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從今往後,一刀兩斷
於麗從西耳房出來,先跟老太太說了一聲,這才去了前院。
臨走前,老太太叮囑她:「孩子,別擔心。
要是受了委屈,跟奶奶說,奶奶給你出氣!」
「謝謝奶奶!」
這下子,於麗心裡更有底氣了。
林放出了西耳房,就要追上去,
老太太把他叫住:「大孫子,收著點脾氣。
老閻家只要不是太過分,就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他們一家子沒個能頂事兒的,只會盯著仨瓜倆棗。
跟他們計較太多,沒的落到跟他們一般田地,失了心氣兒。」
「得嘞,我聽您的!」
林放聽懂了。
老太太雖然不明白後世有句:跟傻逼較真,會被他拉到同一水平線,
卻說出了同一個意思,偏偏還更有格局。
果然,老人家不愧是活通透了的。
林放追上於麗的時候,她還在中院里磨蹭。
這婆娘果然是個性子軟的,沒有林放跟著撐腰,她始終覺得有些底氣不足。
「放子,你可來了!」
於麗看到林放,長鬆了口氣,腳下頓時輕快起來。
「於姐,等久了吧?」
「倒也沒有……」
於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就是你不在身邊,我有點怕……」
林放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道:「別怕,有我在。」
於麗果然安心了不少:「嗯!咱們走!」
兩人一路來到三大爺家門前,正趕上他們家準備吃早飯。
透過挑起的門帘,能夠清楚的看到這一家人在吃什麼。
一家六口人,一人手上一個窩窩頭。
每人面前還擺著一碗棒子麵粥,這粥做的講究,
米沒幾顆,全靠棒子麵撐著,但凡面水裡少放一把棒子麵,
那喝的都得是四個眼睛的稀飯——倆眼瞪倆眼!
桌子的中間,擺著一疊小鹹菜。
一家人吃的時候,還得分個先後,一人挑一筷子,
誰也不許多夾,也不虧了那個,真就叫一個絕對公平!
偏是人心不足,這個想多夾一口菜,那個想多吃一個窩頭。
也就是三大爺在中間鎮著,
下面閻解成、閻解放、閻解曠、閻解娣姊妹四個敢怒不敢言。
也就是這兩年家家困難,容易吃不上飯。
但凡條件稍微好一點,都不用別人從中挑撥,
他們一家子自己就能打出狗腦子。
林放瞧見這場面,忍不住直嘬牙花子。
跟這家人計較,真是犯不上!
於麗不像林放見得少,有些大驚小怪。
她早就見慣了這樣的場景,甚至曾幾何時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飯只能吃個半飽,活卻沒少干。
想想那時候的經歷,於麗忍不住就心生怨氣。
一時間,她也就沒了顧慮,扯著嗓子道:「閻解成,錢我帶來了!」
突如其來的這一嗓子,可是把閻家老小給驚了個不輕。
一家六口人,齊齊望向門口。
見是林放陪著於麗登門,這一家人的臉色精彩極了。
三大媽張口就想撒潑,愣是被預判了她撒潑的三大爺給攔住。
閻解成再見於麗,臉上神情恍惚,有羞愧,有懊惱,有遲疑……
他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兒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閻解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把頭埋在碗里自顧喝著棒子麵粥。
倒是剩下的閻解放跟閻解曠兩個不停擠眉弄眼,打算趁亂撈點好處。
「咳吭!」
三大爺乾咳了一聲,道:「是放子跟於麗來了啊?吃了沒?
要不……湊合著吃點兒?」
「不用了!」
於麗臉色冰冷,眼神里滿是厭煩,她不想再跟這個家有半點瓜葛,
別說是飯,就是水,她都不會再喝上一口。
她道:「我怕我賠不起!」
三大爺被這話頂的有點尷尬,但這錢,該拿還是得拿。
20塊錢呢,都抵得上他小半個月的工資了,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三大爺假裝沒聽到,他攔住眉毛倒豎的三大媽,不讓她說話,
轉而指使閻解成道:「解成,起來!你愣著幹什麼?
