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夜 臥看千山急雨來
三日前,北國宜都城。“消息可屬實?”北帝明盛端坐案前,臉上現出幾分喜色。
“回聖人,千真萬確。林氏餘孽和南國‘平沙落雁’沙雁娘攜平和公主白梅北上前往雍州,您看是否要在半路設伏?”
“去,在龍子山埋伏下五百蟻人,朕就不信她們還能插了翅膀飛走!哦對,千萬不能讓白宴發覺,那老狐狸等著找借口開戰呢!”明盛一拍桌案,吩咐道。
“諾。”那人領命退了下去。
明盛坐在那裏,低笑幾聲:“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萬萬逃不過朕精心培養的‘蟻穴’的圍殺。林上雪,就差你一個人了。”
三天後,毫不知情的林上雪一行人終於進了龍子山中。和之前聽說的差不多,靠近龍子山五十裏,她們就沒再見過人影。她們在最近的村莊歇腳時就有人勸她們不要進去,繞個遠路繞過龍子山,她們隻是笑笑,並未理會。現在進了山,她們才明白附近的鄉民為什麽不來這裏——絕巘衝天,怪柏林立,雖然還是未時,這裏的天已經開始黑下來了,陰森森的山穀中傳來一聲聲鴉啼,聽得人毛骨悚然。白梅搓了搓手背,聲音都有些發顫了:“林娘子,我們一定要走這裏麽?看、看上去好可怕……”林上雪安慰她:“莫慌,有我在。你跟緊我們,千萬不要落單。這山中,不太平。”“都什麽時候了,你就別嚇人了好嗎!”沙雁娘白了她一眼,她笑著搖搖頭,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從踏入龍子山開始,殺手的敏銳直覺就告訴她這裏十分凶險,從黑漆漆的樹林子裏隱約飄來帶著淡淡血腥味的風,將她的警覺提到了最高。
三人不再說話,一路前行,除了陰森可怖了些,山中仿佛一切正常。申時剛過,龍子山中已經一片漆黑,林上雪剛開口打算讓大家停下休息,就聽林中傳來一陣陣喊殺之聲,她心道“不妙”,拔 出腰間長劍橫於胸前戒備著,沙雁娘也抽 出了鴛鴦刀,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樹叢晃動,一道道黑影躥出,林上雪和沙雁娘將白梅護在當中,兩人刀劍並舉,從容不迫地應對著那些刺客。和磧穀之夜一樣,黑衣人越來越多,武功也越來越強,直把二人累得鬢發散亂,汗流浹背。就在兩人快要支持不住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清嘯,就見夜色中有三個人飛馬而來,踏碎一地清霜。
待三人行至近處,林上雪一眼就認出了他們。要問他們是誰?正是淡雲閣三大殺手——沈鶴、祁飛紅、朱成碧。“師父!先生!飛紅阿姊!”林上雪喜出望外。朱成碧朗聲一笑:“丫頭,我們來助你!”話音未落,掌中弓箭一開,六支羽箭流星般飛出,幾個黑衣人轉眼斃命。沈鶴一如既往地沉默,卻是整個人從馬上縱了起來,真如一隻傲然的仙鶴一般淩空衝下,劍光閃爍間,一撥又一撥黑衣人被取了性命。黑衣人們隻是愣怔了片刻就反應了過來,迅速改變策略,幾個高手來拖住沈鶴三人,其他人團團圍住林上雪三人。
