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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位大波浪,病床一角的小孩

  嚴格來說,觸鍵后離鍵才標誌著一次完整觸鍵過程的結束。

  ——

  回顧馬可的一輪現場,李安評價四個字,其實還好。

  聽前半段,零碎不堪,聽後半段,邊界清晰。

  心裡素質差是舞台的天敵,馬可上台步伐拘謹,鞠躬動作僵硬,這足以表明孩子獨自上檯面對燈光時的無所適從。

  適度的緊張感會讓演奏者始終保持一種清醒,有利於注意力的集中,減少出錯幾率,並能在將其釋放之後達到更飽滿的演奏情緒。

  而過度緊張只會讓演奏者心大腦反應遲鈍,感官系統能力下降。

  不少演奏者回憶某次糟糕的舞台表現都會提到這樣一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開始的。

  馬可就是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彈出曲子開篇出現的第一組和弦,更糟糕的是還彈錯了其中一個音。

  隨後一直到小品主題之前,馬可像是一直處於混沌之中,錯音,錯節奏,甚至還有錯行。

  簡單來說,錯錯錯。

  但即便如此,李安當時也只是認為孩子是心理狀態導致,事實上作為老師,他知道那不是馬可的真實水平。

  可沒辦法,比賽就是這幾個瞬間的事情。

  主題再現前有一段減速的小間隙,馬可就是利用這個小間隙將音樂調整過來,往後一直到結束再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對此不止其他評委,就連李安都有些驚異,他沒想到馬可還能再找回來。

  通常這種情況下,演奏者能順利演完曲子都算是完成任務了。

  馬可鞠躬下台之後,李安在心裡思考是什麼原因能讓馬可能在後面找回來,奏出判若兩人的後半段。

  在他意識到這也是他第一次觀看馬可的獨奏舞台,上一次馬可等台還是去年音樂會的鋼琴八重走,於是他便拋開一般經驗。

  重新再看待這個問題,結合馬可上課的種種表現,他隱約找到了一些線索。

  別看這孩子容易害羞,話其實並不少,也是少數能在他講段落時能提出有效問題的孩子。

  即便給孩子上課,李安也會把一些專業知識點揉碎像是講故事一樣講給孩子們聽。

  比如作曲家背景,作品背景,簡單的句子分析,他認為這些東西是孩子們了解西方古典音樂必須要涉及到的內容

  在他看來只教如何彈音符的鋼琴老師,稱不上合格的鋼琴老師。

  不能因為是孩子,就剝奪他們獲取深入學習的機會。

  效果還不錯,幾個孩子都還挺願意聽他講這些,但是能主動提出相關問題的只有小北和馬可。

  連車琳更多的時候也只是點頭,王小虎就更不用說了,聊天不彈琴簡直是王小虎的最愛課堂沒有之一。

  一次李安在給馬可講戈達爾的搖籃曲,講到第二段時他強調要突出旋律,他也是想通過這首曲子開始,給孩子建立句子到段落的概念。

  鋼琴音樂的句子可以簡單望文生義看做日常生活中的語言表達。

  同樣一句話,不同的斷句會產生出不同的含義。

  披肩長發大波浪。(√)

  披肩長發,大波,浪。(x)

  在音樂演奏中,段落句子的劃分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以連線劃分,以一個休止符劃分,以小節劃分,以旋律進行劃分,以和聲進行劃分,以作品時代風格劃分,以個人經驗理解劃分,等等如此之多的劃分方式也將演奏者的程度和階段拉開。

  對於孩子,最好理解、也是最容易讓他們接受的其實就是作曲家或譯譜者在譜面上留下的連音線。

  國際慣例,連音線下的每一個音按照順序排練組成了一句話,弧線收尾的那個音,後面通常應該加一個我們想象中的逗號或句號。

  最小單位的句子自然是兩音頭頂的那根小連線,參照小北練習提落時的——「你-好。」

  那天李安講著講多了,說到了譜面上根本沒有出現的東西,他說一根大連線下面,其實還可以再分為一些隱形的小連線。

  也就是同樣一組句子,我們用不同的咬字(力度)和語速(速度)說話(演奏),便可以讓它們續表達出不同的含義。

  這已經很抽象了。

  但是馬可當時直接向他提了一個問題,馬可問:老師,那有c位么?

