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塔露拉與阿麗娜(下)
「塔露拉,看得見摸得著的事情是可靠的。」
阿麗娜拿起桌子上的斗篷,一邊縫這,一邊和塔露拉聊天。
「你看,我能看見自己手中的這件斗篷;我能看見燭光照在我們的臉上;我能看見自己手中的針線。」
阿麗娜看向窗外,「在這些日子裡,我能看到孩子們的笑臉;我能看見烤得噴香的蔬菜上飄散出去的熱氣;我能看見雪花,看得見夜空中兩個月亮輕快的舞步。
而有些人連這些也看不見。」
「啊……這樣……這樣想的話,好像我們的命已經很好了。」塔露拉說完,又搖搖頭,「不過這些是靠著我們的鬥爭換來的,其實也和命運什麼的沒有啥關係。」
「塔露拉。」
「怎麼了?」
「如果有一天,我們都離開了你,你還能戰鬥下去嗎?」
塔露拉有些發懵:「這是什麼話?再說了,你們不可能有事,還有小雅,她連礦石病都沒得,怎麼會先我離開?」
「總會發生的,塔露拉。小雅她……我總是感覺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阿麗娜有些猶豫的說著,然後搖搖頭,「總之,如果到那個時候了,你還會覺得所謂的命運值得你去抗爭嗎?
你會不會想,這太爛了,我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塔露拉沒有猶豫,她傲首挺胸,自信滿滿:「如果愛國者教會了我什麼,那只有一點我覺得我已近學會了,而且早就學會了——我不會低頭。它嘲諷我,我就把它燒成灰。」
阿麗娜聽到塔露拉的話卻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好傻哦,塔露拉。除非你是個老頭子。」
「喂!」
「老頭子說這種話才不會顯得傻。」阿麗娜搖搖頭,「或者是經歷了許多事情的人,像小雅一樣。」
塔露拉有些不服氣:「我也經歷了很多事情。」
「哎呀,塔露拉,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些年來,你始終是有她在的,而她卻不是始終有人陪著她。」
塔露拉一下沉默了。
「唉,你也別露出這種表情嘛,這是她的選擇,你能做的就是做她最後的港灣。」
阿麗娜寬慰了塔露拉幾句,然後正色道:「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到了很老很老的時候還堅持這樣想,那就說明他遭遇了太多太多了,大地在他身上留下的糟糕痕迹已經不允許他安然度過自己的生活。
那樣的他是活在過去的沙漠中的。如果是我,我甚至沒勇氣邁出第一步。
要是我那麼老又那麼傲氣,那我走的每一步就都是拿過去的所有事情來戳自己。」
阿麗娜深吸一口氣。
「我甚至想象不出,在那個記憶和過去的沙漠里,人要怎麼樣才能保證自己還在往前走?又是要怎麼樣強韌的精神,才能讓他們頂著過去邁出新的一步,不同於過往的新的一步?」
我將進軍。
塔露拉突然想到這句話。她的身子往前湊了湊,「總覺得你是在暗指誰。」
「我說了,我知道不少他的事,但我確實不認識愛國者老先生。我一句話也沒和他說過。」阿麗娜明白塔露拉指的是誰,「你如果說是他的話,哎,那就是他吧。」
「假如愛國者先生.……」
「代入的還挺快。」
「咳咳。」聽到塔露拉的調笑,阿麗娜輕咳兩聲,「和他們這些年老的戰士不一樣,年輕人卻是會遺忘,會放棄,會寬恕自己的。」
「.……所以,你覺得我只是在為了看得見的一切而戰?或者是,這難道不對?」
「和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和隊伍的最終目標比起來,太淺了。」
阿麗娜手指翻飛,「這麼幾年來,你已經成為了一個優秀的領袖。嗯……用小雅的看法,你已經成為一個優秀的領導者。但這對你也不全是好事,而且小雅覺得你還不是一個領袖。」
「我算是聽出來了。你這是做小雅的說客來了么?」
「不……也是我想和你聊的。而且其實我也不是很贊同小雅的看法。她認為一個合格的領袖要敢於犧牲,犧牲自己,犧牲別人,來為整體謀求長遠的利益。」
阿麗娜也很困擾,「還有當初你說的話。
『如果公義需要更多暴力才能伸張,那還能叫公義嗎?』
雖然小雅說過自己的看法,但這句話還是困擾我許多年了。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這些事。我可能沒想通,但我可是一直在想。」
「那好,把剛才我們說的命運啊,抗爭啊這些個詞兒都丟掉。」塔露拉擺出一副怪腔調,「阿麗娜老師,今天你想教我們些什麼呢?」
「嘿。」阿麗娜停下手上的動作,利用一根長長的針敲了塔露拉一下,「你是不是對霜星也那麼油腔滑調的?」
「可別瞎說。」塔露拉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霜星會把你我的嘴巴都凍上的。」
「如果是你的話,塔露拉,你不會只是為了戰勝看得見的敵人去戰鬥的吧?
