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夜 白波九道流雪山
洪嬌娘騎馬出得城來,抬眼一看,隻見對麵軍容嚴整,刀槍林立。牙旗之上繡著一個鬥大的“林”字,旗下並排立著三匹高頭大馬,馬上將官盔明甲亮,意氣風發。她抽 出腰間橫刀,向前一指:“呔!哪個是林上雪,還不速速過來受死?”林上雪擰眉,剛欲上前,上官野攔住了她:“總管莫急,末將先去會她一會!”見林上雪點頭,這才催馬上前,畫戟一擺,嘲笑道:“區區無名小輩,何須我家主將出馬?不才上官野,來者何人!”洪嬌娘翻了個白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算什麽東西,也配與吾動手?還不快些回去換那林上雪前來!”
“無知婦人!想同我家主將交手?單看爾有沒有那個命在!”上官野才沒有耐心和洪嬌娘廢話,一戟掃向她的腰 際。洪嬌娘見他身形健碩,心知此人定然膂力過人,不敢硬碰,遂向右一傾身子,左腳脫鐙,整個人懸在了馬的右側,上官野的戟貼著她的身子掃過,帶起的罡風刮得她臉頰生疼。趁著上官野一戟走空,還未來得及展開下一次攻擊的時機,洪嬌娘一刀砍向上官野左臂。上官野冷笑一下,手腕猛地用力,將畫戟一豎,洪嬌娘這一刀就正好砍在了戟杆之上,耳中隻聽“鏘”地一聲巨響,洪嬌娘感覺好似砍上了鐵柱一般,震得雙臂幾乎麻木,身下坐騎也有些氣力不逮,踏踏踏急退了幾步。
洪嬌娘情急之下,忽然記起了之前在嘉舒郡城中聽穆文斐說過的話:上官野不擅步下作戰。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她隨她父親習武多年,對於暗器一道頗有研究,身上更是攜帶了各種各樣的暗器以備不時之需。此刻,她見正麵馬上交鋒她並沒有優勢,心思一轉,趁著二馬錯鐙的功夫,朝著上官野的馬就甩出了幾枚毒鏢。那毒可謂見血封喉,上官野的坐騎慘叫一聲,倒地身亡,幸虧他反應及時,這才沒有摔在地上受傷。洪嬌娘見狀大喜,飄身下馬,一柄橫刀舞動如飛,上官野倉促應戰,加之盔甲沉重又不擅步戰,很快就落了下乘。
戰場上發生的一切林上雪都盡收眼底,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卑鄙”,當下取了驚鴻,一支三棱雁翎箭上弦,弓開如滿月,箭走似流星,直取洪嬌娘咽喉。洪嬌娘等的就是林上雪,見她終於忍不住出了手,便不再與上官野纏鬥,向後一縱拉開了距離,同時躲過了林上雪的箭,也從背後摘下短弓,一箭射 出。林上雪微微眯眼,手上動作不停,一支雁翎箭幾乎與她同時發出,兩箭在空中相遇,林上雪的箭將洪嬌娘的箭狠狠擊落,而去勢猶自不減,洪嬌娘高聲讚了句“好箭法”,林上雪摘了兜鍪丟給雲陽,飛身自馬上躍下,來到兩軍陣前站定。
洪嬌娘笑眯眯地看著她:“早就聽聞白馬林氏箭法如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兒乃洪嬌娘,定王側妃是也。”林上雪嘴角一勾,笑得輕蔑:“哦,某當是誰,原來就是個以色事人,弑父求榮的下 賤之人。休得在某麵前提起白馬林氏,爾不配!”洪嬌娘如花的笑靨頓時一滯:“你!你也不過是個犯上作亂之輩,又有何麵目來羞辱於我!”“君王無道,有德者代之。像你這種胸無點墨之人如何懂得?不過是個供兒郎取樂的繡花枕頭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麽?”林上雪平日裏對誰都和和氣氣,但是這張嘴真的毒起來,就連一向口齒伶俐的東樓月都自愧不如,寥寥數語就把洪嬌娘氣得臉色發青。“賤人!納命來!”洪嬌娘揮刀砍向林上雪,林上雪雖然身著甲胄,但是靈活不減,輕輕巧巧就躲了過去,反手一弓抽向洪嬌娘。兩人就這樣戰在了一起,兩炷香的時間都未分輸贏。
