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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夜 試玉要燒三日滿

  當那女兵急急忙忙跑到中軍帳時,眾人正在商討行軍路線。成仁正在說話,女兵就慌慌張張闖了進來,他當即把臉一沉,厲聲斥道:“放肆!誰允許你擅闖中軍大帳的?”女兵撲通一聲跪倒:“總管,仆有要事急於稟報,行為莽撞,還望恕罪!”“行了行了,有什麽事快說!”成仁不耐地揮了揮手。“總管,您一定聽說近日營中關於林副總管與那明月上人白麗飛多有往來的流言了吧?仆跟隨副總管快一年了,聽到這些話原本並不相信,還因此同幾位同袍多有爭執,林副總管行 事光明磊落,如何會做出通敵之事?但是,方才仆在幫她整理營帳之時,從她的枕頭下發現了這個,請總管過目!”說著,雙手奉上那枚白玉平安扣。


  成仁接過平安扣,對著光線仔細察看。平安扣由上等羊脂白玉琢成,觸手溫潤光滑,乃是難得一見的極品。一麵用小篆雕刻著一個“麗”字,另一麵則刻著“明月”二字。江湖人皆知,明月上人白麗飛有兩物從不離身:一是他的佩劍“清風”,另一個就是一枚他已經仙逝的師父歸無道長親手雕琢並在白麗飛接掌鍾靈山之際贈予他的白玉平安扣,上麵刻有他的名字和道號。如今,這枚被白麗飛視為至寶的平安扣竟出現在了和他對立的林上雪這裏,還是藏在枕頭下麵,如何不令人震驚?成仁眉頭漸漸皺緊,掃了一眼林上雪:“林副總管,你可有言分辯?”林上雪麵色鐵青,剛欲開口,一邊就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正是之前被成仁訓斥的右翼軍統領李鬆。隻聽他朗聲道:“成總管,末將以為,右翼軍奸細一事,和林副總管有著莫大關係。總管請想,那一夜和林副總管巡夜的除了幾個軍中普通士兵之外,還有左翼軍柳統領,為何隻有林副總管發現了信鴿?再者,縱使她身手再敏捷,又怎麽可能靠兩條腿就追上一隻鳥?誰又能保證那封所謂被她截下的書信不是她為了禍水東引而偽造的呢?”


  “你——”“副總管莫急,某隻是質疑。若你不同意,盡可一一反駁。”李鬆朝她拱拱手。林上雪壓了壓心頭怒火,開口辯駁:“李統領應當知道,某於弓箭一道略有小成,眼力自然勝過常人一籌,尤其是某在追隨大王之前,長年身為刺客,晝伏夜出,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自然在夜晚看得比普通習武之人更加清晰。再加之從事行業的特殊,某練就了一副好耳力,能於鬧市之中分辨出蚊蚋之聲,說是耳聽八方並不為過,是以能在大家都沒有發覺的時候聽到鴿子撲翅膀的聲音也是正常。再說某為什麽能追上那鴿子。鴿子帶的信成總管和東樓司馬都見過,厚厚的一卷信劄捆在鴿子腿上,對於人來說可能並不算重,但是對於鴿子來說就不一樣了,且除了夜梟之外,某未見有鳥可以於黑夜中穿梭自如,所以天黑加上負重,這鴿子飛得速度比平時慢了一半不止,憑某的腳力,如何追它不上?若某真的通敵,想要禍水東引,隨隨便便做什麽都可以影響到大局,又何必如此興師動眾鬧得人盡皆知?”


