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夜 東南見月幾回圓
兩年後。
白檀的軍隊在成仁的率領下已經將南國大半國土收歸囊中,南皇白宴在北帝的幫助下死守南國國都蕙京及蕙京以西的國土,兩方一時僵持不下。北帝明盛借此時機瘋狂地招兵買馬,將大批裝備精良的軍隊派往兩國邊境鎮守,生怕成仁帶人突襲。東樓月得知這個消息時適逢中秋佳節,他和白檀等人正圍坐庭院中賞月,聞言,他麵上並沒有半點憂慮,隻是不屑地一笑:“螻蟻之輩,何足為敵?”說完,順手拿過林上雪麵前的酒杯飲了一口酒。“阿兄。”林上雪皺眉,嫌棄地看向自己的酒杯。“啊抱歉,拿錯了,”東樓月十分沒有誠意地道了句歉,將自己麵前蟹饆(bi)饠(luo)推給她,“喏,這個給你。”林上雪眼睛頓時亮了,立刻不再計較他搶自己酒的事,開開心心拆起了螃蟹。
成仁見狀扶額:“阿妹真是心寬。”林上雪用手帕優雅地拭了拭唇角,正色道:“吾生已多艱,今若不能暢情適意,與死何異?”白檀笑著舉杯:“林卿好灑脫,我不及也。”“她這哪裏是灑脫,分明是沒心沒肺,”東樓月嗤笑,“從小就是這樣,傻兮兮地惹人煩。”“彼此彼此,快十年了,阿兄這言不由衷的性子也還是一點沒變。”林上雪翻了個白眼,繼續埋頭對付麵前的蟹饆饠。一旁坐著的其他將領紛紛側頭偷笑,被東樓月冷冷一掃,瞬間繃了臉做出一副嚴肅狀看著麵前的飯菜酒水,仿佛麵前擺的不是食物而是加急戰報一般。
“咦,為何不見山南?”白檀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按理說,以雲陽愛湊熱鬧的性格,是不應該缺席這樣的宴會的,但是今日從宴會伊始就不見雲陽,也怪不得白檀會感到奇怪。“嗐,還用問?多半是和水娘子跑到哪裏幽會去了。”下麵有人大聲回答,引來一片附和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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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雲陽平安歸來,將水墨作為軍醫從薜荔山帶到了大營,恰好趕上秋季幹燥,軍中 出現時疫,水墨妙手回春,不過幾日就治好了染上時疫的將士,這才抵了雲陽失職之罪。據雲陽自己說,他們二人在山中已在天地見證下定了婚約,但是上雪私下裏問過水墨,她隻說自己還未答應,惹得雲陽被嘲笑了多日。但是自那以後,除了外出任務,行軍打仗,其他時間雲陽都想方設法膩在水墨身邊,怎麽趕都趕不走,就連她為傷員診治他都要坐在一旁等候——一直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雲陽仿佛一夜之間開了竅,使出了渾身解數來討好水墨,直讓成仁一眾人等看得眼花繚亂,嘖嘖稱奇。兩年時間,即使是石頭也會被捂熱,何況水墨本身就是個和善心軟的女郎?尤其是最近,兩人越發地形影不離,找其中一人,必定能見到另外一個,惹得營中眾多將士都偷偷跑到成仁或者白檀麵前訴苦,抒發一通對白檀的忠心,順便表達對在單身人士麵前卿卿我我的兩人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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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國都蕙京。
“大家,您不能再飲酒了。”內侍苦苦勸著毫無形象斜倚在憑幾上一杯杯灌酒的白宴。他不耐煩地一揮袖,帶著幾分醉意斥道:“去!這天下都是朕的,飲幾杯酒又如何了?休要絮煩,還不退下!”近來白宴的脾氣越發陰晴不定,內侍不敢多言,訕訕稱“諾”,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
“穆相公。”殿門外傳來宮女侍衛的問安聲,緊接著,一個人身著紫袍,未經允許,昂首闊步徑自走了進來,竟也無人阻攔。此人年紀在三十四五左右,腰背挺直,身材頎長,往處一站猶如芝蘭玉樹一般豐姿翩翩,頜下無須,麵白如玉,端的是一表人才。腰係十三銙金玉帶,左懸魚袋,右佩美玉,行走起來玲玲作響,煞是好聽。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北國“蟻王”穆文斐,如今的南國尚書令,在南國一手遮天,權傾朝野。他走進了白宴居住的明光殿,鼻端嗅到刺鼻的酒味,不禁皺起了眉頭,垂眸一看,地上鋪著正紅繡金氍(qu)毹(shu),一國之君白宴正歪歪斜斜半躺在其上,嘴裏亂七八糟不知在說些什麽,他不由得在心裏唾棄一句“廢物”,臉上卻掛起了謙卑的笑容,躬身施禮:“聖人萬年。”
白宴睜開一雙醉眼,揉了又揉,這才認出眼前之人,忙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是穆卿啊,來來來,快坐,別客氣。”穆文斐並不推辭,一撩袍擺在白宴身邊坐下:“聖人怎麽又在飲酒?”“朕精明一世,怎麽就養出了白檀這麽個孽子,朕心裏苦啊!”白宴大著舌頭對穆文斐訴苦,“你說說,朕當年為什麽沒在他出生時候就掐死他?好吃好喝養他這麽些年,到如今他亂我江山,悔之晚矣!”穆文斐深知眼前這一位是什麽德性,庸碌無為、貪圖享樂……世間所有對昏君的形容詞放到他身上都合適,叫人怎麽都無法相信他口中的話,畢竟,雍王白檀就藩前過的是什麽日子朝野上下無人不知,隻是礙於白宴的麵子,無人點破罷了。
“聖人不必為此擔憂,文斐自有計策。多飲傷身,萬望聖人保重,”穆文斐安慰他幾句,站起身來,“臣還有公務,不打擾聖人休息,告退。”說罷,他拱手一揖,趨步退了出去。