沒聽於麗說了嗎,過去拿錢!」
「哦……」
閻解成木獃獃的起身,渾渾噩噩的走到於麗的面前,
從她手裡接過4張俗稱紅5元的全國各民族大團結,獃獃的站著沒動。
於麗注意到他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話,只覺得心頭厭煩,
她壓根就沒給機會,直接道:「閻解成,還有你們其他人,都給我聽好了!
我很慶幸及早跟你離婚,跳出了你們家這滿是算計的爛泥塘!
從今以後,我跟你們姓閻的,再也沒有一分錢的關係!
我走我的陽關道,你們過你們的獨木橋。以後見面,就當互不認識!
要是再到我單位找事,咱們到時候新賬老賬一塊算!哼!」
撂下這番狠話,於麗立刻轉身就走,只留給閻家人一個瀟洒利落的背影。
林放全程都沒說話,由著於麗自由發揮。
他沒想到,這娘們居然真就抖起來了,支棱的比他預計的效果還好。
「得,我就不耽擱你們吃飯了。」
林放其實很想再待上一會兒看看熱鬧的,只是看到閻解成臉色有些不對勁,
他還是趕緊撤了。
果不其然,林放前腳剛走,後面三大爺就吆喝上了:「解成,把錢給我,
這錢啊,還是得交給我來保管!」
「你保管!你保管!憑什麼你保管?」
或許是長期的壓迫,也或許是不甘於這種壓抑,閻解成突然爆發了。
他憤怒的叫嚷著:「要不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我媽,我能落到這般田地?
就因為這20塊錢,我媳婦兒都沒了!」
「這孩子!你說什麼呢?」
三大媽第一個不樂意了,她道:「你跟於麗鬧離婚,是因為這20塊錢嗎?
我跟你說,我早看她不順眼了!狐狸眼、尖下巴,看著就跟個妖精似的。
你也就是跟她離的早,要不然,以後不定怎麼給你戴綠帽子……」
也不知是不是三大媽說的話太難聽,還是她不小心刺中了閻解成的傷疤。
他惱怒的整個人都快裂開了。
可眼前這麼說的人是他媽,他不敢說什麼過頭的話,也不敢衝上去來上一巴掌。
滿心滿腹的委屈和憤怒無處發泄,他乾脆對著手裡的4張紅5塊下了手。
「刺啦!」
閻解成撕扯開第一張嶄新的紅5塊,心裡還有點惴惴。
可當他撕開第二張的時候,心裡頓時痛快極了。
他看到了他的兄弟姐妹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看到三大媽又急又氣呆立著不動,
看到他爹三大爺氣的快要背過氣去,他痛快極了。
他從來沒這麼痛快過。
「閻解成,你給我住手!」
三大爺拍案而起,氣的心臟病都快犯了。
那可是錢!是錢啊!
偏偏他坐在上首最最裡面,也是最尊貴的位置,一時間出還出不去。
無奈之下,他只能憤怒的嚷道:「解放、解曠你們是死人不成?
還不快點把那個混賬給我攔住!哎喲喂,這是要氣死我啊!」
閻解放、閻解曠這才如夢初醒,上去把閻解成給抱住。
可這時候,4張紅5塊,已經被他撕爛了3張,就剩下最後一張還算完好。
三大爺推開還在發獃的三大媽,上去躲過最後一張完好的5塊錢,
蹲在地上一邊撿碎片,一邊痛心疾首:「造孽!真是造孽啊!
好端端的,幹嘛跟錢過不去?這錢都碎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花……」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
閻解成任由兩個兄弟抱住自己,對著他們譏諷道:「看著沒有?
