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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夜 鐵騎突出刀槍鳴

  兩日後。“副總管,白宴一行大前天正午在城外十五裏處樹林停下,有一綠袍男子帶領幾個灰衣人與之會麵,仿佛還押著一位婦人。”棠鴻城府衙正廳,一名斥候正在向羅銳稟報探得的敵情。“婦人?莫非……”羅銳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將目光投向沙雁娘。沙雁娘何等冰雪聰明?聞言立刻就明白了羅銳的意思,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轉向斥候:“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待斥候退了下去,她這才沉了麵色,對羅銳道:“副總管,事有蹊蹺。”羅銳點頭:“須得告誡四門注意防範。來人!傳某命令,四門提高警惕,務必要留活口,不要射殺於甕城!”有傳令兵匆匆下去傳令,羅銳這才鬆了口氣,扶劍而立,目光炯炯,直視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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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銳的母親鄭氏出身名門,她的父輩因為仗義執言被君王所惡,不忍看官場黑暗朝堂腐朽憤然辭官,歸隱田園,卻也從不曾落下對子女後輩的教導,所以鄭氏雖是一介女流,但是其眼界之闊不亞於男子,也最是烈性。自從被庶子所挾來威脅自己親生兒子那時起她就有了舍生取義的想法,隻是苦於一直被嚴密監視,並沒有尋到恰當時機,況且她私心裏還是想見羅銳最後一麵,正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活到了現在。


  卻說鄭氏之前被穆文斐喂了迷 藥,這才一直昏睡,等白宴一行人抵達棠鴻城時,她早已清醒。起初成訓還怕她逃跑或是尋死覓活,後來見她一直老老實實坐在牛車之上,雖然不言不語,但也沒有任何反抗,這才稍稍安心。“聖人,前麵就是棠鴻城,老臣方才派人去探了四門,俱是井字旗號,想來是城主井馳之兵無疑。”成訓聽了小兵的匯報之後,催馬來到白宴身邊,恭聲稟告。白宴臉上多少有了幾分喜色:“看來這井馳是個有幾分能力的,竟然能守住城池不被羅銳那豎子拿下。走,進城!”說著,幾日來頭一次揮鞭打馬,加快了整個隊伍前進的速度。


  不過一炷香工夫,一行人就來到了棠鴻城北門,見城門緊閉,白宴示意白楠上前叫門。白楠的馬剛剛來到離城牆一丈左右的地方,城上“嗖”地射下一支利箭,“奪”地一聲釘在他的馬蹄前,驚得那馬長嘶一聲,前蹄揚起,險些把白楠從馬上甩下來。白楠嚇得麵如土色,好容易穩住了坐騎,定了定神,抬頭望向城頭。城上守兵斷喝一聲:“來者休要近前,再要靠近,小心爾的性命!”“大膽!瞎了爾的狗眼!”白楠怒斥,“看清楚了,下麵是聖人禦駕,還不開門迎接!”


  “你說是聖人,有何憑證?”


  “以此為證!”白楠身後傳來成訓洪亮的聲音,緊接著馬蹄聲響,成訓打馬上前,左手高舉玉璽。那玉璽用上等的白玉琢成,在陽光下顯得玲瓏剔透,溫潤非常。士兵探頭往下仔細觀瞧,心中已經確定了一行人的身份,嘴上道:“將軍稍候,待仆稟明上峰。”說罷,不待成訓回答就退了回去,急急忙忙來尋負責北門防務的藺無憂。藺無憂正在巡查防務,見這士兵不在崗位值守,急急忙忙跑來,微微皺眉,抬手在他頭上一敲:“你!亂跑什麽!”“不是,將軍,白宴到了!”那士兵滿臉興奮,顧不得抬手去揉被敲疼的額頭,笑著低聲道。“好,來得好!你快去那邊通知所有人準備!務必要把幾個領頭的堵在甕城!”藺無憂大喜,吩咐士兵幾句,闊步來到城門附近,手扶女牆,往下發問:“末將藺無憂,敢問下麵執玉璽的是何人?”“某乃行軍總管、顧國公成訓,護送聖駕到此,藺將軍還不開門?”成訓應道,同時一雙眼也在不停地打量城上這員年輕的將軍。藺無憂今年二十有五,身長七尺有餘,天生一張圓臉,濃眉大眼,看上去十分和善,此刻他聽了成訓的話,突然笑了,這一笑好似春天燦爛的陽光一般,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成訓:“……”我好像看到牆頭上開花了。


  “原來是成總管,失敬失敬!來啊,開啟城門,恭迎聖駕!”藺無憂笑著扭頭朝身後大喊一聲。


  最外麵甕城門吱吱呀呀打開,白楠和成訓立於門側,等白楠馬一到,一左一右護送著他進了城門。藺無憂就在城頭上看著,見為首幾個騎馬之人和一輛牛車進了甕城,立刻下令:“關閉城門!”一聲令下,城門在白宴幾人身後重重合上,他們被困在甕城之中,成訓心中叫苦,眼角掃見城牆上弓箭手手中弓弩紛紛對準了他們,一片森森寒光異常駭人。“藺無憂!你這是做甚!你敢弑君不成!”成訓厲聲嗬斥。“末將不敢。”藺無憂拱手。“那還不速速開啟城門!”成訓冷冷逼視藺無憂。他嗬嗬一笑:“末將所保之君現在正端坐翠微郡城中,並不在此地,成公誤會了。”“啊!?”幾人相覷大驚。“某乃雍王駕下羅副總管麾下左前軍統領藺無憂是也。”藺無憂笑眯眯地又補了一刀。