  李安一瞬有點詫異,他沒想到馬可不但聽進去了,還能延想出這樣一個問題。

  一個值得他思考的問題,孩子的問題翻譯一下就是這些包含在大連線下的隱形小句子里有沒有主次之分。

  他對馬可說:這個問題老師得回去想想。

  隨後幾日,李安在日常練琴中時長思考這個問題,而問題的答桉他是在和陳璇合莫扎特的一晚想明白的。

  善於在作品中製造戲劇效果的莫扎特別喜歡用大量連線,從莫扎特音樂的聚焦性,他領悟到了一些他暫時還不能完全確定的東西。

  但足夠讓他整理出一些可以給孩子們確立關於句子理解的正確角度

  下次上課的時候,李安給馬可布置了初賽曲目。

  順便他把整理好的答桉告訴了馬可。

  「每一個句子,都有一個c位音,這個音在這個句子里是最重要的。」

  還有一句他留在了心裡,那是他未來要繼續通過實踐探索去思考的問題——是否那個在一個長句子中所代表c位音的音符,它所處在的隱形小連線就是這個大句子的c位小句——這點有待商榷。

  這節課上,馬可也再次向李安展現了一個孩子的想象力。

  在徵詢他的同意后,在他的指導下,馬可在初賽曲目中的每一條連線里都找到了那個c位音,並用馬克筆在上方標記了一個小小的c。

  李安藉機引導,告訴馬可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背譜方式。

  有記憶點的背誦無疑比死磕硬要更有效率,記得也越深。

  或許這也是馬可最後能順利完成後續表演的根本原因。

  李安想,在那一刻,孩子腦海里的一個又一個小c鏈接成線,變成了一條指向明確的繩索,最終將孩子最終指引上岸。

  作為老師,他應該謝謝馬可,又給他提供了一個教學思路。

  隨著耳邊的琴聲再次結束,最後一遍,馬可以相當高的完成度將一輪作品的圓舞曲演奏至最後一個音。

  抬手,馬可看向李安。

  李安滿意微笑著點點頭,「非常好。」

  今天這節臨時插進來的課,李安將馬可小句子中的c位音再次強化處理,並再次和對方強調——

  「嚴格來說,觸鍵后離鍵才標誌著一次完整觸鍵過程的結束。」

  接下來馬可就要解決手指弱的問題了,他心裡想著頓了頓,「現在明白了嗎?」

  馬可小聲道:「明白了老師。」

  李安:「男孩子說話把頭抬起來,大點聲,明白了嗎?」

  馬可:「明白了!」

  李安:「老規矩,敲門下課。」

  一旁馬可爸爸聽得太過癮了。

  他回家都想試試李安剛才講的那些個按鍵方式,講的太透徹了,他覺得自己都會了。

  兩個大人正準備離開書房,馬可叫了聲老師,李安回過頭:「什麼問題?」

  馬可的聲音又比剛才小了點,「老師,我能看看你的機器人嗎?我不拆開。」

  馬克爸爸連忙制止:「不行,不許動老師的東西。」

  馬可哦了一聲,小臉有些掃興,不過沒再說什麼。

  李安見狀說沒事,「想看看吧。」

  頓時馬可小臉又樂了,「謝謝老師,」說著起身小心翼翼捧起鋼琴上的玩具盒子。

  兩個大人相識一笑,馬可爸爸有些無可奈何,「李老師你不知道給他買了多少變形金剛,買回來就給你拆開,你問問他現在手裡有一個完整的嗎?」

  馬可立馬不服道:「都是完整的,我就是不想裝。」

  馬可爸爸搖頭,與李安說:「這孩子太喜歡拆東西,在家沒事就愛搗鼓螺絲刀,今年過生日還讓我給他買個電動的螺絲刀,不過也確實,他倒是後面都能再裝起來。」

  李安一聽這還挺厲害,看向馬可表揚道:「可以啊小夥子,動手能力不錯啊。」

  馬可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馬可的師生指數提升至83】

  一次提升了三點。

  原來攻略里說的喜歡被肯定原來在這啊,李安就說他誇馬可的次數也不少了,可他就沒見過馬可的師生指數是因為他表揚而增長過,原來點在這呢。

  這不瞭然了。

  「玩會趁熱打鐵再鞏固鞏固。」 -

  兩個大人來到客廳,李安泡了兩杯茶。

  「謝謝李老師。」

  「不客氣,哎,馬可不參加蓉城杯可惜了。」

  馬可爸爸其實也想讓孩子參加,只是馬可月底就要參加幾個小升初的考試,剛好蓉城杯又是再五月中旬,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不讓孩子參加蓉城杯了。

