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七章 誅奇(十六)
白龍渡,顏緋月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臂,那裡有一條傷口,鮮血潺潺流出,染紅了她的長袖,又順著袖角向下滴落。
顏緋月的眉頭深深皺起,但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一些無法解釋的疑團。
四個修行者分成東南西北四角,把顏緋月圍在當中,雖然顏緋月已經受了傷,但他們的神色都很凝重,沒有誰敢貿然發起攻擊。
「你們……瘋了……」顏緋月一邊搖頭,一邊發出輕輕的嘆息聲,她的視線轉到一側,看向遠處的賀蘭遠征。
也只能有這一種答案,否則,便沒辦法解釋對方為什麼甘冒大不韙,一定要把賀蘭遠征留下來。
「顏緋月,奉勸你一句,你最好還是不要趟這次渾水了。「一個中年人緩緩說道。
「是啊。」另一個修行者接道:「如果你想走,我們現在就可以給你讓出一條路。」
儘管已佔了上風,可他們還是不希望和顏緋月結成死仇,總想著能找到一個相互妥協的辦法,因為顏緋月的出現,不在他們預料之中。
在修行界,顏緋月的名聲非常響亮,就算比不上她的師尊大魔神司空錯,但也相差不多了。
都說人無完人,只要認真找,肯定能找出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而顏緋月就是這樣一個,本不應該存在於世的,完人,或者,她把自己的缺點隱藏得太深。別人看不出來。
顏緋月的天賦自不用說,大魔神司空錯性情有些怪,時常出外雲遊,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都壓在了顏緋月身上。在外,顏緋月要以晚輩的身份,苦苦和其他大魔神周旋,在內,她還要教導年幼的師妹,年紀最小的溫純和溫玉雙胞胎姐妹,根本就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大魔神司空錯從來沒管過。
有人說。顏緋月能當司空錯半個家,這話有些偏差,應該是大半個家才對。
魔神壇里另外幾位大魔神評價過,司空錯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收了顏緋月這樣一個弟子!
顏緋月有手段、有心機,她還沒能突破聖境,輩分也低了一輩,卻能在每一次與分派資源有關的活動中不落下風。這很不容易。
顏緋月的脾氣比司空錯好得多,司空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顏緋月卻很溫和,有人得罪了司空錯,往往會求顏緋月幫著說幾句話。
顏緋月的天賦是萬里無一的,她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其他地方,修行也沒有落下,如果她能做到心無旁騖,或許早就進入聖境了。
「我已經在渾水裡了。」顏緋月淡淡說道。
就在這時,賀蘭遠征那邊傳來一聲怒吼。
賀蘭遠征與溫純、溫玉姐妹。一直在與十幾個修行者抗衡中,其中為首的,正是幾天前逃走的長生宗十美大尊秋長雲,其餘的修行者全都是各宗門的大祖。
賀蘭遠征的戰力雖然強橫,但被那十美大尊秋長雲克製得厲害,而溫純和溫玉姐妹對付十幾個大祖,被逼得連連敗退。
秋長雲不想當場擊殺賀蘭遠征。似乎想要活的,而那十幾位大祖也不敢下死手,所以雙方倒是能勉強打個平手,但,溫純抓住一個機會,連續釋放疊擊,接連數拳,硬生生擊斷了其中一位大祖的脖頸,戰局也因此產生了劇變。
其他修行者見溫純突施辣手,一個個變得勃然大怒,溫純和溫玉的壓力也陡然大增,最終,兩柄交叉而來的飛劍絞碎了溫純釋放出的領域,接著一柄戰刀掃過,在溫純的後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創口,幾乎要把溫純斬成兩段。
賀蘭遠征大怒,硬挨下秋長雲一擊,試圖過去支援,剛才那聲大吼就是他發出來的。
顏緋月臉色一變,身形陡然掠起,不過,圍住她的修行者反應都快到了極點,同時釋放出攻擊,鋪天蓋地的劍影,硬生生把顏緋月的身形逼了回去。
「你們敢?!」顏緋月長吸一口氣,隨後發出長嘯聲。
「顏緋月啊顏緋月,事已至此,那就怪不得我們了。」一個中年人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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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飛鹿城的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還有一個人提到了顏緋月。
「顏緋月那個臭娘們,如果落在老子手裡,老子絕饒不了她!」一個老者在咬牙切齒的罵道,他沒有穿上衣,露出了乾癟的胸膛,胸膛上有幾處發黑的創口,流出的鮮血也是黑色的,還散發著一種腐爛的味道。
房門被敲響了,那老者的罵聲截然而止,側耳聽了聽,隨後叫道:「進來!」
