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第615章 :對賭協議
楊昆點點頭,「沒錯,咱們小公司跟貴公司這種跨國巨頭在實力上有著天壤之別,不過說到影碟機本身,我敢肯定,在國內VCD市場上,飛利浦一定鬥不過本土企業!」
章亞瓊眼神一凜,「此話怎講?」
楊昆只說了一句話:「人力成本。」
沉默了片刻,章亞瓊說:「我們可以把產品線放到國內。」
楊昆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作用有限,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優勢,小企業也有小企業的特長,即便拉近了生產成本,雙方在經營上的靈活程度也無法相提並論,就VCD這種新興產業而言,其市場發展的速度是此前的同類產品所無法比擬的,咱們都是生意人,都知道商機稍縱即逝,一旦錯過了,就再也追不回來。」
看章亞瓊的表情有些不忿,楊昆進一步解釋道:「舉例來說吧,作為一家小企業,產品的某個部件出現質量問題了怎麼辦,很簡單,換家供應商就得;消費者不喜歡產品的外形,換個廠家重新開模就是;經銷商不滿意公司的優惠政策,打個電話就解決了,大企業做事有可能這麼靈活多變么?」
一邊留意章亞瓊的表情變化,楊昆繼續侃侃而談:「俗話說船大難調頭,大公司規矩多,又特別珍惜羽毛,產品研發周期過長,從立項到研討再到市場調查,再不厭其煩地試驗、改進、選型,拿出產品之後還要考慮推廣、做渠道、售後服務……我不是說這麼做不好,但對於VCD這個項目來說,不太合適。」
章亞瓊有點好笑地問:「那依你的意思,我們要做影碟機的話,該怎麼做才合適?」
楊昆用力搖頭,「不是怎麼做才合適的問題,而是根本不應該做。」
這話就有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意思了。
章亞瓊的眼神有點冷,「照你這麼說,包括三星、索尼這些傳統電子巨頭在內,大家在影碟機這個行業上的選擇和嘗試都是錯的?」
楊昆毫不避諱地點點頭,「至少在目前來看,是這樣。」
章亞瓊垂下眼神,問:「為什麼?」
楊昆說:「定位錯誤。」
章亞瓊說:「錯在哪?」
楊昆說:「自身、產品、市場,兼而有之。」
章亞瓊說:「說詳細點。」
楊昆說:「大公司真正的優勢,在於技術上的領先性及其產品的高附加值,VCD雖然是一款劃時代的視聽產品,但要和CD、LD相比,其自身的技術含量並不高,組裝的門檻更低,一個工人,一把螺絲刀,一天就能組裝個十台八台,貴公司放著自己在技術研發上的優勢不顧,偏去屈尊紆貴地干這些藍領工人的活,不是捨本逐末么?」
章亞瓊的表情為之一緩,「你的意思?」
楊昆說:「影碟機行業剛剛起步,產能、銷量有限,看起來利潤不薄,但等到市場成熟、飽和的時候,組裝成品的加工利潤將被壓縮至極限,真正的利潤大頭,在於機芯、解碼板這件核心元器件的高附加值,以及解碼、控制軟體的更新換代。」
說到技術優勢和高附加值,章亞瓊是不折不扣的行家,這些觀點都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不足為奇,是以她只微微點了下頭,「繼續。」
楊昆接著說道:「在我看來,以飛利浦的實力和整體產業布局,完全可以放棄在VCD整機生產上的嘗試,改為扶持一兩家有實力、有想法的整機組裝企業比如說我們,從而將精力和資源集中到機芯技術的更新乃至行業標準的制訂上來,而且對於章總自已來說,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
章亞瓊微微一怔,「這話怎麼說?」
楊昆說:「就電子元器件的生產和銷售來看,面對來自索尼等日系廠商的全面競爭,包括貴公司在內的歐美電子巨頭們的日子似乎都不太好過,特別是在亞洲,失去了地區貿易壁壘的保護,別說日本本土這個全球最大的電子娛樂產業市場,就連港、台、東南亞市場,飛利浦的市場產有率也排不進前三吧?」
這一點也是行業共識,章亞瓊並不否認。
楊昆進一步提示道:「假如章總真的採納了我的建議,並說服總公司沿這個方向發展下去,那麼,在各主要競爭對手都在忙於開發VCD整機,並為之傾注大量的資金和時間、人力的時候,貴公司一聲不響地在核心技術的研究上取得重大突破,等到對手們反應過來時,那種場面將是何等精彩,還需要我多嘴來形容么?」
