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生死相依
皇甫獵身為九樓樓主，實在是財大氣粗，大大小小幾千座山莊宅邸遍布五域幾乎每個角落，每一處常年設有家丁侍女，食宿一應俱全，隨時等候他的駕臨。
然而其中絕大多數他都不曾去過，有幸被他踏足的也隻是當歇腳的茶攤子，休憩片刻便離開。而這尊大佛大半輩子都在外麵風餐露宿，行為思想實在叫常人難以理解。
不過今日，在旋火域與煥金域模糊交界的一座極隱蔽的山莊之中，竟很榮幸地接待了這位傳說中的樓主，而且打破記錄令他逗留了整整一個下午。
須發花白的老管家大半生都為九樓做事，一輩子沒見過執事以上的高層，今日竟有幸伺候了樓主，將他激動得幾乎要返老還童了去!
閑置了幾十年的宅子這一日因為樓主的到來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大家也都忙得不亦樂乎，同時暗暗感慨樓主年少有為、風流倜儻不說，還娶得兩個如此傾國傾城的夫人。
尤其是那位一身暗紅色的美人，真是冷豔霸氣震古爍今!
麵對下人們興奮中帶著曖昧的目光，北偌習慣性無視，皇甫獵卻樂嗬嗬地享受著。
吃過晚飯，他們各自回房休息，皇甫獵招呼也沒打便去了仙界為北偌尋藥。
以北偌的感知自然是發現了，但她隻是站在窗前目送他離去。
皇甫獵臨走前，派了起碼百號人保護北偌，天黑前便集結完畢，效率不可謂不高。若真算起來，陸月遊也隻能算是他為北偌找的一名近身護衛罷了。
臨近子夜，天空開始飄雪。
冷涼的風吹開虛掩的窗，幾朵雪花順勢飄進房裏，在銀色月光下舞蹈了一陣，終於是孤零零地旋落在地板上。
北偌側躺著盯住窗縫外墨藍的天空，外麵大雪紛紛揚揚，她在屋裏輾轉難眠，隻盼著黎明快些到來。
一曲簫聲隨風送入房中，淒涼的洞簫聲將寒冷又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吹得卻可謂妙極。北偌靜靜聽了半曲，按捺不住下了床，打開窗探頭一看，一名白衣少女坐在屋頂上，細白手間一管碧綠洞簫正迎著月光吐露一個個淒美的音符。
北偌身子一躍，轉眼來到那女子身旁。
陸月遊沒有停下，徑自吹滿一曲，北偌則聽得很入迷。
“從前陛下最愛聽我吹簫，曾說洪荒至今，我的簫聲獨一無二，旁人模仿不來，因為裏頭的悲涼實在少有人及。”她說著轉向北偌，眼裏映著月輝，楚楚動人，“我到現在都覺得，陛下那並非在誇我，但他沒有說錯，他也永不會錯！”
有什麽怪異的情愫自遙遠的歲月彼岸流淌進心底，宛如暗香絲絲入扣難以驅除，她想要體會得更深些，一切卻又是朦朧模糊的。
北偌知道是從前記憶的滲透，隻是因為皇甫獵在她身上下的咒術之故，這一次隻有感情湧現，獨獨少了回憶。
“那麽，零帝還活著麽？”
陸月遊聞言，突然發出一串怪異的笑聲，竟比她吹的洞簫還要淒冷：“陛下自然是死了！”
“他們都說我殺了零帝，說我忘恩負義，是個叛徒。你們身為九皇，為什麽要幫我，而不是給零帝報仇?”北偌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切回答，是她身上有利可圖，還是目前沒有興趣不想出手，她都能坦然接受。
陸月遊沉默不語，臉色略變得蒼白，好似有什麽在身體裏折磨著她，神情透著強忍的痛苦。
北偌皺眉，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就在這時，驀地一聲清澈嘹亮的鳴叫劃破靜謐的夜空，幾乎是與此同時，十幾道黑影刷刷出現在屋頂或近處的樹上，將北偌上上下下保護得嚴密。
北偌立馬道：“是賓月，賓月尋到這兒了！”
一名暗影恭恭敬敬地說：“北姑娘，請容屬下前去察探一番。”
她連忙說：“切莫傷了它!”
“是。”
幾道黑影消失在原地，不久他們其中一人手上抓著一隻紫色雛鷹回來。
北偌連忙跑上去，自暗影手中接過賓月，上上下下細細將它檢查一番，小家夥很有活力地朝她叫了幾聲，告訴她自己很好，她這才放下心來。
“這是我的靈寵，不必擔心。”她將賓月放到自己肩上說。
一眾暗影聞言，逐一退去。
陸月遊走過來撫摸賓月，看著對它很喜愛，道：“真是好伶俐的妖獸，不僅僅是你訓練得好，它的父母修為定也不低吧。”
北偌點頭：“它的父親已經化形了。”
陸月遊讚許道：“這丫頭若繼續跟著你，定會有一番作為的。”
這時，賓月蹭蹭北偌的耳朵，樣子似乎挺急切。
“怎麽?”北偌問。
它飛向前方，北偌明白它的意思，旋即跟上去。
直接禦空飛下山腳，隨著賓月的指引，北偌來到一個小小的山洞前。
洞外夜雪鋪了薄薄一層，洞內火光跳竄，一名裹著棉大衣的少女正在火上取暖，不斷地搓手跺腳，一張小臉凍得醬紫。
“阮……阮琪!?”