  “聖人駕到,有失遠迎,羅銳之過也。”旁邊城牆上忽然傳來朗朗笑聲,羅銳一身銀甲青袍,懷抱兜鍪,手提長刀,虎步而來。白宴等人聞言色變——自白檀造反以來,他們聽得最多的就是前鋒軍羅銳大名,他人如其名,說是白檀最銳利的一把尖刀也不為過,此刻被他所困,眾人恐怕隻剩死路一條,除非——“羅銳!休要輕舉妄動!你看這是何人!”白楠腦筋最為靈活,立刻想起了身後牛車中坐著的鄭氏夫人。他粗暴地將鄭氏扯了下來,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讓羅銳看個清楚。羅銳不看則已,一看頓時大叫一聲:“阿娘!”藺無憂等人麵色皆是一變——誰都不曾想到,失蹤的鄭氏居然又落到了白宴手中。“阿銳!”鄭氏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兒子迎風而立,英武非常,欣慰地笑了,“為娘本不願苟活至今,隻想再多看我兒一眼,如今心願已了,雖死無憾。”“白宴!你卑鄙!”羅銳氣得眼睛都紅了,惡狠狠地盯著白宴,直看得他脊背發寒。成訓上前一步擋在白宴麵前,笑道:“如此,將軍可願放我等一條生路?”


  羅銳還未發話,鄭氏忽然高聲喊道:“我兒!昏君無道,殺之何妨!為娘不願拖累於你,汙了一世清名,休要管我,快快放箭!”說罷,趁著白楠不注意,一把抽出了他腰間寶劍,白楠來不及阻止,隻好眼睜睜看著鄭氏橫劍自刎,鮮血飛濺在他的臉上,他感到那血燙得好似能燒穿他的臉頰一般。“放箭!!”羅銳強忍悲痛,怒喝一聲。霎時間,點點寒芒自弩機之上迸射而出,目標整齊劃一指向白宴——羅銳待他們親如兄弟,雖然深得白檀器重,治軍也很嚴謹,但是私底下在麾下將士麵前從不擺架子,所得獎賞即使隻是一瓜數果也會與他們共享,如今見羅銳母親橫死眼前,眾人心中如何不恨這罪魁禍首白宴?白宴見勢不妙,驚呼一聲:“吾命休矣!”眼前卻出現了成訓高大的身影:“聖人莫慌,但凡臣有一口氣在,任何人都休想傷聖人一根毫毛!”成訓舞動長槍,和一眾武將將白宴和文官們護在當中,白宴隻聽得耳中丁丁當當響成一片,那是弩箭擊在槍杆上的聲音,白楠也瑟縮著躲在成訓的庇護下,滿眼恐懼與絕望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到可以逃命的地方,然而,甕城裏裏外外都被藺無憂仔細檢查過,不給他們留一絲逃脫的可能。


  縱使成訓再武藝高強,又如何抵得住這一波波好似永不停歇的箭雨?漸漸地,他的槍揮舞的速度就慢了下來,不少箭支漏了下來,開始白宴和白楠還能勉強將之一一擊開,到了後來他們就有些手忙腳亂,再加上這些文官們向來自詡風雅,何曾見過這等陣仗,不等羅銳軍隊的箭射到,他們自己就先亂了陣腳,成訓本來就氣力不支,看到這些人如此不長進,心中一怒,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長槍脫手飛出,直直釘在了牆上。弩箭沒了阻礙,頓時鋪天蓋地朝著眾人射來,成訓心知大勢已去,高呼一聲“聖人當心”,飛身將白宴撲倒,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護住了白宴。


  一時箭停。羅銳幾乎是被兩位副將攙扶著下了城牆,來到了一片狼藉的甕城。幸好鄭氏自刎時倒下的地方就在牛車旁,眾士兵的弩箭又有意避開她的屍體,這才不曾被亂箭所傷。羅銳顧不得成訓等人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屍體,徑直來到鄭氏近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眾將士不約而同地摘下了兜鍪抱在身前,垂頭靜立,對這位為全大局而犧牲自己的母親表示敬意。就在此時,大家身後的屍體堆忽然一動,藺無憂警覺回頭,隻見一個血人從一堆麵目全非的屍體當中爬了出來!藺無憂先是一驚,繼而想到了被成訓拚死護住的南皇白宴。他冷笑一聲:“昏君果然命硬,如此箭陣都不喪命!”那人渾身一僵,繼而反應過來,撒腿就往城內跑去。“哪裏走!”藺無憂斷喝一聲,嗆啷拽出腰間橫刀,大步追了上去。


  “羅鄭氏,南國充州龐郡人。父鄭麒,以耿介不容於朝,掛印歸田。鄭氏頗肖其父,素有賢名。生子羅銳,從雍太祖白檀征。南靈帝永昌二十九年,鄭氏為奸人擄,以脅銳,鄭氏不欲為倀,敗銳大計,遂自刎而死,以全令名。世所惜之。”


  ——《五常列傳·義第二二·羅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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