不得不說,沈鶴等人的到來激發了林上雪的鬥誌,此刻,她重新抖擻精神,將寶劍歸鞘,摘下了驚鴻弓。驚鴻弓乃玄鐵鑄造,邊緣打磨得鋒利無比,比寶劍勝過了不知多少倍,不過因為兩端開刃,所以靈活度不及寶劍,但是此刻林上雪麵對的這些人武功皆在她之下,完全可以靠她的強大來壓製。此刻,白梅也已抖開了自己的銀鞭,她的功夫雖然一般,但是足以自保。林上雪和沙雁娘對視一眼,分別朝著自己麵對的方向衝去。
黑衣人見林上雪不要命似的撞了過來,忙舉刀砍來,林上雪輕嗤一聲,驚鴻在身前挽了個花。隻聽“丁玲咣當”一通響,幾個黑衣人驚覺她力道之大,手中的刀硬生生被卷了進去,腳下步法大亂,被驚鴻帶著轉到了林上雪右側。林上雪空閑的左手五指並攏,直 插黑衣人咽喉,出手如電,轉眼間就有幾人被她戳穿咽喉,倒在地上渾身抽 搐,片刻便沒了呼吸。刀最先被驚鴻卷進來的黑衣人最是幸運,卻也不過比其他人晚死了一步:林上雪解決掉身左最後一個黑衣人,驚鴻往回一收,看也不看就朝後猛地一刺,正好刺入他小腹。上雪一擰身,讓過旁邊有人砍來的一刀,一腳朝剛剛被她刺穿肚腹的倒黴蛋踢去,拔 出驚鴻,平推而出,又是一人被她腰斬。鮮血四濺,連她光潔的麵龐上也沾染了些許,為她原本明媚清麗的麵容平添了幾分妖異。
那邊沙雁娘也殺紅了眼,雙刀上下翻飛,觸者即死,反倒是白梅,漸漸有些體力不支,眼看就落了下風,冷不丁身後不遠處射來一箭,殺了她背後一個正欲偷襲的黑衣人,還伴著朱成碧的聲音:“小公主,千萬當心哪!”白梅暗自鬆了口氣,繼續專心對付麵前的黑衣人。林上雪和沙雁娘解決了圍攻她們的敵人,上雪縱身來到了祁飛紅身邊,雁娘則為白梅架開了一人砍來的刀:“豎子!容某讓爾看看什麽是真正的刀客!”上雪和祁飛紅雖是第一次合力迎敵,但是配合卻異常默契,兩人一人持弓一人拈針,武器都古怪的很卻又十分和諧,所過之處,無人可擋。
黑衣人的數量在幾大高手的合力圍殺下迅速減少,幾人也忘記了疲憊,愈戰愈勇。忽然,茂林深處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哨聲。本來還在負隅頑抗的黑衣人們聽到這一聲哨響,不約而同地轉身撤退,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林上雪等人唯恐再有襲擊,又在原地站了約莫一盞茶功夫,大家這才放下心來,找了幹淨的地方坐下來休息。仰頭灌了一大口水,林上雪問:“師父,您們怎麽過來了?”沈鶴看了一眼朱成碧,他頓時炸毛:“看某作甚!某隻是隨口那麽一說,是誰聽了一半就急吼吼地找閣主告了假拉著某星夜兼程趕到這鬼地方的!”沈鶴假裝沒聽到,十分淡定地問林上雪:“徒兒,聽說你之前在磧穀受了很重的傷?”
“啊,沒事兒!徒兒身體底子好,早就好啦!”林上雪笑眯了一雙眼,衝著沈鶴擺擺手。
“那就好,你——”
“噯喲阿姊的好妹子!你這一走,阿姊可想死你啦!”沈鶴話未說完就被祁飛紅擠到了一邊,伸手一把抱住了林上雪。
林上雪有些不自在地試圖掙脫祁飛紅:“阿姊,兒這一番惡戰,身上不太幹淨,阿姊還是先放開吧……”
“傻話,阿姊怎麽會嫌你髒呢?來阿姊看看!喲,瘦了不少啊,郎君他可沒有照顧好你啊!”
林上雪嗆了一下,耳根紅了:“阿兄待兒很好,阿姊放心。”這邊姐妹情深,沙雁娘看不下去了:“阿雪,這山裏多半有猛獸,這裏死了這麽多人,血腥味濃重,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吧?”
