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一課【上】

  翌日。

  李安比平時提早二十分鐘來到四號教室,將四號教室的衛生里裡外外又搞了一遍。

  「安哥安哥。」

  他剛拖完地,林鵬飛推門探頭,慌忙道,「安哥你下冊考級書一會兒用不用,我學生沒帶,我的前天帶也回家了。」

  李安放下拖把,拿起鋼琴上的黃皮書遞給林鵬飛,笑說:「這才七點四十五。」

  林鵬飛接過:「別提了,我這學生姥姥家就在馬路對面,這不昨晚睡他姥姥家了,一早就直接過來了,書在家也沒拿,先不說了,我就這節課,上完就給你送過來,謝了安哥。」

  「不謝,快去上課吧。」

  拎著拖把跟在林鵬飛身後離開四號教室,李安回到辦公室泡杯茶的功夫,辦公室幾人陸續來到。

  「安哥早,早璇姐」

  「早安哥,璇姐早。」

  「早,你倆什麼情況?」

  見兩人沒精打采沒臉油垢的樣子,李安問,「昨晚幹啥去了?」

  許宏信埋怨:「上了個網,說好玩到兩點回去睡覺,結果濤哥太菜非得贏一把才走,結果就到剛才了。」

  馬濤呵呵:「也不知道是誰九點多給我發信息說,搞啊,她晚上不回來了,戰鬥啊,害得我都洗完澡了又穿衣服出來了。」

  李安汗:「行了行了,你兩誰也說不著誰,早晨都沒課嗎?」

  許宏信:「我今天沒事,昨天課都上完了。」

  馬濤:「我上午的學生昨晚請假了。」

  李安:「嘖嘖,天時地利人和。」

  許宏信嘿嘿一笑:「昨天房子看到怎麼樣,我昨晚還尋思群里問問你呢,結果玩忘了。」

  李安:「定了。」

  馬濤懵圈了:「哈?」

  這次看房子搬家的事兒李安還來得及和大家說,一來從看房到定房滿共沒幾天,再加上這兩天他都沒來上班。

  正巧昨天下午他等陳璇下班的時候許宏信先下來了,兩個人聊了兩句,許宏信一問得知他晚上要和陳璇去梅庄看房子,這時許宏信才知道他不打算在萬和住了。

  「嗐,我還以為你們要買房了呢,」馬濤聽完問說,「什麼時候搬啊,我們幫你。」

  李安笑:「這次活更重,你兩行不行。」

  二人一聽這話,又想起上次整個客廳塵土飛揚的場景。

  說到這次搬家,昨晚睡覺前李安還和陳璇商量了一下,別的東西都好說,就是鋼琴和冰箱這兩個大件不好搞。

  冰箱不像空調和洗衣機都是二手老破舊,冰箱才買了幾個月,必須得帶走。

  再者就是鋼琴。

  上次搬鋼琴正好趕上藍天的樂器合作商來這邊送樂器,秦勇找了三個專業的師傅幫他把琴送到了2501。

  這次他就不好再開口了。

  其實他有經驗,鋼琴自己也能解決。

  關鍵問題就是把鋼琴台上車,到地兒再把鋼琴從車上抬下來,以及出戶入戶這四個環節需要幾個精壯男子。

  鋼琴落地怎麼都好說,人底下有四個輪子。

  而且雲開苑單元門入口還有斜梯,到時候卸下來推上去就可以了。

  進了單元門也就到了電梯,從電梯推出來,入戶進門的時候,幾人一台過了門檻就算大功告成。

  所以壯漢他得來幾隻。

  馬濤和許宏信算不上壯漢,但多一個人多一分力。

  「安哥,不會就咱仨吧?」

  馬濤不是怕,他是擔心自己被高估。

  許宏信也面露囧色,搬鋼琴這事他見過。

  那畫面老壯觀了,五六個老爺們一個個面紅耳赤,圍在一台鋼琴四周一頓用力。

  李安:「三個人肯定不行,還得再找三個人,暫時計劃28號上午搬鋼琴,你倆能來來就來,別耽誤上課就行。」

  「我28號下午的課。」許宏信說著看向馬濤,「你不行,你有樂理課。」

  「我10點就下課,」馬濤又看向李安,「來得及吧。」

  李安:「來得及,具體時間我現在也沒定,只是初步計劃,到時候看情況。」

  這時辦公室們被推開,鄧仕祁和王盼盼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四人望去,許宏信樂道:「四號位來了。」

