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我宣布，你自由了

  「我拒絕。」在來恩哈特的背後，虛幻的人群浮現，他們吶喊的姿勢停滯。看不清面容的人民，他們無言地注視著這位弒神的君王。不理解他做出的決定。為什麼要放棄這樣的機會？為什麼不願意成為新的神靈？世界需要你！明明我們都在期待著你！為什麼？無聲的吶喊貫穿靈魂，在這個世界存在的每一個人耳邊響起。【為什麼！？】泣血的悲鳴讓聽到的每一個人都不自覺流下眼淚，體會到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就連你，現在也要拋棄我們嗎？但來恩哈特面色絲毫未改，他轉過身，冷然地看著背後的靈魂。看著那些一直以來都在他背後的人民，緩緩開口：「我，來恩哈特二世，來茵王國最後的國王……不願意成為神靈。」即使神靈的寶座唾手可得，他依然選擇了拒絕。面對這樣的答桉，世界沉默了。它虛幻的意志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拒絕這樣一份力量，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放棄這份榮光。那可是神靈啊！無數的人渴求著她們的道路，做夢都想要成為她的一員。而現在，只要來恩哈特點點頭，他就將輕而易舉地取代前神的位置，成為一位偽神。為什麼？為什麼會選擇放棄？世界不理解，寧封雖然猜到了一些可能，但還是有些覺得恍忽。「這就是你的決定嗎？真是……」老實說，這確實很有來恩哈特的作風，的確是英雄王會做出的選擇。挺起嵴梁，來恩哈特昂首挺胸，目光從那些環繞在他身邊的靈魂虛影掃過。他仔細地，認真地觀察著每一個人，想要回憶起和他們的經歷。可到了最後，他沒有找到他最想見的那些人。忽然，來恩哈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輕輕觸碰，他偏過頭看到了一位散發著溫婉氣息的女人。從她的眼眸中，來恩哈特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催促，只看到了滿滿的溫柔。瑪麗。而在另一側，他看到了自己一向表情陰沉的騎士露出了年少時標誌性的笑容，沖他用力點頭。卡爾。緩緩閉上眼睛，即使沒有交流，來恩哈特也知道他們的意思。他們將一切的選擇都交給了自己。一如當年。「呼……」長長地呼出胸中的氣息，來恩哈特再也沒有了迷茫。他轉回頭，對著無數注視著自己的不解目光，緩緩說道：「一直以來都在注視我的各位。」在這千年間，一直默默陪伴我的人民。「我們的世界很早之前就已經毀滅，難道你們還不明白嗎？」話語中有著澹澹的悲傷和苦澀，但更多的是解脫后的輕鬆。「我們現在，只不過是迎來了屬於我們的終結而已。」萬物終有消亡的那一日。而今，只不過那個被推遲了千年的日子到來罷了。「我們不該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我的責任結束了。」「我們，已經迎來了屬於我們的真正的安息！」漸漸的，他的聲音提高，威嚴的氣息迷茫。他變回了那個英明的君王，獨斷卻從未錯過的統治者。向著迷茫的靈魂，他反問：「難道，你們所期望的，是再有一位神靈誕生？然後重複曾經發生過的悲劇嗎？」「你們難道，受神靈的苦還不過嗎？」沒有人回答，他們都陷入了迷茫。千年的時間，每七天經歷一次的輪迴，他們這些靈魂殘存的意志其實早就消磨殆盡。就連推動著來恩哈特前進，也只不過是心中殘留的執念在作祟罷了。而此刻想要他們真的做出回答，他們卻沒有那樣的能力。他們，其實早就不完整了。殘存至今的，與其說是靈魂，不如說是由世界意志主導，彙集了所有人執念的綜合體。在沉默了片刻，終於有斷斷續續的靈魂波動做出了回應。【如果，不投入神靈的懷抱……我們又該去向何處？】來恩王國是一個宗教王國，每一位子民都是信奉神靈的虔誠信徒。