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偌回到廳裏的榻上躺好,方才讓她們進來。
一進門,一個哭得稀裏嘩啦的侍女撲通一下跪倒在北偌榻下,連連磕頭道:“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姐!”
北偌不語。
那黑塔八成是史羽做的手腳,她不仁在先,北偌自認不是聖賢,又憑什麽幫她?
苦苦哀求卻沒有得到回應,碧微侍女撕心裂肺地哭喊說:“北姑娘,我家小姐用噬魂塔害你在先,我們自知沒有臉來求您。但您如今算是安然無恙,可我家小姐卻在著鍛骨煉魂之痛!痛苦不比噬魂塔造成的小。昨夜刑上到半夜,我家小姐已經幾乎死絕,尊上他……嗚嗚!”她說著又痛哭起來,“尊上他又命人將小姐救活,繼續上刑。到如今已經救了八回了!求北姑娘看在我家小姐可憐的份上幫幫她吧!便是求尊上給她一個痛快也是好的啊!”
北偌微微歎氣,她是體會過極致痛苦的人,知道那種沒有盡頭的煎熬有多可怕。
但她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甚至害過她的人去求人,她更不願再欠霍延東什麽,她欠他的已經夠多了,單單是他對她的感情就已經能讓她背負一輩子的債,根本無法償還。
“你走吧,我困了。”她冷漠地轉身。
“北姑娘!北姑娘!你不能這麽狠心啊北姑娘!隻有你能救她了!北姑娘!”
碧薇被逼急了甚至還爬上榻去,妄圖抓住北偌。幾個侍女立刻七手八腳將她製住,拖出房間。
她發瘋似地反抗,頭發衣衫淩亂得不成樣子,幾個侍女居然一時製不住她,叫她重新逃了回來,拚命撲向北偌。
北偌煩躁地皺起眉,身子一翻站起,將那侍女壓在長榻邊上,順手摘下頭上的金簪抵在她脖頸上,殺氣騰騰的與方才嬌弱美麗的她判若兩人,竟將一屋子的侍女嚇得呆若木雞。
包括她手下的碧薇,待宰魚肉般,瞬間就安靜下來,恐懼得麵色慘白。
她冷冷地說:“我最討厭別人糾纏不休,臉皮厚也要有個限度,再不識趣殺了你又如何!真以為我吃素的麽?懂了嗎!”
“是是是!”碧薇嚇得連連答應。
北偌這才鬆開她,金簪也不重新別回頭上,隨手一丟,插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滾!”
碧薇跪在地上,顫抖著手呈上一方沾滿鮮血的絲帕:“小姐說,若您不肯……便……便求您看看這個……”她語不成句,被北偌嚇得麵若死灰。
北偌瞟了那絲帕一眼,最終還是伸手拈了去。
展開一看,絲帕上用血書了兩個字,字跡潦草,看得出當時情況緊急。
但僅僅兩個字,僅僅是“南穹”兩個字,便讓她瞬間失魂落魄,再堅強的心防也已經崩潰。
南穹!南穹!霍延東要對他做什麽!
攥緊手上的絲帕,北偌沉聲道:“我同你去!”
侍女立刻擋在北偌麵前,跪下說:“請北姑娘三思,刑殿不是您能去的啊!”
“有什麽地方是我不能去的?讓開!”
又一名侍女道:“北姑娘恕罪,沒有尊上的命令,我們不敢放您走!”
北偌想了想,說:“你們帶我去找霍延東,他有什麽怪罪的都算在我頭上。不然我便自己闖出去,到時候我若有損,這我可不給你們擔著了!”
侍女們聞言麵麵相覷,皆不知該如何是好。
“既然你們決定不下,那我……”北偌作勢就要走。
侍女們連忙道:“奴婢這便帶姑娘去。”
由她們在前帶路,北偌來到山莊南側的一汪湖泊前。
侍女道:“山莊與刑殿隔著千山萬水,不過這湖裏有尊上設下的空間符咒,可以很快到達那裏。”
北偌凝眸,問:“隻能到達刑殿嗎?”
“這個……奴婢不知。”
北偌點頭:“帶路吧。”
跟著她們直接踩上水麵,繡鞋未被浸濕,而是踩在了堅實的物體上,竟是一座直通兩岸的石橋。
湖上煙波浩淼,濃霧彌漫不去,以北偌的目力也隻能看見幾丈外的情況,勉強隻能看見前方有朦朧的燈光,但無論前進多少,他們總是無法接近,奇詭非常。
北偌雖被霍延東封印了修為,但感知無法被剝奪,她敏感地發現,從前在山莊之中嫋嫋的仙氣正隨著她的遠離而快速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惡寒陣陣的邪魔之氣,警告她正在試圖接近的是怎樣一片幽冥煉獄。
一名侍女擔憂地回頭道:“北姑娘,刑殿是焚仙進行刑法之所,那裏可與山莊大不相同。如今回去還來得及。”
北偌不語,那侍女隻好作罷。
又走了一陣,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大霧海潮般湧動起來,打在身上竟有些痛楚。
待風息止,霧氣散去,周圍瞬間看得清晰。
連綿不絕的紅色絕壁將她們圍繞,頭頂陰雲密布,麵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黑色殿宇,門楣上書“刑殿”二字。
門前黑衣士兵分列把守,隻是這樣的靜止狀態,紅色的邪氣縈繞在他們周圍根本隱藏不住。
原來外麵那座仙氣氤氳的美麗山莊根本都是假象,這裏才是焚仙的真麵目,刑殿裏又是怎樣一副地獄之狀,北偌已經不願去想象。
忽有淒厲的哀鳴自刑殿之中傳來,將遠方的群鴉驚起。
“小姐!”碧薇哭著叫了一聲。
守門的士兵走過來,臉色蒼白如紙,瞳眸與雙唇呈血色,沒有表情卻看起來凶神惡煞。
“你們是什麽人?”