眾人表示同意,各自牽馬往前走,林上雪見白梅累得夠嗆,連走路都有些踉蹌,無奈地歎了口氣,扶她上了馬,為她牽著韁繩走在最後麵。白梅十分不好意思:“林娘子,怪我無用,平白拖累了你們。”林上雪低頭笑笑:“救出公主是吾等和雍王爺的交換條件,公主不必介懷。”到了現在,她也感到了疲憊,接下來白梅再問什麽她都不再開口說話。不知走了多久,山中漸漸明亮了起來,大家都鬆了口氣,找個空曠的地方坐下來吃飯歇息。“師父,您接下來要去哪?”林上雪咬了一口幹糧,問沈鶴。“今日黃昏時分就能出山,為師送你出了龍子山就回興雲去。”沈鶴倚靠在一棵樹旁,微闔雙目,淡淡回答,“徒兒,你可知昨晚刺殺你們的是什麽人?”“徒兒不知,還請師父告知。”林上雪拱手。
“北國。‘蟻穴’。”
這四個字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得林上雪愣在當場。然後,隻聽她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原來如此。”祁飛紅伸手扣住她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的手腕:“阿妹,冷靜些。”“如何冷靜!叫我如何冷靜!”林上雪喉中發出低沉的咆哮,“我林氏與他明盛何仇何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們做了什麽,竟要如此斬盡殺絕?!”“徒兒!你冷靜!”沈鶴皺眉,走到林上雪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良久,林上雪這才控製住激動的情緒:“對不起,兒失態了。”心中卻暗暗下定決心,就是死也要拖上北帝明盛墊背。遙遠的宜都城皇宮中,北帝明盛突然狠狠打了個冷戰,他隻當是天氣轉涼,吩咐內侍取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心中有些焦急地等待著蟻穴的消息。
入夜,明盛收到了蟻穴的傳書,憤怒地砸了手頭所有的物件:“不中用的東西!朕勞心勞力培養你們,你們卻連三個女子都殺不掉!還、還讓她們等來了救兵?真是朕的‘左膀右臂’啊!穆文斐,你為何不提頭來見!”“臣罪該萬死。然思及臣死之後,無人堪當統領聖人‘蟻穴’之重任,臣不敢言死。”“蟻王”穆文斐,不卑不亢地直視明盛。明盛抖著雙手指著他的鼻子怒吼:“夠了!你辦事不力,還有膽子反過來威脅朕了?滾!朕現在不想看到你!”“聖人息怒。臣告退。”穆文斐頗為恭敬地行了禮,退出了禦書房。待行到宮門處,他回首望望,入目簷牙高啄,廊腰縵回,說不盡的奢華曼妙:“可惜咯……”
再說林上雪,在出了龍子山後五十裏地的地方告別了沈鶴三人,和沙雁娘、白梅動身趕往鶴觀城。東樓月早已收到了幾人的書信,請示了白檀之後,帶著三百天狼軍來到百裏之外的豐悅城迎接幾人。
龍子山離豐悅城有兩三天的路程,因著到了白檀的地盤,所以路上三人並沒有遇到如之前一樣的凶險。一路無話,第三天的上午,三人遠遠地就看到了豐悅城高高聳立的城樓以及候在城外盔甲鮮明,英姿勃發的天狼軍。東樓月一襲銀白團花袍,滿頭黑發以玉冠高束頭頂,端的一派風流瀟灑。此刻,他正騎在愛馬踏燕之上含笑朝幾人招手。“阿雪,東樓郎君不管看多少次都是那麽豐神俊朗啊,是吧?”沙雁娘壞笑著用手肘捅了捅林上雪。她瞪了她一眼:“亂說!”說著,作勢要打她,沙雁娘大笑著打馬當先跑去,林上雪不慌不忙地跟在後麵。
“雪兒,歡迎回來。”東樓月微笑著仰頭看著馬上的林上雪。
“北厲帝性躁易怒,陰晴莫測。昔以林氏聲名盛而不見用於朝,怒而以大不敬之罪誅其族,林氏女上雪共其弟上霆夜遁。後上霆死,上雪出淡雲閣,厲帝聞之喜,故設伏龍子山,意在絕其後患。林上雪得其師沈鶴馳援,戰於龍子山,厲帝部死傷甚重,敗而歸。上雪由是更堅其刺厲帝之心也。為君者不恤下民,民反,則歸罪於民,豈不謬哉?”
——《史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