這就是恁爹!眼裡就只有錢!等你們以後結了婚,有你們受的……
不!哈哈……我的事兒要是傳出去,我怕以後你們都娶不是媳婦兒!」
閻解成越想越可樂,忍不住放聲大笑。
抱住他的閻解放、閻解曠兩個面面相覷,多少都沾點毛骨悚然。
『我哥不會瘋了吧?』
他們兩個一個上中學,一個上小學,對娶媳婦還沒什麼概念。
見著閻解成這罵一陣、鬧一陣、笑一陣的做派,只覺得心頭髮緊,怕的厲害。
啪!
三大爺沒忍住,地上的碎錢也不撿了,起身就給閻解成一個巴掌。
他氣的渾身發抖:「我這都是為了誰?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
要不是我天天算計著花錢,你們一個個的,能長這麼大?
現在倒是怪起我來,沒有我,餓死你們這群小兔崽子!」
「孩他爸,彆氣了!彆氣了!」
三大媽這會兒回過神來,趕緊扶著三大爺坐下,
再讓他這麼氣下去,萬一出個好歹,整個家都要散了。
三大媽等三大爺坐下,扭頭對閻解成道:「解成,快跟你爸道個歉!
跟你爸說聲對不起,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閻解成梗著脖子不說話。
他還氣著呢,道歉,道個毛的歉!
「這孩子!咋這麼倔呢?」
三大媽急得不行,可她也沒什麼辦法,只好反過來勸三大爺:「孩他爸,你彆氣了!
解成這孩子不懂事,你就當他在放屁!把自己氣出個好歹,犯不著!」
「哼!地上!地上!」
三大爺怒哼一聲,好歹算是緩了過來,倒不是他心胸開闊,
是他見著三大媽來來回回,踩著地上的碎錢不撿,他心疼壞了。
他指著滿地的碎錢,痛心疾首的道:「把錢撿起來,快撿起來拼拼,看看能不能拼好了!」
「……」
聽了三大爺這番話,一時間,滿屋子都寂靜了下來。 ……
於麗被一股勁兒給頂著,沒跟林放說一聲,就離開三大爺家。
等她回過神來,打算回頭去找的時候,卻發現林放就在她旁邊。
「放子,幸好你跟上了,要不然,我還得回去找你!」
「怎麼樣,於姐,心裡痛快嗎?」
「痛快!痛快極了!」
於麗神采飛揚的道:「以前氣狠的時候,我恨不得給他們全家一人來上幾巴掌。
現在想想,沒那個必要。跟他們一刀兩斷,讓他們從我身上占不到便宜,
就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懲罰!」
林放眼見於麗心情不錯,這才道:「我剛剛晚走了一會兒,在他們家門口聽了兩耳朵,
閻解成跟三大爺、三大媽鬧上了,咱們要不要回去再看看,萬一打起來了呢?」
於麗有點心動。
對這一家人,她是真的已經深惡痛絕。
可是仔細想想,她還是搖頭道:「算了吧。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不想再跟這家人有一分錢的關係。看不看,又能怎樣。
打不打起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於姐,局氣!」
林放沖著於麗豎了豎拇指,道:「那……咱們回去慶祝慶祝?」
於麗有點不明所以:「慶祝什麼呀?」
林放似笑非笑的道:「於姐,裝傻了不是?你離婚那天沒回來,咱們沒慶祝成。
今天徹底跟老閻家一刀兩斷,還不得新賬老賬一塊算,擱在一起』慶祝』、』慶祝』?」
聽著林放在「慶祝」兩個字上來回強調,語氣曖昧,眼神邪惡,於麗總算反應了過來。
她一張俏臉染上了紅暈,狐狸似的眼睛左右躲閃間春情四溢,水波流轉,
偏她心動的同時,卻又滿是顧慮,言語間不自覺的有些欲拒還迎。
她道:「『慶祝』什麼呀!這大白天的,要是鬧出點什麼動靜……
怕不是全院都知道了!不行,不可以……」
林放不以為然的道:「你不吱聲不就完了?」
於麗有點羞憤,忍不住嗔道:「你以為我沒試過呀?我能不吱聲嗎?