  “好,既然如此,這平安扣你又作何解釋?”李鬆指著成仁手中的平安扣冷笑著問。“某無話可說。”林上雪兩道遠山眉幾乎擰在了一起。“總管,大王,鑒於林副總管無法拿出證據來自證清白,所以末將懇請二位將其暫時關押。”李鬆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之色,轉臉恭敬地向著成仁和白檀抱拳施禮。林上雪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攥起了拳,抬眸看向東樓月,隻見東樓月麵無表情,淡淡瞥了她一眼,別開了臉去。林上雪見他如此,心中冷笑,一掀袍擺,跪地朝著白檀頓首一禮之後,站起身來揚長而去。


  不一會兒,有守衛的軍兵飛奔來報:“報!總管,不好了,林副總管騎馬衝出大營了!”白檀和成仁臉色一變,李鬆哼笑一聲:“總管請看,這就忍不住落荒而逃了,不是心虛又是什麽?”“李鬆!休要多嘴!”一直沉默的白檀猛地一拍桌子,怒斥。旋即,他看向東樓月:“先生……”東樓月依舊麵無表情,開口時聲音冷得像是結了冰一般,聽得李鬆打了個寒顫:“右翼軍統領李鬆,肆意詆毀上峰,動搖軍心,如今更是氣走一員大將,某且問你,該當何罪?”李鬆連忙跪下,膝行幾步,眼裏泛起了淚光:“司馬明鑒!末將不過以事實說話,何曾肆意詆毀林副總管、動搖軍心?這罪,末將擔不起啊!”


  “嗬。”東樓月突然輕笑了一聲,麵部表情頓時柔和了下來,似冬去春來堅冰融化,卻嚇得李鬆背後冷汗直冒,“雪兒脾氣耿直,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聽到流言蜚語也不往心上去,你就真當某又聾又瞎不成?”帳中眾人聽到這裏,臉上都現出訝異的神色,隻聽東樓月繼續說道:“你來說說,一個月前,雪兒發現信鴿的那一夜,她為何會去巡夜?”李鬆沉默不語,東樓月指尖輕輕叩了叩桌麵,替他答道:“那天,李統領突然派手下士卒來告假說身體不適,晚上無法巡夜,所以,雪兒是臨時頂上去的,而據右翼軍士兵們說,那天夜裏你的燈亮到了半夜,隻在中途出來方便了一次。某說的可對?”


  “是。”


  “那好,那天說的讓你第二日就揪出右翼軍中細作,你卻並未找到,為此還挨了一頓軍棍,期間哪裏都沒有去,一直在帳中休養到今日,對嗎?”東樓月臉上笑意更濃,然而眾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懾人寒意。


  “沒錯。”李鬆挺了挺腰背。


  “胡言!”東樓月猛地斂了笑意,站了起來,衣袖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盞,直接將其帶到了地上,茶水冒著熱氣潑了一地,“五天前的上午,在所有人都在校場的時候,你在何處!?”


  “司馬剛剛不是說了,末將一直在帳篷裏養傷。”李鬆目光閃了閃,依然強裝淡定地回答。


  “是嗎。”東樓月將手籠進衣袖,“那一定是某看錯了,偷偷溜進雪兒帳篷的多半不是李統領。那就一定是你咯。”說著,他的目光涼涼地落在了那個前來報信的女兵身上。


  女兵嚇得麵如土色:“司馬明鑒!仆除非副總管吩咐,否則是絕不敢擅自進入副總管軍帳的啊!”


  “想要驗證誰的話是真話,簡單。柳統領,勞煩你走一趟,將為林副總管看守帳篷的衛兵帶來。”東樓月不接她的茬,轉頭吩咐柳鬱。柳鬱點頭出去,不一會兒就把兩個衛兵帶了進來。東樓月一問,他們略一思索,就把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全說了。


  原來,那一天他們照例值守在林上雪帳前,不過中途看到李鬆腳步有些虛浮地經過,知道他不久前才受了罰,便好心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李鬆說他有些急事要同林上雪講,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怕錯過耽誤時間,就提前來這裏等著。兩人見他似乎是傷勢未愈,一時心軟便沒有讓他一直站在帳外,而是擅自放他進了林上雪的營帳。沒想到他不過坐了片刻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兩人怕林上雪知道了生氣,就沒有把李鬆來過的事告訴她,卻不成想這一切都被提前回來的東樓月看在眼裏。