話題進行到這種程度,已經超越了VCD市場會不會火的疑問,上升到了在這個市場真正火起來之前,早一步進行整體產業布局的戰略高度。
章亞瓊並沒有為他畫出來的這張餅而垂涎三尺,只是順著他的話頭問道:「你說的核心技術是指什麼,行業標準么?」
楊昆說:「為什麼不呢?VCD的主要技術依據是什麼?MPEG解壓縮技術嘛!現在的技術更新換代速度這麼快,誰敢保證以後不會出現MPEG-2、MPEG-3甚至更高的版本?」
說到興頭上,楊昆就有點剎不住車,指指章亞瓊放在桌面上的手提電話,說:「就國內目前的形勢來看,GSM數字網路的建設已經初見成效,大容量的數據傳輸成為可能,那麼設想一下,在不遠的將來,移動通訊和視聽娛樂有沒有可能以某種方式結合到一起?比方說,用手提電話看電影、聽音樂,甚至是通過數字攝像頭進行遠距離、面對面地聊天?」
章亞瓊有點被他的異想天開嚇到了。
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設想有一定的道理。
就章亞瓊所知,別說遙遠的將來,以當前的視聽、通訊技術,要實現他說的這些應該不是很困難,當然,受生產技術和原材料成本所限,即使能夠試驗成功,相關的成果也只能停留在實驗室里,暫時無法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產業。
對錯和可行性先不論,能站到這樣的高度考慮問題,就不能再把他當成一個十幾歲的大男生來看待,那樣的話,對他、對自己的智商,都是一種污辱。
她終於明白,胡志高為什麼要用「高瞻遠矚、雄才大略」來形容這個年輕人了。
而且她也明白,所謂的拿2000萬採購機芯什麼的只是借口,目的就在於騙她過來和楊昆見面而已。
她並不會因此而責怪對方,生意人做事往往無所不用其極,這種手段還算是比較溫和的,更何況和楊昆的這一番長談,也算是不虛此行。
章亞瓊看向楊昆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顯而易見的讚賞之意。
然而,讚賞不等於贊同。
僅憑他這一席話,就想推翻總公司做出的新品研發、推廣戰略,依然是天方夜譚。
回到本來的話題上,就蘋果電子是否值得飛利浦全力扶持,章亞瓊也暫時沒有結論。
受職業習慣影響,她考慮事情更偏於理性,要說服她改變初衷,僅憑單純的樂觀預測還遠遠不夠,她需要更多、更詳實的數據,以及更加科學、客觀的分析。
這一點,胡志高做不到,楊昆同樣也做不到。
能做到的話,也就不叫前景預測了,那叫市場分析。
兩人拋開那些過於長遠的宏偉目標,將談論的重點回歸到本來目的上來,針鋒相對的辯論了好久,見章亞瓊始終不肯「屈服」,楊昆也覺得有勁沒處使,略一思忖,建議道:「既然誰也說服不了誰,那麼咱們來個對賭協議怎麼樣?」
章亞瓊一愣:「賭什麼?」
楊昆說:「賭股票啊,賭大盤是漲是跌。」
章亞瓊有點接受不了他這種跳躍性的思維,「咱們談商業合作,跟股票的漲跌有什麼關係?」
楊昆說:「在VCD生產方面,我們的廠房、產品、資金都不缺,我們做事業的決心,想必章總也能看到,唯一的顧慮,不過是商業眼光和對市場的預判而已,對不對?」
章亞瓊點點頭,「沒錯。」
楊昆說:「說到眼光,和VCD一樣,我同樣看好股市近期的表現,咱們就用這種方式,賭一賭我的眼光和預判能力如何?」
章亞瓊饒有興趣地問他:「怎麼個賭法?」
楊昆說:「這樣,章總也拿點錢出來小玩一把,股票漲了,算我贏,您向總部反映我們的情況,大家爭取合作的機會;股票跌了,算我輸,合作的事,延後再談,您個人的損失,全部包在我身上。」
她敏感地捕捉到,他說的是「延後再談」,而不是「就此作罷」。
從這句話里,大致也能體會到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在這方面來看,他和胡志高的性格有點相似,卻比對方多了分理性,少了分衝動。
就這樣,被楊昆引導著,兩個人談論的話題和思路在股市和VCD之間跳來跳去。
給她的感覺,在股市上,楊昆的想法偏於感性、衝動,回到VCD的話題上,又變得理性、嚴謹,完全是兩種極端。
如此強烈的思維反差,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不得不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