  兩人沒搞清楚什麼狀況。

  聽完李安的解釋,鄧仕祁聽完直接應道,「沒問題師哥,28號我上午沒課。」

  接著又道,「車有現成的,我二叔專門干這個的。」

  鄧仕祁提起二叔,李安一下想起上次鄧仕祁的音樂會慶功宴。

  眼前浮現出那個瘦巴巴的身影,國字臉,高顴骨,和人說話總是半低頭謝謝謝謝不離口,陪老師喝酒的時候,一兩的杯子一口一杯一點不含糊。

  一看就是個老實人。

  李安:「方便嗎,別耽誤你二叔的事,如果方便那就麻煩他跑一趟,不過咱們先說好,費用該怎麼收就怎麼收。」

  錢是小事,如果能有熟人的車用,搬家工作會便利順暢許多。

  鄧仕祁擺手:「不用不用,一點油錢你別,師哥你放心,時間肯定沒問題。」

  李安:「這樣,你還是提前問問,這也到年跟前了,誰不忙啊。」

  鄧仕祁想想也是,不過這忙他說什麼都得給李安幫上,「行,師哥我問問。」

  這邊四人研究著車的問題,另一邊王盼盼已經開始給陳璇安利梅庄哪兒有什麼好吃的。

  「盼盼你對梅庄這麼熟啊。」

  「嘿嘿,我在梅莊上的小學。」

  五分鐘后,李安看錶差不多該上課了。

  「行,先謝了各位,群里咱們再說。」

  隨著八點臨近,辦公室幾人都忙碌了起來。

  李安端著茶杯回到教室。

  今天是孩子們新年前的最後一節課。 -

  在華國人的傳統觀念里,過了除夕才算是新的一年。

  作為新年到來前的課最後一堂課,李安並沒有做什麼特別安排。

  只是相對的比平時少說了幾句話

  每節課開始前,他主動邀請了每一位陪同孩子來上課的家長走進教室。

  作為一個旁聽者,也作為一個欣賞者。

  學校的課程有期末考試,孩子考完試拿著成績單回到家,家長通過成績可以大致判斷孩子這學期的學習情況。

  鋼琴也有名義上的考試,就是每年的考級。

  只是李安覺的考級結果並不能覆蓋孩子這半年來的學習情況。

  所以他想讓家長們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安靜地來聽聽自家孩子的演奏。

  從第一節課的小北開始。

  李安讓小北把這半年來學習過的每一首曲子從頭到尾彈一遍。

  小北先拿出考級教程上冊,然後翻到齊波里的小賦格。

  「老師,要用節拍器嗎?」

  「不用,今天就你想用什麼速度彈都可以。」

  小北轉頭深呼一口,沉下肩膀,抬手落指。

  清脆的旋律在教室響起。

  李安搬了把椅子陪小北媽媽坐在窗戶邊,然後拿起桌上準備好的成長檔案遞給了小北媽媽。

  4月28日。

  成長記錄上記載了小北和李安學習的第一節課。

  李安微笑示意就從這裡看吧。

  小北媽媽聽著女兒嫻熟的演奏,目光從第一節課的上課日期移到下方第一欄——作業驗收情況。

  『手指站立不穩,不會用手腕,節奏混亂,(孩子態度端正,懂禮貌,認真)』

  李安還記得第一次給小北上課的情景,那是一個周六的清晨,他被提前告知上午要給三小隻上課。

  那天小北小虎小劉三個孩子都是第一次和他上課。

  第一節課是王小虎的,整整一節課,他問了王小虎不下十個問題,王小虎一聲沒坑,只會動脖子。

  上完他整個人都快自閉了。

  接著第二個走進教室的就是小北,進門就是一個鞠躬:老師好。

  當時李安就覺得吧,誒,真是個乖巧的小女孩,然後小北媽媽跟著進來了。

  簡單的和小北媽媽交流了兩句,他開始上課。

  當他看到小北坐到鋼琴前板板正正的模樣,他心想這孩子應該彈得還不錯。

  第一次見面,他讓小北彈一段自己最拿手的。

  小北彈了一首小練習曲,聽完之後他能說什麼呢。

  手指、手腕、節奏、哪兒哪兒都不是小問題。

  接著他用了一節課的時間告訴小北手指應該如何站在琴鍵上。

  小北學的很積極,但也很吃力,下課的時候還是沒搞明白什麼是手指站立。

  這就是小北的第一節課。

  小北的第一節課,小北媽媽就坐在此刻這個位置。

  第一節課上,李安耐心細緻的講解博得了小北媽媽的好感,同樣作為一名老師,她看得出李安的教學經驗很豐富,所以從第二節課開始她就沒有再進教室跟過課。

  在小北媽媽的印象里,李安是一個盡心負責的老師。

  是一個她信任的老師。

  其實李安到今天都不知道,關於小北考級的問題,小北媽媽一直都清楚他心裡有意見,儘管他沒有表達過什麼,

  但是小北媽媽沒有試圖去和李安解釋什麼,在她看來李安的想法並沒有錯,只是每個家庭的情況都各有不同。

  作為一名老師,她清楚沒有哪一套普世的教學理論能夠適用在所有孩子身上,以及他們背後的家庭。

  只要李安用心教小北,這對於她來講就足夠了。

  直到王盼盼事件發生,兩人進行了一番開誠布公的交流。

  那時李安才知道之前自己對於小北媽媽的誤解。

  也是那次事件讓小北媽媽對李安有了更多的了解,在明確李安聽懂了她最後那些話之後,她更放心的把孩子交給了李安。

  比起小北學琴,學習才是真正讓她苦惱的問題。

  有了李安把手小北的鋼琴課,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小北的功課上。

  處於對李安的放心,她幾乎再沒有過問過小北的鋼琴進度。