  “而某調查過了,關於雪兒通敵的流言,正是從那日 你從她帳中 出來之後開始在軍中流傳的。哦對了,先不說這個。在起兵之前,天狼軍焦濟焦將軍曾經來大王麵前為羅副總管鳴不平,某一時好奇就稍微調查了一下,好像……也是你攛掇的吧?嗯?”白檀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也沉了下來,他雖然治下寬厚,但是生平最恨挑撥離間、吃裏扒外之徒,當初焦濟來他麵前抱怨,他心中就有些不喜,沒成想這焦濟竟然是被人當槍使了,而這個人居然是一向老實巴交的李鬆,這令他十分惱火。


  “末、末將隻不過是為羅副總管打抱了句不平,誰想到焦濟就直接去跟大王說了,末將也沒料到如此啊!還有那流言,確實不是末將所為,還請司馬明察!”李鬆伸手欲扯住東樓月的袍擺,被他一側身躲了過去。


  “東樓司馬,仆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這時,一旁的女兵開口了。


  “哦?你說。”


  “李統領曾經跟我說過林副總管的事,當時他還開玩笑一般說了一句:‘這白麗飛年歲雖然不小,但是修道之人嘛,麵目年輕一些也是正常,聽說他還是個俊美非常的,搞不好副總管看上他了,把些個他的隨身物件藏在枕頭什麽的下麵好睹物思人。’仆方才得了林副總管吩咐幫她整理下桌上雜物,想到李統領這話就隨手翻了一下,沒成想竟真的翻出了那白麗飛的平安扣。現在想想,李統領莫不是在刻意提醒仆林副總管與白麗飛有私,乃是叛變通敵之人?”女兵越說越覺得不對,說到最後,幾乎是啞著嗓子在質問李鬆。林上雪在她心中形象如同神祇一般高大,她其實一直是不願相信那麽襟懷灑落的林上雪會做出通敵這種事的,當這句話問出來之後,她頓感心中一輕,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一般。


  “好一個李鬆!那白麗飛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如此聽命於他?如此奸佞之徒,孤是斷斷容不下你了!來人,把他拖出去,斬首示眾,以儆效尤!”李鬆還欲狡辯,哪裏還有人聽?幾個士兵走進帳來,二話不說就將他綁了出去,斬首在轅門處。東樓月又親自騎了快馬,去追林上雪,可是找遍了汶津郡附近都沒有找到她的影子。他一直從中午找到晚上,直到最後一縷晚霞也消失在天際,這才有些沮喪地回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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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上雪去了哪裏?她一路狂奔,僅僅兩日就到了翠微郡城,在城下怒斥白麗飛。早有守城士兵一路飛報白宴,白宴帶著白麗飛悠悠然登上城樓,白麗飛站在女牆遙遙打量著城下的林上雪。她早已褪去了當年的稚氣,從一個梳著雙丫髻,活潑愛笑的小女孩成長為了一個堅強的大姑娘,看似單薄的身軀卻能一力撐起整個家族的榮耀,如果她不是亂世三星,那麽白麗飛絕對是樂意同她相交的,但是她卻是三星中最為詭譎多變的竊天下之賊——七殺,所以,他必須親手將她摧毀。輕歎一聲,白麗飛溫聲道:“林將軍不必斥責於某,各為其主,各盡忠心而已,某自是問心無愧。此番,某也不為難於你,快快回去吧,來日有緣再見。”說罷,轉身欲走,就聽林上雪在城下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某當年初見明月上人,頓時驚為天人,未見世上有如此光風霽月之人。如今再看,也不過一介滿腹爾虞我詐的凡夫俗子而已!世上大道何在?既然修道之人都涉足這萬丈紅塵,爾又有何麵目自稱‘明月上人’?道為匹夫所侮也!”白麗飛僵住,再回頭看時,林上雪早已揚長而去,隻留下一道馬蹄揚起的塵煙。


  “籲嗟!古人詩雲:‘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人亦如此。倘上雪未為李鬆所構,人少有知其德者也。及其怒而走,斥白麗飛於翠微郡城下,有‘道為匹夫所侮’之言,人始知其賢若此,始知上雪之德出丈夫遠矣。”


  ——《南北人物評說·林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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