洪嬌娘感到有些體力不支,看一眼林上雪,發現她還未顯疲態,眼珠一轉,趁著林上雪躲避她的刀鋒之時,朝著她的太陽穴彈出了一枚金錢鏢。林上雪剛剛側身避過洪嬌娘的刀,餘光就瞥見了那枚高速旋轉著飛來的銅錢,輕笑一聲,扯過身後戰袍當空一卷,就卸了那銅錢的力道,再隨手一抖,銅錢就當啷啷掉落在地上。不料洪嬌娘在林上雪打落銅錢的同時,早已從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了一隻巴掌大小的銅匣,將一麵對準林上雪,一按機括,自匣中射出一排排細如牛毛的針,在陽光照射下閃著藍綠色的微光,林上雪心中暗道不好,針上有毒,拔出腰間寶劍去擋那毒針,隻聽見針撞擊在劍刃上發出不絕於耳的“叮鐺”聲,林上雪寒聲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一樣的下三濫!”
江湖中人,最忌諱暗箭傷人,而如林上雪這樣的殺手刺客,雖然不得不暗中行事,但是最不屑的就是這種在兵器上淬毒的行為,就連淡雲閣最愛用毒的祁飛紅都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洪天葆雖然武藝高超,但是卻最愛使用各種各樣的暗器毒藥,是以在江湖上人人都瞧不起他,卻也不敢輕易招惹。這銅匣和淬了毒的牛毛針就是洪天葆最得意的暗器——“細無聲”,在說書人言古今的暗器榜上排名第二,它的名字取自前人的詩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恰恰貼合了它的特點,不知多少人在其下莫名其妙地喪命。
電光火石之間,林上雪已經認出了這銅匣,心中對洪嬌娘更加不齒,但是懾於“細無聲”的威名,她還是絲毫不敢懈怠。慢慢地,林上雪發現這麽耗下去不是辦法,洪嬌娘以逸待勞,等到自己體力耗盡,那麽情況將十分危險。林上雪當下心中有了決斷,深吸一口氣,全身筋骨舒展開來,將內力灌注到各個關節,舌尖一頂上牙齦,整個人淩空而起,轉瞬就到了“細無聲”射程之外,但是距離卻恰好處在林上雪弓箭的射程以內。林上雪不敢遲疑,抽 出三支羽箭,瞄準洪嬌娘眉心,咽喉,心髒三處,一聲輕斥,羽箭離弦,破空發出刺耳的嘶鳴,直奔目標而去。
不得不說,洪嬌娘此人真心不簡單,林上雪的散花箭少有人能夠全數躲過,但是就見她身形晃動,竟然毫發無傷地穿過了三支呼嘯而來的利箭,迅速接近了林上雪,又是一波毒針射出。林上雪足尖點地,快步後退,再次拉開了二人的距離。就在這時,洪嬌娘的軍隊中傳來士兵們嘲笑的聲音:“林上雪,箭法絕;走如兔,怯如鼠。”直聽得她心頭火起,強壓著怒氣躲避著洪嬌娘的毒針。一陣又一陣嘲諷的笑聲響起,林上雪的怒氣也在一層一層地疊加,直到聽到洪嬌娘的話,林上雪壓抑許久的怒氣瞬間爆發:“什麽白馬林氏,就連給姑娘我提鞋都不配!我要是你的母親,還不得趁你還未斷奶就把你掐死?”“夠了!!”林上雪怒吼一聲,這一聲傾注了內力,如同炸雷一般轟鳴著傳入場上所有人耳中,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