  她知道李安負責,但她還是意外於李安是如何做到的。

  從第一節課到第四十三節課,把每一頁課堂記錄連在一起,就是一個成長的小故事。

  小北在哪一個階段出現了怎樣的問題,出現問題的原因,解決問題的方案,問題解決的程度。

  也是通過這份詳細的記錄,她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小北已經解決了那麼多問題。

  當然,還有沒有解決的問題,以及沒有出現的問題。

  但她相信只要有李老師在,那些問題小北一定會解決的。

  就像第四節課李安明確提出的手腕落提問題,是在第二十七節課上真正解決的。

  一本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成長檔案,給她帶來了一種時間藝術的體驗。

  看完小北的上節課的課堂記錄,小北媽媽下意識的又向後翻了一頁。

  空白。

  合起還給李安,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鋼琴前的身影上。

  忽然間她覺得小北身子又長了一點。

  還有半年,小北就要升初中了,太快了。

  兩個大人安靜的看著小北奏完最後一曲,巴赫鋼琴初級曲集第十一首,摩塞塔舞曲。

  「噹——」

  一組柔和明亮的和弦結束全曲演奏。

  小北收手轉過頭,看著兩個大人溫柔的目光,她覺得今天這節課有些特別。

  「老師,我都彈完了。」

  李安起身來到鋼琴前,「感覺怎麼樣,累不累?」

  小北搖頭:「老師,這條曲目我還能再彈快點。」

  李安也搖頭:「這個速度剛剛好,不用再快了。」

  「小北,這個曲子你的左手下鍵可以再稍微慢一點,把手指完全放下去,要彈出連線長句的歌唱感,可以適當的多用些指肚。」

  「這種感覺。」

  說著李安彎腰做了一組示範,同樣的音符在他的指尖被拉長一般,舒緩而優美。

  小北看著琴鍵上的大手,聽著耳邊的柔美旋律,發出一聲小小感嘆。

  好美。

  「來試試。」

  小北抬起左手剛準備落指,李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再往下沉一沉,把肩膀落下去,來。」

  片刻,琴聲再次響起。

  仔細聽,個別句子和剛才李安彈得已經有些相似之處了,緩緩的、慢慢的。

  下課前小北問李安過年期間她要練什麼,李安說就是這節課上練過的所有曲子。

  「鞏固。」

  「這就是你的鋼琴寒假作業。」

  小北明白了,用力的點了下頭。

  「行了,收拾吧。」

  今天沒有敲門下課的環節了,隨著下課,教室里的氣氛也隨之鬆弛下來。

  小北媽媽起身,「辛苦了李老師。」

  李安轉身,「別別,要全是小北這樣的孩子,那老師這個職業也就輕鬆了。」

  小北聽到這句話在一旁咯咯咯的笑。

  小北媽媽聽到這樣的話自然也開心:「你可別誇她了,再誇更覺不著了。」

  今年寒假的期末考試,小北考到了級部的前八十,比暑假期末提高了三十四名。

  「李老師,你也快老回家了吧?」

  「這不最近忙著換房子搬家,處理完就走。」

  「搬哪去了?」

  「梅庄。」

  「那離這邊不近,以後上班沒現在方便了。」

  李安笑笑,「也得為下一步做打算嘛。」

  小北媽媽聽得出這話的意思,她和小北爸也早已經考慮好了,借著小北去衛生間的功夫,「李老師,等你方便了,就讓小北去你那上課吧。」

  不管李安接下來怎麼做打算,作為家長,她先把態度拿出來了。 -

  小北上完廁所回來,李安送母女二人來到左電梯口。

  小北媽媽本還想問李安一個關於小北成長檔案的問題。

  有一節課堂記錄里出現了一小段段落划痕,她看不請那裡寫的是什麼。

  但是想想那節課的時間段,她就沒開這個口。

  「小北,快,給老師先拜個年。」

  小北:「不,我要等到大年初一!」

  兩個大人都笑了。

  左手電筒梯先來到九樓,「老師明年見!」小北先上了電梯。

  「小北明年見。」李安和孩子做了一個道別。

  小北媽媽轉過身,「謝謝李老師,以後還得麻煩您多費心。」

  李安微笑著點了點頭。

  揮手送別了母女二人。 -

  看來小北這邊沒有任何問題了。

  好啊。

  他正感嘆。

  【於小北的師生指數提升至94】

  這時右手電筒梯忽然在九層停下。

  門一打開,王小虎一臉不高興的從裡面走出來。

  身後跟著出來的徐麗也皺著眉。

  瞅著娘倆像是相互置氣了。

  李安目光移到王小虎身上,「怎麼著,看這表情,怕是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了吧。」

  王小虎本來正氣悶兒,迎面聽見熟悉的調侃,腦子一熱甩著手裡的布袋子就往前沖。

  「老師!你給我評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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