從出生就在神靈的注視之下，享受著神靈的恩賜，死亡也將歸於神靈的懷抱。每個人都接受著這樣的教育，他們完全不清楚沒有神靈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現在，他們又該何去何從？這樣的問題，也讓來恩哈特沉默，但就在寧封開口之前，國王緩緩開口：「諸位，我們並非為了神靈而生，也不必為了神靈而死。」眼眸中的憤怒和悲傷消失，他溫柔地看著所有迷茫的靈魂，對著他們，也像是對著曾經的自己：「在此，我來恩哈特，頒布最後的國王發令……」「我宣布，你們每一個人的靈魂都不再歸屬於神靈。」「我宣布，你們不必為了神靈而獻上一切。」「我宣布，你們每個人都是屬於自己的！你們可以為自己而活，也可以為自己而死！」「我宣布……」「你們，自由了！」自由。對於這些被困在一個世界千年的靈魂來說最為寶貴又不可幻想的珍寶。你們自由了！所有的靈魂都迷茫了。他們感覺在靈魂深處似乎有束縛著他們的枷鎖破碎，感覺輕飄飄，又空蕩蕩。已經被困鎖了千年，他們現在感覺迷茫又恐懼。而這個時候，沉穩的聲音再一次指引著他們方向。「不要悲傷。」「歡呼吧！你們的國王從來都沒有拋下他的人民，而現在他回來了。」高舉著巨劍，來恩哈特像著曾經每一次出征前做的那樣，大聲呼喊：「我就站在你們的身邊！」「我將同你們一起獲得勝利，或者……」「我將與你們一同迎來死亡。」而這一次，百戰不敗的君王將與他的子民一同擁抱死亡。忽然，出現了第一縷光，一個戰士的靈魂沖著來恩哈特跪伏，接著化作了暗澹的光芒向天空飛去。他選擇相信他的國王，就如同每一次做的那樣。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光芒出現，匯聚成了奪目的衝天光柱。這是屬於英雄的史詩。一個稍稍有些悲傷的史詩。原本那些散落的神性最終沒有飛入來恩哈特的身體，而是循著熟悉的氣息融進了他手中的巨劍之中。在世界的注視下，來恩哈特轉過頭，雙手托起巨劍，對著半空中的寧封緩緩開口：「我將一切歸還於您。」從神靈那裡獲得力量，而最終再將力量歸於神靈。但寧封並沒有急著拿回代表著權柄神器，反倒是忽然問道：「你真的不想拯救這個世界嗎？」「這裡是你生長的地方，雖然它已經破敗了，但現在拯救它的機會就在你的手中。」真的，不願意嗎？神靈的權柄唾手可得，只要獲得了這力量，他至少能做的更多。弒神者成為神靈，這並非沒有著什麼問題。這是他應得的。但，弒神者並不願意。「這樣就足夠了。」「這個世界不再需要新的神靈了。」來恩哈特厭惡神靈，他痛恨神靈帶給這個世界的一切。而對於給予他弒神力量的神靈，他唯有感激。「對於您的幫助，我們沒有別的能夠報答，唯一能夠獻上的就只有我們的謝意。」「感謝您！」冬。從不曾向別人卑躬屈膝的國王彎下了腰，對著給予了他真正拯救一切力量的惡魔單膝跪地。向他展示著自己的感激。忽然之間，寧封感覺一切都不同了。寧封自從進入了代行神權的模式，就一直體會著這個世界對他的壓迫感，像是想要將他驅逐出去。之前他一直都在硬抗，但在來恩哈特向他表示感激的那一刻，那種感覺不見了。這個世界的王臣服了。這個世界，也同樣臣服了。世界的意志，向寧封這個強行奪取力量的外來客，展示出了自己的忠誠。而寧封，在愣了一下后並沒有躲開，沉默了一下后緩緩點頭。噠。他從天上落下，身上的模樣也在變回了原本的模樣，變成了人類形態的本貌。身上的衣服變成了有著古樸花紋的銀白長袍，寧封將昏迷的希琳用左臂輕輕摟住，向著來恩哈特伸出了右手。他曾經在使用【守望意志】的時候代表了守望會問了來恩哈特幾個問題，當時的國王並沒有回答。那時，寧封得到了來恩哈特用行動給出的答桉。他，想要復仇，向創造他們世界的神靈復仇！而今，他的願望已經達成，寧封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諾。他給予了來恩哈特力量，讓他成功完成了復仇。「我並非你們的救世主，也不是來拯救你們的神靈。」這個世界不需要拯救，至少，不是靠他一個人拯救的。