房門開出,方以哲畢恭畢敬的走了進來,把手裡的小匣子放在了桌上,輕聲道:「師尊,您要的我都找到了。」
那老者就是在孔雀山第七總社內,釋放血遁逃走的修行者,他抬頭看了看方以哲,眼神顯得有些複雜,隨後抓起小匣子,翻了翻,接著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雪白色的丹藥,扔給方以哲。
「多謝師尊。」方以哲露出狂喜之色。
「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尊,那就不要客氣了。」那老者道:「以哲,你的靈訣已經修到幾層?」
「師尊傳的靈訣,正適合我修行。」方以哲陪笑道:「不出月余,我應該能突破十六層了。」
「你的天賦比為師強多了。」那老者道:「這半年來,幾乎每個月都能提升個兩、三層,看樣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超越為師了。」
「以哲全賴師尊的精心教導,才能有今天啊……」方以哲嘆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修行……」
「呵呵呵……」那老者笑了起來,隨後道:「以哲,把丹藥吃了吧,為師替你護法,等你修到十八層。以後……恐怕為師也要靠你照拂了。」
「師尊,您這樣說,可是折煞徒兒了。」方以哲誠惶誠恐的說道。
「好了,快把丹藥吃了吧。」那老者道:「在為師離開飛鹿城之前,一定要親眼看到你突破第十七層。」
「徒兒明白。」方以哲把那顆白色的丹藥放在嘴裡,用力咽下去,隨後坐在地上。開始閉目調息。
隨著靈脈的運轉。方以哲的臉孔變得一片紫紅,鼻孔中噴出的氣流,也在散發著紅光,他的身體象橡皮一樣,忽而膨脹開變成一個胖子,時而又向內縮緊,幾乎化作一具乾屍。
方以哲在努力修行。那老者圍著方以哲慢悠悠的踱著步,看向方以哲的目光,滿意到了極點。
片刻,那老者繞到了方以哲身後,頓了頓,突然伸出雙手,他的手指如利刃一般尖銳,瞬間便破開方以哲的肌肉,鮮血當即噴湧出來。
修行中的方以哲驀然張開雙眼,他的表情詭異到了極點。有狂喜、有如釋重負的輕鬆、也有譏諷與輕蔑,不過,他的聲音卻充滿了慌張:「師尊?師尊你這是在做什麼?師尊啊……」
方以哲凄厲的喊叫聲在密室中回蕩著,那老者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隨後慢悠悠的說道:「乖徒兒,莫要亂動,為師養了你大半年。可就是為了今天呢……嘿嘿嘿嘿……」
「師尊……不要啊……」方以哲一邊悲嘶,一邊試圖掙扎,但那老者的雙手深深刺入在他的身體中,讓他無法動彈。
「以哲啊,等為師熬過這一關,絕對不會虧待你的,放心好了……」那老者長吸一口氣,從方以哲體內噴湧出的鮮血,凝成一條條細小的血蛇,纏繞到他的胳膊上,並且向上遊動著,越往上,血蛇就變得越細小,顯然,那老者的肌膚已經把血液都吸了進去。
突然,那老者的身體僵了僵,慢慢低下頭,他這時候突然發現,方以哲的鮮血中,隱藏著無數顆細小的綠點,正在不停閃爍著幽光,那老者當即變得目瞪口呆。
「師尊啊,鬧夠了么?」方以哲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漠了。
「不……」那老者發出一聲嚎叫,奮力把自己的雙手抽出來,接著又抬起血淋淋的手,拍向方以哲的後腦,只是他的力氣已經損耗殆盡,手掌拍在方以哲的腦袋后,並沒能造成任何傷害,接著,他的手無力的滑落,身體也向一側歪倒。
「怎麼……可能……怎麼……」那老者喃喃的說道,他一身上下都動彈不得了,唯有眼睛還能轉動,此刻,他的雙眼死死釘在了方以哲身上,眼中充滿驚疑與恐懼。
「師尊啊,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做『命』,你信嗎?」方以哲慢慢站起身,雖然在這次爭鬥中,他佔了優勢,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方以哲的臉色因為劇痛而變得蒼白,可他的動作和聲音卻顯得很恬淡,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命?什麼命……」那老者吃力的說道。
「按照我的理解,命就是一種運道,運道來了,擋也擋不住,運道走了,求也求不回。」方以哲緩緩說道:「我好像就是個很有運道的人,比如說一年多前,我和一個朋友合作,抄了藏劍閣……」
「毀了藏劍閣的人……是你?」
「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的完成了。」方以哲蹲了下去,用手指為那老者捋著頭髮,他的動作很輕柔,就像一個正在孝順老人的孩子,可是從後背看,看到他後背上那兩個深深的血洞,就會感到觸目驚心了:「自從我擔任飛鹿社的社首之後,一直在更換各處的人手,把那些冥頑不靈的,派到誅神殿那邊去送死,同時提拔我看得順眼的人,和我那朋友合作,也是抱著試一試的目的,我想知道,到底有誰會出賣我。」