糾察隊,礦場的監工,追蹤著我們的徵召兵,烏薩斯的大臣……戰勝那些我們就勝利了嗎?因為這些很壞,我們就要戰勝它?」
「阿麗娜老師是希望我和看不見的東西戰鬥。我要怎麼戰勝它們呢?」
「和你能許諾的東西,溫暖、食物、床被……與這些總有一天能摸得著的東西不一樣。這場戰我們大概不會有結果,我們可能沒辦法贏。」
「我已經不太想許諾了,太遠的事情無異於欺騙。」塔露拉反問道,「永遠不會贏,那還要打嗎?」
「我不是問過嗎?到那時候你還覺得這個命運是值得你去抗爭的嗎?
烏薩斯的軍隊很強,但我相信你們最後是能戰勝他們的。
這些都過去以後,你甚至連敵人都看不見了,你和那些看不見未來的人有同樣的敵人。」
阿麗娜停頓了一下:「到那時,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呢。」
「你是在說那些精神,那些敵意,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我想我們是能掃清的。我們會根除他們的基礎,徹底摧毀舊的烏薩斯,建立一個新的社會。而不是像過去的革命一樣,趕走舊的統治者,成為新的統治者。」
「塔露拉,這是第一步,其實也是戰勝看得見的敵人的最後一步。但是這之後呢?這場戰爭是不會結束的,在這之後,你就要面對來自新社會內部的腐化,或許是舊勢力捲土重來,或許是新社會內的人墮落。但到了那個時候,你會如何的艱難?
萊塔尼亞和維多利亞的書,托愛國者先生的福,我也看了不少。
我們的戰爭是一場針對自我的戰爭。」
「我……」
「好啦,本節課到此結束!已經沒有什麼好教你的了。」
阿麗娜歡快的笑了起來,彷彿剛剛那個嚴肅認真的小鹿只是幻覺,「孩子們現在就該讀書,有的知識他們明天就該知道。」
「唉,有些事情為什麼她不自己和我說呢?」
「我想,她一直在暗處影響你吧?就像科西切那樣。」
塔露拉聽到阿麗娜的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這是什麼話?」
「我知道你不想提這個,但是現在我不是什麼阿麗娜老師,我是阿麗娜。」
阿麗娜知道科西切曾經降下什麼惡毒的詛咒,正因如此,她才無比擔心。
「塔露拉……科西切要你是聖人,可人都會犯錯,更何況是這樣一條艱難的道路。
摔倒以後要爬起來,可如果他不允許你摔倒……你就只能小心翼翼一點。」
「小雅說過,她的法術能破解科西切的詛咒。」
「哎呀,就算是這樣,這種思想與靈魂上的博弈,還是要謹慎一點的啦——其實面對愛國者也是一樣的,我其實不把他和你當成兩種人。」
「額?」
「你們都太相信自己的想法了,我卻不能讓那些活潑的小生命現在就說,你是對的他是錯的這類的話。」
「我知道,有些事情,其實沒有對錯,我們只是堅信自己的想法罷了。」塔露拉贊同了阿麗娜的話,「我不能去做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不過,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有點自信。」
「什麼自信?」
阿麗娜和煦的笑著:「如果我們那時候還在你身邊的話,我們一定能把你拉回來。」
「不管是科西切的法術,還是什麼暴力無法解決的問題,我們一定有辦法破的掉。我們總能做到。」
「這場戰爭的關鍵是千千萬萬的普通人。我們從文字和語言開始,從下一刻開始,從一個表情開始,從現在開始。」
「他們會知道哪種蘑菇可以吃,該怎麼養家畜,如果感冒的話要怎麼才能早點好。」
「我們會試著不輸掉。」
「哈,謝謝你,阿麗娜。」塔露拉笑了起來,「這些話我會記著的。」
阿麗娜讓針線最後一次穿過斗篷:「喏,縫好了。你到時候給她吧。」
「真快.……要是讓我來,恐怕把手指扎爛也縫不好。」
「哈哈哈,咱們這是術業有專攻嘛。」阿麗娜笑了笑,把手裡的斗篷遞給塔露拉,「看得出她很愛惜這件斗篷。像是軍隊出產的,而且里三層外三層,看著很大。」
「這個我知道,是軍隊的斗篷,應該有年頭了。」塔露拉打量了一番,「也許是……」
「啊……或許愛國者能繼續戰鬥下去的那些原因,我們說不定找到了一個。」
「嗯……阿麗娜,那我走了。」
塔露拉一邊道別,一邊走到門口,瞟著阿麗娜。
「怎麼?我要準備明天的課了。這可是繪畫課,他們都等著呢。」
「下次再幫你弄兩把筆刷回來。」塔露拉猶猶豫豫的說著,「我是說,我想說……我是想問,你真的不想和霜星他們認識嗎?」
「不是現在,塔露拉。」阿麗娜笑著,「等你說的那個目標實現的時候,我和他們自然會認識的。再說了,我們可都是戰士,只是戰場不同罷了。我們遲早會認識的,是不是?」
「沒錯,阿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