“你算什麽豬狗!也敢在某麵前大放厥詞!還真的以為你洪家的‘細無聲’天下無敵了不成?別忘了,再厲害,它也隻能屈居第二!”林上雪不再後退,立在原地,紫紅的戰袍在風中獵獵飛舞,一縷長發散落臉旁,卻絲毫不顯狼狽。洪嬌娘哪裏見過這等架勢?一時竟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如同黑雲壓頂一般強大的殺氣鎮住了,竟忘記了繼續扣動機括。林上雪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探向箭囊。接下來,搭弓上弦,開弓放箭,一連串動作一氣嗬成,毫無滯澀,就如同之前做過的無數次一樣,但是,對她的箭法很是熟悉的雲陽卻分明感覺到有什麽不同了,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同。
如果說,之前的林上雪是一隻輕靈狡黠的狐狸,那麽現在她就如同一頭亮出了利爪尖牙的豹子,隨時可以將獵物一擊斃命。戰場上靜極了,隻聽得林上雪的弓弦發出“嘣”地一聲輕響,一點寒芒激射而出,洪嬌娘猛地反應過來,抬手揮刀將那箭削為兩段,然而與那箭緊緊相接的還有一支,她甩頭險險躲過,卻又見第三箭、第四箭接踵而來,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她頗有些氣急敗壞地揮動橫刀將之一一擊落,然而,讓她沒有料到的是,一連擊落了八支箭,就在她以為不會再有的時候,第九支箭挾著風聲而來,尾隨它的是漫天寒光閃爍的箭光——“九箭連珠!!”她驚呼一聲。“嗬,你錯了,是連珠散花箭。”林上雪如閑庭信步一般穿越箭雨而來,臉上笑容燦爛,“托你的福,這才讓某悟出了連珠箭和散花箭的訣竅。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散花箭,散花箭,散落四下君不見。”因為等你看清麵前一個方向襲來的箭時,早已被其他方向射來的箭萬箭穿心,死不瞑目。任是大羅金仙也做不到毫發無傷,何況洪嬌娘一介柔弱女子?左右支絀,等到林上雪悠閑地走到她麵前時,她的全身上下已經被鮮血染紅,幾支利箭露在外麵的箭羽還猶自在晃動。洪嬌娘嘶聲道:“果然是某小看了你……你放心,若、若某洪嬌娘今日僥幸存活,他日必當讓你以命來償!”“哼,想殺本將?等你能活到那一天再說吧!”說罷,林上雪舉劍,就在劍落下的一瞬間,斜刺裏一柄短刀削來,林上雪一驚,收劍回護,就見一身灰衣的穆文斐不知什麽時候冒了出來,揮動短刀將她逼退幾步,然後俯身抱起洪嬌娘,不再理會林上雪,邁開長腿,迅速撤回了軍陣之中。金鉦聲起,白楊的大軍撤回了城中,將城門緊緊關閉,高掛免戰牌,任憑林上雪的隊伍如何叫罵都沒有回應。
“恭喜女郎,箭法大成!”雲陽喜氣洋洋地牽馬來到還立在原地的林上雪身邊,拱手道喜,卻被她冷冷地掃了一眼,頓時打了個寒顫——那眼神實在是可怕得緊,縱然雲陽行走江湖多年,也未嚐見過如此毫無感情的眼神,就好像看著他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凶獸一般,讓他脊背發涼。
“林氏‘散花箭’,宮氏‘連珠箭’,失傳江湖多年,今林上雪合二為一,名之‘連珠散花箭’,一戰成名,江湖群雄見上雪,無不束手。後有人曰:‘上雪之後,再無神箭。’如此磊落胸懷,玲瓏風貌,堪為萬世女兒之楷模。”
——《南北遊俠傳·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