「結果,你們一直被蒙在鼓裡,我知道,我的謀划起了作用,新上來的人,只知道有我方以哲。卻不知有什麼魔蠱宗。」方以哲拿出一塊白色的手帕,為那老者擦拭著頭上的冷汗,隨後又道:「唉……可憐我當初殫精竭慮,做了萬全的計劃,甚至準備在關鍵時刻。把我那朋友拋出來,他會明白我的,我活著,才對他有用,我死了,魔蠱宗這條線算是徹底斷了。」
那老者掙扎著,試圖避開方以哲手中的手帕。但他的身體越來越僵硬。連眨眼的動作也變得艱難了。
「是不是很奇怪?」方以哲露出古怪的笑容:「你『好心』收我為徒,我為什麼早早就識破了你,甚至知道你會在什麼時候對我下手?」
那老者呆了呆,他放棄了掙扎,默默盯著方以哲,因為這個問題他怎麼都想不通。
「所以我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運道!」方以哲伸手在那老者的臉頰上拍了拍。用戲謔的聲音說道:「殺入藏劍閣后,我本以為藏劍閣里收錄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靈訣,但沒想到,在大廳的訓誡牌下,居然挖出了一個小匣子,裡面有幾本蠱訣,其中一本,是烈血訣的下篇。」
那老者聽到烈血訣下篇幾個字,先是錯愕片刻。隨後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眼紅了吧?呵呵呵……」方以哲發出笑聲:「現在知道為什麼我修行烈血訣會修行得這麼快了?你沒有總訣,可我有啊……」
「方社首,此事確實是老夫……有欠考慮,還望方社首看在同宗的份上,放過……放過老夫一次。」那老者吃力的說道:「方社首……老夫已經把……烈血訣上篇傳給你了……現在你又有了下篇,將來必能成為我魔蠱宗的中流砥柱……」
方以哲靜靜的看著那老者,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接著搖起頭,而他肩后的血洞,正在緩緩癒合著。
「宮長老,你知不知道你這種人最大的優點是什麼?」方以哲問道。
「是……什麼?」
「你們可以徹徹底底的不要臉!可我做不到。」方以哲嘆道:「放過你?宮長老啊宮長老,假如我們易地而處,你會放過我么?而且這半年來,為了防備你對我下手,我每天都要吞服大量的蠱毒,幾乎變成了葯人,現在……你讓我放過你?臉呢?你的臉呢?」說完,方以哲用手在那老者的臉頰上一下一下的拍打著。
那老者氣得幾欲噴血,但情勢比人強,他只能咬牙忍受下去。
「方社首,老夫已經認錯了,而且老夫的葫蘆里還有十幾顆化境丹,如果方社首願意言和,老夫願意把這一生積累全部拿出來。」
「十幾顆化境丹啊……」方以哲的神色顯得有些猶疑,片刻,他突然展顏一笑:「還是那樣吧,我相信命,宮長老,如果你能把烈血訣的上篇給我複述一遍,而且不出錯,我可以放過你一次。」
「方社首,當真?」那老者問道。
「自然是真的。」方以哲道。
烈血訣上篇,他早已傳授給方以哲了,再複述一遍也不算什麼,那老者立即開始念誦起烈血訣來,只是,好像是因為怕出錯,他把念誦的速度放得很慢。
那老者只是念誦了百十個字,方以哲已笑著擺起手來,示意那老者可以中斷了。
「宮長老好強橫的靈力,毒性快解了吧?否則口齒怎麼會這般伶俐……」方以哲輕聲道。
那老者的眼睛驀然睜大,他本以為方以哲忘記了一些口訣,所以才要他複述,可沒想到,這只是一個試探。
「本來還想繼續聊一會呢,可惜了……」方以哲搖了搖頭。
「方社首?且慢……」那老者駭極而呼。
方以哲已經伸出雙手,指尖如刀,正刺入那老者的脖頸中,那老者的身體立即開始激烈的搐動起來。
噴涌而出的鮮血,裹在方以哲的手腕上,並且化作一條條血蛇,慢慢向上遊動著,這種景象,和剛才那老者的手段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那老者只是持續了不到一息的時間,便發現了不對,停止運轉靈訣,而方以哲一口氣運轉了百餘息,他的雙臂越來越粗壯,與之成反比的是,那老者的身形越來越佝僂了,最後幾乎縮成一團。
又過了片刻,方以哲慢慢抽回雙手,緊握成拳,向前揮擊了幾次,隨後露出滿意的神色:「大尊的血……果然是好東西……」
那老者撲倒在地,已變得氣若遊絲,但他心中充滿了不甘,還在盡最後努力死死盯著方以哲。
「殺了……我……你沒……辦法……向總社……交代……呵……呵呵呵……你也會死……」那老者使出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的說道。
「宮長老,不瞞你說,總社的使者已經到了兩天了,我不想讓你們碰上,所以一直在找理由推託,不過……現在應該是可以見一次了。」方以哲笑道,隨後打了個響指。
時間不長,外面傳來一陣若隱若現的風鈴聲,方以哲沖著那奄奄一息的老者笑了笑,隨後反手一拳,打在自己的鼻子上。
那老者不知道方以哲在做什麼,獃獃的看著。
「師尊啊……」方以哲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撲在那老者身上,死死抱住那老者縮得如嬰孩般的身體,放聲大哭,哭聲慘烈無比:「是誰?!是誰把您害成了這樣……」(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