夜空中,一輪滿月正到天心,月華如水流淌過飛簷長廊,簷角銅鐸被晚風拂動,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在靜謐的皇宮中回蕩。穆文斐駐足,抬頭微微眯眼看向天空,忽然長歎一聲。十九年了,家仇得報之日遙遙無期,兄弟雖在不得相認,南北國朝堂暗潮洶湧,他越來越迷茫,到底自己現在做的是對還是錯?“三郎啊……慧黠如你,若此時在此,想必一定知道答案吧……”穆文斐負手而立,衣袂臨風,身影看上去十分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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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來,我敬你一杯,希望你以後膽子大些,不要一打雷就跑到我房門口蹲著還不敢進來,嗯?”東樓月戲謔地笑著朝林上雪舉了舉酒杯。林上雪怒,一把搶過他的杯子:“阿兄,你醉了,還是趕緊回房休息吧,一會兒我叫人送醒酒湯過去!”“噗哈哈,阿妹原來你怕打雷嘛?”東樓月的聲音不算大,但還是被成仁聽到了,他拍案大笑,頓時四周響起了一片笑聲。林上雪紅著臉衝著成仁吼道:“那時候兒才九歲,剛剛來到南國!誰家小孩子孤身一人背井離鄉不會害怕,再說,就那一次好嗎!”大家笑得更起勁了,林上雪感覺再待下去自己的臉就要丟光了,騰地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東樓月,用力磨了磨後槽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走是不走!”“好好好,雪兒說什麽就是什麽。諸位,月失陪了。”東樓月笑得像隻狐狸,施施然站起身來團團一揖,腳步略帶蹣跚地跟在林上雪身後離席。
林上雪把他帶回了他的房間,扶他在床邊坐好,踅身出去打了一盆淨水,用巾子浸了水,動作一點都不溫柔地將巾子摁在東樓月臉上,用力地擦著他的臉。“嘶。雪兒你輕些。”東樓月忍不住出聲請求。林上雪“哼”了一聲,終究還是放輕了手上的力道:“阿兄酒量不行以後就少飲酒,你當你是詩中仙人,鬥酒詩百篇不成?人家醉了能詩擅賦,你醉了盡會說些胡話。”
“好。”
“你跟山南兄一起長大,你怎麽就不跟他學學?阿水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阿水不喜歡酒味兒,他就滴酒不沾;阿水不喜歡人多,他就特意陪著她到人少的地方賞月;阿水——唔!”話還沒說完,東樓月忽然抬手揭掉了臉上蓋的巾子,捂住了林上雪的嘴:“阿水阿水阿水,你說,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林上雪一愣,抬眼看向他,隻見平日裏君子端方的一個人此刻滿臉孩子氣,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開心”三個字,她將巾子從他手裏接過,笑出了聲:“阿兄這是吃味了不成?我不過是舉個例子,再說,我說的是山南兄啊,你怎麽會認為我看上阿水了?”“我不管,反正就是他們兩個中間的一個。”東樓月小聲嘟囔了一句,撇過了頭,拒絕林上雪再為他擦臉。
林上雪無奈地將巾子洗了洗,絞得半幹,這才拉過東樓月的手,仔仔細細替他擦拭幹淨。東樓月掙了一下沒有掙脫,雖然臉上還是一副不開心的模樣,但是嘴角卻悄悄揚了起來。上雪替他擦完了手,正要說些什麽,外麵有人輕輕叩門:“林副總管,東樓司馬,大王囑仆送醒酒湯來了。”林上雪拍了拍東樓月的手,起身要去開門,被東樓月一把拉住:“別走。”“我不走,我去把醒酒湯給阿兄端來。放手啊,乖。”上雪柔聲安撫他,他這才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放林上雪去開門。
林上雪從仆從手中接過醒酒湯,端至東樓月麵前,湯中加了葛花,味道微苦,東樓月嚐了一口,嫌棄地將碗放到了一邊。“阿兄,宿醉很難受的,快喝了吧!”“苦。”東樓月瞪著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她,“除非你喂我喝。”“嘭”話音剛落,東樓月頭頂就被林上雪不輕不重拍了一記:“阿兄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快喝,我看著你喝完再走。”見他仍然端端正正坐在那裏不動,執拗地等自己喂他,林上雪感到有些頭疼,無奈隻好坐在他身邊,執起湯匙一口一口喂給他。折騰了兩刻鍾,好歹是把他哄到床 上躺下了,林上雪這才抽出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心中暗道以後絕不能再讓他貪杯,踅身欲走,衣角被東樓月扯住:“雪兒。”“我的好阿兄,你又怎麽了!”林上雪徹底沒了脾氣,一臉崩潰地扭頭看向他。“你湊近些。”見他一臉認真,林上雪以為他當真有什麽要緊事,趕緊湊了過去。
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就這麽輕輕落在了她的右臉上,一觸即走。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偷襲成功的某人已經拉高薄被蓋住了臉,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轉向了床裏側,氣得她牙根癢癢卻拿他毫無辦法,重重哼了一聲,端了碗拂袖而去。林上雪走得匆忙,不曾察覺到身後人從被子裏探出了頭偷偷地笑了,一臉滿足。
“好良緣,雲陽偶入薜荔山;
天作合,樓外月照林間雪。
早知多情似天地,
代代更迭未轉移。
此夜月明君亦見,
陰晴缺滿是相思。”
——《尋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