一職,東樓月原以為她會手足無措,不曾想她竟出奇地適合帶領以速度取勝的先鋒軍,一路上可以說是所向披靡,順順當當地打到了宜都以南的最後一個郡城——蒲荷郡。這個郡城地勢極佳,易守難攻,但是從眼下的情形來看——“阿兄,你看這城上,兒還沒有打過去,怎麽就開始亂啦?”林上雪手搭涼棚朝著亂哄哄的城牆之上看去,眼中滿滿地意趣盎然。東樓月無奈地在她兜鍪上敲了一記:“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這樣,就越要小心。不可冒進,懂了?”


  “是是是,兒已經在看了,阿兄莫敲!”林上雪不滿地偏了偏頭,嘟囔了一句,迅速端正了心態,仔細觀察城上情況。城上士兵看似混亂,實則不然。每個人一舉一動仿佛事先都經過無數次的預演,亂得十分有條理,防守乍一眼看過去十分鬆懈,但是偏偏又讓人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缺口。“布防能做的如此精巧的,恐怕隻有明思了。”研究了一會兒,林上雪肯定地道。東樓月微笑著點頭:“然也。”


  林上雪托腮思索片刻,轉頭吩咐傳令兵:“傳令三軍,後撤紮營,有擅自行動者,斬!”


  “諾!”


  上雪又看向右手邊一字排開的柳鬱桑閑和羅銳:“子暢兄,阿閑,藏鋒兄,你們三人輪流帶兩百士兵佯攻郡城,記住,點到為止,避免傷亡。遇到抵抗,馬上撤退!”三人領令,各自點了兵將,林上雪和東樓月兩人撥轉馬頭,跟隨大軍後退到了一裏之外,安營紮寨。


  那邊柳鬱三人商定好了進攻順序之後,並未著急進攻,原地按兵不動,就這麽一直等到了正午時分。蒲荷郡守軍見他們久久未動,縱然有明思的警告,也不由得稍微放鬆了戒備,開始生火燒飯。三人見城頭有嫋嫋炊煙升起,互相對視一眼,皆麵露喜色,由柳鬱打頭,在敵軍始料未及的時候,發動了攻擊。


  蒲荷郡守軍提心吊膽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喘息的時間,開開心心地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打算好好用個午食。未料飯剛出鍋,忽聽得城牆下麵喊殺聲起,有士兵探頭出去一看,大驚失色,高聲呼喊:“了不得了!敵軍來犯!”眾人一聽,紛紛丟下飯碗奔赴各自崗位,滾木擂石也被迅速抬上了女牆。柳鬱一見城上敵人開始布防,將陌刀往空中一舉,大喝一聲:“撤!”身後士兵們聞聲而動,轉頭井然有序地撤回了桑閑羅銳等人駐軍之地。大家互道一聲辛苦,列好隊伍,安靜圍觀蒲荷郡城上的一片騷亂。一炷香時間過去,桑閑吐了嘴裏叼的草莖,朝柳鬱羅銳一抱拳,朗聲笑道:“如此,小弟出發了!”


  “小心!”羅銳握拳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捶,柳鬱也朝他微微一笑,桑閑輕磕馬鐙,帶領自己的兩百人馬直奔城門方向而去。那邊蒲荷郡守軍見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柳鬱這邊還沒有動靜,總算鬆了口氣,三三兩兩散開,也不敢吃飯,隻依靠著牆腳稍事休息,養精蓄銳。


  眾人剛剛坐下,喊殺聲又起,逼得他們隻好苦著臉站起身,重新撲到了女牆邊上。桑閑仰頭一看,敵軍站起來了,自己與城牆距離也即將進入弓箭射程,一勒馬韁:“撤軍!”士兵們得令,連看都沒看城牆上嚴陣以待的敵軍一眼,乖乖轉身,軍容嚴整,不慌不忙地撤了回去,氣得明思手下士兵火冒三丈,卻不敢違背明思軍令貿然出擊。


  桑閑撤軍後並沒有給敵人過多反應時間,不過半盞茶工夫,羅銳又率兵殺了過去。如此幾次三番,折磨得明思手下將士疲憊不堪,不得不熄了休息的念頭,強打精神立於女牆之後,防備大雍軍隊隨時可能發動的總攻。消息傳到了明思耳中,他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傳訊的士兵心中暗暗叫苦,隻道承王這次必定要將火氣撒到自己身上,孰知明思隻是深深吐納數次,溫聲向他道了一聲“辛苦”。士兵偷眼看了看他,見他麵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溫和,並無怪罪之意,方才放下了懸在嗓子眼的心。忽見明思一提衣襟站起身來,抓過身後架上放置的寶劍,一按機簧,嗆啷啷將其抽 出,抬手一揮,廳中眾人隻聽“哢嚓”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音,再看時,明思身前的幾案已經被他從中斬作兩段,他的表情依舊溫和,眉宇間卻多了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絕。薄唇輕啟,聲如春風:“北國國運,在此一戰,某願與諸君共進退,還望諸君莫要負我。”


  廳中一片沉默,突然有人拍案而起:“某誓死追隨大王左右,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隨即四下裏一片應和之聲,明思感激地團團一揖:“明思謝諸君不棄!出戰!”言罷,甩掉肩上披的廣袖長衫,龍驤虎步當先而出,身後跟隨著一眾將領。明思親自前來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蒲荷郡上下,所有將士為之精神一振,一掃片刻之前的頹廢沮喪,個個英氣勃發,眼中亮起了光芒,看得明思身邊的長史董騰暗自稱奇——明思看上去溫文爾雅,甚至有時還顯得有些軟弱可欺,但是卻奇怪地能調動起周圍所有人的熱情,讓大家心甘情願為他所用,不過,這一次麵對的是由林上雪率領的堪稱雍朝第一利刃的先鋒營,勝敗還是未知之數。“憑飛?憑飛?”他想得出神,明思連叫了他數聲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迭聲告罪。明思渾不在意地笑笑:“憑飛可是在想某這一戰勝負如何?”董騰點點頭:“大王,臣實在憂心,不知大王有幾成把握?”


  明思放緩了腳步,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隻有一成。”


  “大王打算怎麽做?”董騰聞言色變,直了直後背,有些不讚成地低聲問道。


  “不戰,進退皆死;戰,則有一線生路,也不枉腳下土地養育你我一場,若是憑飛來選,你會選哪一條路?”明思複又邁開穩健的步伐,大步登上城牆。董騰沉默不語,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握了握拳,快步追了上去:“臣願為吾王儔。”


  “善。”風中飄來明思帶笑的回應,城外雍朝的軍隊吹響了進攻的號角,大戰,一觸即發。


  “太祖順明元年七月,阿柴虜慕容直感於白馬林氏令名,以不欲擾英烈安寧故,舍白馬郡,取道西林郡,發兵宜都。同年九月,輔國將軍林上雪陳兵蒲荷郡,以計勞敵,勢將取之。北國承王思懷破釜沉舟之心,鏖戰於郊,是為‘蒲荷之戰’。”


  ——《順明拾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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