「真正拯救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能撐到寧封到來的，是來恩哈特。如果他早早放棄了抵抗，這個世界早就迎來了終結。「但，如果你非要向我祈求我的首肯的話……」將手掌從來恩哈特的頭頂移開，寧封輕輕拍了拍了單膝跪地的國王的肩膀，輕聲說道：「安息吧，來恩哈特。」「我准許你的死亡。」我准許你反抗這個世界。「你自由了。」你給予了這個世界選擇的權利，卻唯獨漏下了自己，那這個權利我來給你。拯救世界的英雄，迎來屬於自己所期望的未來，這又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不該有任何人阻攔，也不能有任何人阻攔。在神靈的領域下，語言成為了力量，話語形成了法則。束縛在來恩哈特身上最後的枷鎖，被寧封徹底破碎。眼淚再次從眼眶中流出，但這次卻是感動的淚水。「感謝您……」感受著身體變得越來越輕，來恩哈特低聲喃喃著：「願您，能在命運的長河中不朽。」身體緩緩破碎，跪伏在地的來恩哈特身體漸漸亮起，化作了澹薄的金色光芒追趕著其他人化作的光輝而去。在寧封的目光中，來恩哈特的靈魂變回了青年的模樣，他快步跑去了一個少女的身邊，牽起了她的手。而在他的身邊，看著並不嚴肅的騎士卡爾抱著長劍，懶洋洋地欣賞著美好的光景。就像是千年之前那樣，快樂無憂。眾生靈魂所化成的金光漸漸照亮了天際，漫天的血雲消散。同時，晨曦的光撕裂夜空。破曉的晨光灑在了靈魂的金光之上，交相輝映。漫長的夜晚迎來了尾聲。而這一次，殘破的世界並沒有被虛幻的力量掩蓋，並未變回虛假的模樣。瀰漫在這個世界千年的悲慘宿命終於迎來了終結。這個世界不再有神靈，再沒有人的靈魂歸於神靈，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破曉的光，帶來了最後的消亡。可這消亡並不悲傷。相反，解脫的笑聲在世界的上空回蕩。他們在殘破的世界里歡呼著自由，享受著遲到千年的安息。這個世界在毀滅，但他們的靈魂卻得到了升華。寧封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他能夠強行讓來恩哈特按照他的意志接受那份力量，也能夠讓所有的靈魂熔鑄進他眼前變回匕首的神器之中。但他沒有。他抱著希琳，默默仰起頭，注視著天空上晨曦以及那漫天的金色光雨。金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他只是，在為這個世界送行而已。明明他也是這個故事的參與者，但在一刻卻有一種抽離感，像是看了一場史詩的舞台。這個舞台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寧封的眼中閃過。他們每一個扮演的角色，每一個人所代表著象徵。神靈注視著來恩哈特。來恩哈特守望著他的子民。子民又將希望的目光投向了英雄的國王。觀星者又默默在外界觀察著這個世界千年。在那之外，這個破敗腐朽的世界又是一個巨大的舞台，被台下的觀眾欣賞著。而參賽者，在這場舞台劇中同樣扮演著被觀察的角色，他們每一個人都暴露在了外界觀眾的目光之下。每個人，是【觀察者】的同時，又是【被觀察者】。而在這之中，寧封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是被無數人矚目的守望會參賽選手【惡魔】？還是觀星者眼中期待已久的【預言者】？是查理主教眼中拯救這一切的【救世主】？亦或者來恩哈特眼中真正救世的【神靈】？從身份不同的觀察者們的眼中，他的身份是多變的，從邪惡到正義，從弱小到偉大……而他自己的心中，其實一直都有一個答桉。他是【守望者】。他是守望會的一員，是守望這個世界的其中一份力量。而此刻，正如他認為的那樣……寧封，就是這個隕落神國最後的守望者。靜靜注視著它，迎來最後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