  不過即便只參加了藍天杯,他也很滿意馬可的表現,雖然沒晉級,但是他昨天晚上就告訴馬可沒關係,重在參與,你要你能堅持學下去,以後有的是機會。

  「等他上了初中,以後再有比賽您這邊讓他去就行。」

  李安點點頭:「學習怎麼樣?」

  馬可爸爸:「成績還不錯,他們學校不大,一個級部三百來個孩子,基本每次就十來名,好了能進前十,差點就十三四這樣。」

  李安哇:「那非常可以啊。」

  「害,就那麼回事,」說著馬可爸爸掏出煙,李安都忘了這茬,拿起茶几上的煙遞給馬可爸爸「抽我的抽我的。」

  兩人點上煙,接著又聊起孩子的學習問題。

  馬可爸爸的態度很明確,只要孩子願意學,他就一直支持,「馬可從小就挺自覺的,我和他媽也沒有在他的學習問題上操過心,基本他想學什麼我們就給報什麼,除了學音樂,是我鼓勵他學的,因為我喜歡這個東西,想著他也能接觸接觸,也不求他精,一開始我也沒指望他能堅持多久,沒想到後面人自己堅持下來了,有空也願意練練。」

  李安明白:「挺好,給孩子培養這麼一個愛好。」

  馬可爸爸:「是啊,我就想著他以後哈,一個人閑了或者有什麼煩心事,不像我們非得抽個煙喝個酒,能通過玩玩音樂排解一下,能自娛自樂,彈個喜歡聽的歌啊什麼的,我覺得就挺好,我也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哈,李老師你別見怪。」

  李安非常贊同:「這話說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我認為您說的這些才是最切合實際,真正為孩子著想的,現在中小學生在校外參加素質教育已經是大勢,但是更多的家長是抱著一種攀比、功利的心裡鼓勵、甚至逼迫孩子去學,昨天的比賽您多少也看了,有幾個孩子在台上是真的在享受音樂享受快樂?」

  「哎,有時候看著那些坐在鋼琴前一臉痛苦的孩子,我真想勸勸那些家長,何苦呢。」

  馬可爸爸:「其實基本每個家庭都多少抱著這種心態,包括我也是,不然我和她媽也不會給他報那麼多學校的考試,就是希望他能上個好初中,哎,我們這代也就這樣了,不說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但總想著孩子能在我們的基礎上,將來走的更遠一點,走得更好一點。」

  李安想想也是,也對,有些事大概只有真的當了父母才能體會,他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馬可爸爸笑笑,接著話鋒一轉,「哎李老師,方便問問,我看您這邊也在家上課是嗎?」

  李安:「對。」

  馬可爸爸:「那您這邊上私人課程怎麼收費?」

  見馬可爸爸也是個直爽的人,既然對方主動詢問,他也就不饒了。

  「三百。」 -

  就在李安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前後,病房裡,小車迷迷湖湖睜開眼,小臉煞白,眼神充滿著疲憊,看起來虛弱不堪。

  一直守在一旁桑萍立馬湊過來,「怎麼樣琳琳,感覺好點了么?」她語氣焦急,雙目通紅,從夜裡四點到現在她沒再合過一下眼。

  小車難受極了,她覺得自己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剛才她好像聽到媽媽來了,就用力撐起眼皮,結果發現自己好像做了個夢。

  「好一些。」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只啞了嗓子的小雞仔。

  似是要起身,車琳吃力的撐著身子想要坐起,桑萍忙幫她坐起在她身後豎起一個抱枕。

  接著桑萍轉身端來水要喂車琳,車琳舔舔乾涸的嘴唇,接過杯子自己喝了一口。

  一口溫水入喉,她小臉露出一點舒服的表情。

  「謝謝.……阿姨。」說著起身要把杯子放到一邊。

  桑萍忙又接過:「你快躺著,你爸去給你買水果了,馬上就上來。」

  車琳忍著空嘮嘮的腦仁,小心地扭動脖子左右看了眼,然後又看向桑萍,「阿姨,咳咳,那吱吱呢,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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