“勞煩這位大哥去請尊上,就說北姑娘求見。”一名侍女道。
那兩名士兵打量了她們幾眼,一人才跑進刑殿。
刑殿之中慘叫聲不絕於耳,但不僅僅隻是史羽一個人,在裏麵被折磨的人不在少數。
不一會兒,便見一身黑衣的霍延東匆匆走來,身後永遠跟著鄧堇破。
霍延東走到北偌麵前,皺眉打量她幾眼,神色很是複雜。
“霍延東,放了史羽吧。”北偌直截了當地開口。
聞言,他隻是說:“偌兒,你不該來這裏。”語氣微微一沉,“她們更不該帶你來這。”
話音剛落,耳邊吹過一陣微風,鄧堇破笑眯眯地低頭,悠閑自在地擦拭手上沾血的匕首。
緊接著,身後一陣倒地的聲音,連呻吟聲也沒有。
血腥味縈繞在鼻尖,北偌不回頭,隻是垂了垂眼眸,也不責罵霍延東,因為她沒有資格。
她哀傷地說:“我早知你是怎樣的人,我手上也不是沒沾人命的,你又何必動怒?你想讓我看見你最好的模樣,我懂,我也很喜歡。”
他默默注視著她,伸手梳理她微亂的鬢角。
“去給她個痛苦吧。”
“是。”鄧堇破想了想,又問,“那木擎天呢?”
“也殺了。”
霍延東牽起北偌歎氣道:“我送你回去。”
走到穀口,北偌突然止住步子問:“陛下,你是不是要對他動手?”
霍延東回頭看她,眸光鋒利:“你說誰?”
北偌皺眉:“南穹,木南穹!”
“誰與你說我要對他下手了?”他煩躁地丟開她的手,背對著她,劇烈起伏的肩膀看得出他是有多惱怒,“偌兒,原來你就這麽不信我!為了能讓你對我卸下心防,我一直對你掏心掏肺,你無動於衷也就算了,別人說一句你便來質問我,我現在覺得這些天的我真是傻得可憐。”
北偌頓覺愧疚,想起他一直以來的真誠相待,她卻隻因為外人的兩個字便懷疑他,的確是很不應該。
“東……”她想道歉,霍延東二話不說轉身離去,在原地等候的鄧堇破向失魂落魄的北偌勾了勾唇角,隨霍延東進了刑殿。
北偌孤獨地站在黑壓壓的天空下,突然發現,雖然是霍延東強迫她來仙界,但畢竟身在異鄉,不知不覺,竟已將他當作依靠。
輕輕的腳步聲又自刑殿之中傳來,北偌以為是霍延東,走出來的卻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這女子穿著非常大膽,一身性感的皮衣根本不打算遮掩本就火辣的身材,尤其一條雪白修長的大腿,肆無忌憚地袒露在外,一舉一動都撩人心弦。
隨她走過,一道血紅的風便會飄過,眼角暈開一抹血色,長發也是同樣的血紅,蒼白的皮膚配上鮮紅欲滴的薄唇,真是妖媚得不像話。
這就是真正的魔修!而且是非常強打的魔修!
“閻羅女刹詹俏凝,奉尊上之命護送姑娘回山莊。”她的聲音很好聽,卻冰冷刺骨,像極了從前被血丹魔化時的北偌。
詹俏凝?
北偌疑惑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她,但這熟悉感是怎麽回事?
詹俏凝做個請的姿勢,北偌隻有跟她離開。
一回到山莊,北偌坐在榻上呆呆地望天出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新一批侍女一會兒便到,在那之前北姑娘有什麽需要,請隨時吩咐俏凝。”詹俏凝道。
北偌隨口問她:“你在焚仙是做什麽的?”
“回姑娘的話,俏凝乃弑仙五君之一,一直在刑殿工作,負責犯人的審問。”她麵無表情地回答。
“你是刑殿的獄吏?”北偌一驚,這麽說這張俏凝每天做的就是對人嚴刑拷打,每天想的是如何這名人以套出想要的信息。
詹俏凝糾正:“準確來說我是刑殿的總管。我常年呆在刑殿甚少離開,這一次尊上要我護送您回山莊,說實話,我很驚訝。看來尊上已經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了。”
提及霍延東,北偌便是滿滿的愧疚,問:“他什麽時候回來?或者……就不回來了?”
“這個屬下不知。”
整個下午都是一個人發呆,吃完晚飯,北偌又躺在榻上靠走神消磨時間,詹俏凝點了些安眠香,北偌不知不覺便睡了去。
夢中聽見說話聲,她迷迷糊糊地睜眼,暗黃的燭火下,搖搖晃晃的是霍延東的身影。
她立馬坐了起來,睡意一掃而空。
“霍延東,我……”
他微微側身去,低頭說:“是我不好,不該衝你發脾氣,是我逼你留在我身邊,哪還有什麽資格要你信任我?”他自嘲地笑笑,突然說,“偌兒,我帶你去見他吧。”
北偌一愣:“見誰?”
“還有誰?自然是木南穹了,我也知道你很想見他。但是我隻準你遠遠地看他,若你與他相認……我可能會控製不住自己,說不定就真的殺了他了!”他看著她,眼神很痛苦,“你能做到嗎?”
抿嘴,她點頭。
他苦笑:“真是,我覺得我肯定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