北偌腦子頓時宛如轟地炸開，怎麽把她給忘了！
聽見聲音，阮琪抬頭一看，連忙跑出來，興奮地抓著北偌的手道：“北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
“也不知怎的，今日我竟睡到了中午，醒來發現賓月帶著我在天上飛，當時真是嚇了一跳呢!我問賓月你們的去向，但我太笨了，實在是不懂它的意思，隻有讓它帶著我繼續飛，可終於是找到你了！”她一張臉因為激動開始紅潤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似凝結的冰淩。
北偌想起來，是東恒給阮琪點了睡穴，後來想必是賓月解決了鄧堇破的毒蛇，見幫不上北偌的忙，當機立斷偷偷帶著阮琪遠離那裏。
之後的大戰幾乎毀了整片森林，阮琪才能幸免於難。
在常拜君出現之時，不論東恒是否已經開始覺醒，或許他在心裏暗自衡量了北偌與常拜君的實力，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他才會將阮琪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不願牽連到她。
點她睡穴，是不願她麵對他的死亡。
但，北偌要如何麵對阮琪?
阮琪左顧右盼，卻再沒看見北偌之外的人。其實她的周圍有不下二十個修為超群的暗影，隻是憑她感知發現不了他們罷了。
果然，自她嘴裏吐出北偌最不願意麵對的那個問題，她滿心期待地望著北偌問：“北姑娘，王爺呢？他在哪兒?他有沒有受傷?你們要賓月帶我離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北偌撇開臉，沉默。
阮琪因為害怕漸漸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拚命搖晃北偌的手臂催促道：“北姑娘，你別不說話啊！到底怎麽了？王爺呢?王爺呢？東恒呢？!”她最後甚至尖叫起來。
北偌終究是顫抖著手，自懷裏摸出一方包裹起來的錦帕，重重交到她手上。
阮琪拚命解開帕子上的結，月光下，幾塊破碎的黑色寶石閃耀著溫潤明亮的光澤。
她捧著碎石，茫然地說：“這不是王爺的東西啊？”
北偌聲音酸澀地，嘶啞道：“阮琪，這不是東恒的東西，”她頓了頓，“這就是東恒。”
阮琪依舊一臉不解，北偌強忍著刺痛身心的負罪感，強忍著淚水說：“不論你信不信，東恒便是這顆晶石所化，如今晶石碎了，他也回不來了！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他為了保護我才死的!你若想殺了我替他報仇，我絕對不會還手!”
北偌噙著淚水將一把匕首按在她手上，阮琪隻是一直傻愣著看著她。
“你不必覺得愧疚，這本就是我欠你和東恒的！”北偌握住阮琪僵硬的手，劍體指向自己的心口。
阮琪神情一陣恍惚，身子一軟，瞬間倒了下去。
“阮琪!”
北偌連忙將她抱住，探了探她的鼻息，發現隻是暈過去了，立刻背起她返回山頂的宅子裏。
老管家一直在門口等著北偌回來，北偌進門便急匆匆道：“有空房間嗎？”
“有的，小姐這邊請。”連忙給北偌引路，帶她來到最近的廂房。
不必北偌多說，老管家當即吩咐侍女準備了熱水，多鋪了一床棉被，火盆馬上生起。
北偌給阮琪輸了一點真氣，見她情況穩定下來，便由她休息一晚，一切天亮再說。
上午北偌來看過阮琪一次，見她未醒，便在房外等著。如今她實在不知如何麵對阮琪，即使隻是與她待在一起都十分煎熬。
與陸月遊隨便用了晚飯，侍女跑來告訴北偌阮琪醒了，她一下撒了筷子就趕了過去。
跑進房時，阮琪正對鏡梳頭。
北偌哽咽道：“阮琪。”
她放下梳子，靜靜地說：“我們在牢裏的時候，王爺說，若我們逃過這一劫，他便娶我，給我幸福。多少年了，隻敢在心裏臆想的事，那日竟親耳聽見了，我真的是好高興！從不曾想過我們這樣身份卑微的下人還能擁有這樣的幸福!那時我靠著牢房的鐵欄杆子，心想就是當時死了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我並非貪圖王妃的身份或者榮華富貴，隻是真的很愛東恒，很想很想永遠與他在一起。從前我想，即便我隻能當他身邊的一個侍女，即使沒有名分，隻要能在他身邊我也心甘情願。所以，就算是天牢那樣的地方我也願意陪他去，就算鄧堇破的赤影隊帶他走的時候我也要拚命跟上去。”
北偌搖搖頭，忙走上去搭著阮琪瘦削的肩膀說：“阮琪，東恒一定不希望你這樣，你要好好活著!”
阮琪站起來，衝北偌微笑：“我知道。那年我的父母在意外中死去，王爺就搭著我的肩膀告訴我，我應當連他們的份一起活著。如今若我下了黃泉，在忘川河畔遇到他，他一定不會開心的。所以，北姑娘你放心，阮琪不會想不開的，阮琪一定連東恒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北偌望了她半晌，由衷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