你跟個牲口似的,換誰能忍得住?」
「這還真是個問題……」
林放思索了片刻,道:「要不,我給你做個球堵住嘴?」
「我呸!」
於麗這下羞的都快冒煙了,她牙都咬緊了:「你這人真是壞透了!
慣會作踐人!莫不是以為我連牛籠子都沒見過?我找奶奶去,不理你了!」
『牛籠子是什麼東西?』
林放滿腦門的問號,卻又不好發問。
不過他琢磨著,應該不是用於閨房之樂的東西,要不然,於麗也不會是這個反應。
她是真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知道這下子慶祝不成,林放只好暫時作罷。
反正周末,時間還長著。
早上不成還有中午,還有下午,還有晚上,總有於麗跑不掉的時候。
……
快到中午的時候,棒梗跑過來找林放。
這孩子是真用跑的,扶著門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叔……外……外面有人找!」
「找我的?男的女的,什麼事兒?」
林放見棒梗喘的厲害,倒了杯溫水給他道:「別急,先喝口水,勻勻氣,慢慢說。」
頓頓頓!
棒梗也沒客氣,試了試水溫,發現不燙,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水是早先泡的茶水,過了兩道,如今是第三道,只剩下了些許茶味。
儘管如此,棒梗也喝的津津有味,都喝完了還忍不住回味。
「棒梗?」
「哎!叔!」
棒梗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把杯子放桌上,繪聲繪色的形容道:「叔,是個男的。
看著比您大不了幾歲,騎車過來的,車後座上放著整整一根後腿肉,周圍人都圍滿了!
他被堵著進不來,問有沒有人認識您,我第一個說認識,他就讓我來找您!」
『男的,騎車,帶著肉?』
林放略一尋思,心裡便有了計較,便多問了一句:「他帶的,是牛肉吧?」
「嘿,叔!您真神了!」
棒梗瞪大了眼睛道:「我就說好像忘了有什麼沒說,就是這個!
他讓我提醒您一句,說是給您送什麼什麼牛肉過來!」
林放這下子更加確定,人多半是廖立民安排過來的。
他就覺得奇怪,怎麼廖立民收了那麼多氂牛去,一直沒個動靜。
感情別人這個領導當的確實有水平,沒有十足的把握,不給人輕易畫餅。
該給的餅,那也是半點不落,還沒畫就給送來了。
「得嘞。奶奶,於姐,你們聊著,我去看看去。」
林放對棒梗招了招手,道:「走,帶我去看看。」
棒梗痛快的答應了一聲,跑在前面帶路。
出了大雜院,林放可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大場面!
全院大會也就是整個大雜院一百多號人的聚會,這還得刨去老弱病殘來不了的。
院外聚集的這一幫子,林放只見著人頭了,一時間竟是數不清有多少人。
「同志,您這肉賣嗎?」
「不賣!不賣!我說多少回了,這是給人送的!」
「同志,我們糧本上的主糧都買不齊了,還得湊合吃代食品,您這肉哪兒來的?它合法嗎?」
「合法!肯定合法!我是正規單位的,東西帶過來也是有手續的!這是對有功人員的獎勵,合情、合理、合法,一點兒毛病沒有!」
供應部的小呂被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出又出不去,勸又勸不走。
車軲轆話他都說了一百遍,口水都說幹了,這幫人硬是不肯散了不說,反倒越聚越多。
本來以為是給人添面兒的事,結果把自己給裝進去了。
要是早知道是這個結果,說什麼他也不能幹這種半吊子的事。
但凡用個什麼遮擋,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般田地。
廣大群眾對肉食的渴望,簡直完全超乎了小呂的想象。
他自己家也缺肉,可也不至於這麼饞啊?
小呂心頭犯著嘀咕,卻還是不得不堆起假笑,繼續對身邊的群眾解釋。
他已經沒轍了,聚攏了這麼多人,勸也勸不走,趕也趕不走。
今天這事兒要是擺不平,他擔心自己不但要吃掛落,弄不好工作都得搞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