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想要強大的理由
「和我學習?」林真秀詫異了,不過也沒無聊到反問和我學什麼,唱歌、跳舞還是賣萌,或者是握手會的釣術?
「學習什麼?」他直接問。
「就是那天林桑說的三觀。」堀未央奈輕聲說,聽起來也越來越鎮定,說話也越來越流暢。
三觀?林真秀完全沒想到堀未央奈打電話來說的是這個事情。
「為什麼?」
「松村桑說林桑是精英官僚,說的話應該都很有道理,所以我回去后查了下,據說是深奧的『屠龍術』的一部分,能指導人的行為,讓人變得強大。我想強大,我想學這個『屠龍術』,但是找到的都是中國語的教材,看不懂,所以想和林桑學。」
「屠龍術」這三個字是用漢語說的,雖然腔調很怪異,但林真秀還是聽出來了,眉頭不禁皺起。
日本可不是中國,這些馬哲裡面的思想內容在日本就是政治不正確。更不要說林真秀是個禁止參加政黨的公務員,身上還打著「親華」、「媚中」嫌疑的中國學院派標籤,非常忌諱被人知道他精通這些。聊天中隨便提到也就罷了,可以辯稱是學術探討,但教人這方面的知識就不同了,算是傳播。讓人知道的話,對今後的職業生涯非常不利。
「堀桑,恕我冒昧。雖然堀桑只有18歲,但既然已經偶像出道,就應該以社會人的身份來考量和做事事。」林真秀雖然心軟,但還知道事情的輕重,「我們只見過一面,堀桑為什麼會覺得我就一定會教呢?」
這話算是含蓄的,不含蓄的就是:我又不是偶像粉,看到小偶像有什麼困難就舔上去求著要幫忙。大家都是社會人,應該明白誰對誰都沒義務。
「是的,我知道。」堀未央奈的聲音有些低沉,能傳遞出她的心情,「雖然我的工資不高,但還稍微有一點積蓄,可以交學費。還有,林桑不是有海外推廣乃木坂46的計劃嗎?我可以給林桑當團里的眼睛,當耳朵,一直到我畢業。」
林真秀倒是有些心動了。作為計劃中接下來兩三年內的重要項目,他晉陞室長的重要業績之一,日本偶像海外推廣項目企劃正在穩步推進,在收集大部分日本主流偶像組合的資料后,經過全面對比和模型預測,已經確認乃木坂46是其中最優選項之一,有必要進行進一步考察。而怎樣才能了解數據背後的真實情況,不被蒙蔽,有一個組合內的知情人當線人確實很有幫助。
「為什麼要學?」
第一次問的「為什麼」是問學目的是什麼,現在問的是學的動機是什麼。不了解清楚,林真秀不敢答應。
話筒中傳來一陣沉默,然後隱約有抽泣的聲音,在林真秀愕然和不解中,堀未央奈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可以當面說嗎?我怕電話裡面說,會忍不住哭。可以當面說嗎?今天、明天,都行。」
林真秀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下手中的話筒。這是學過電話邀約的技巧,還是天然會釣?
他第一反應其實是反感的,但理智緊接著點了個贊——做線人也不是誰都能做的,這種聰明人見一下又何妨,或許真派上用場。
「後天下午你有時間嗎?」林真秀決定了。
「有。」
「後天下午2點,新宿區四谷一番町6番地4號國際交流基金。你到前台說找我就可以,前台小姐會帶你進去。」
林真秀稍微想了下,將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了鈴木悅光這裡。他可不敢讓堀未央奈這未成年的小女生來外務省給自己惹來流言蜚語,也不敢約在外面,怕被跟著小偶像抓緋聞的記者拍到,登上ゴシップ雜誌頭版。
「好的,謝謝林桑。」
掛了電話后,林真秀髮了一會兒呆,然後給鈴木悅光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後天下午要借用下國際基金的小會議室,然後繼續開始工作。
晚上,林真秀回到宿舍,換了衣服,給自己泡了茶后,打開電腦開始搜索堀未央奈的信息。自從晉陞了企畫官,他的工作時間就比較自由了,第二天不是不能見堀未央奈,而是為了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先了解下堀未央奈這個人,以免有什麼判斷失誤。同時也是發現堀未央奈當時情緒似乎不太穩定,多推遲一天也讓她能精神狀態有足夠的恢復時間。
林真秀先是看了下堀未央奈的個人資料,岐阜縣岐阜市出身,1996年生人,2013年3月參加乃木坂46二期生徵選合格。10月6日被宣布為第7張單曲《髮夾》的Center。
林真秀摩挲著下巴思考了會兒,接著在網上找到乃木坂46的冠名番組,翻到第7單選拔髮表那一期視頻,直接拉到進度最後,反覆看了幾次。隨即又看了會兒2ch上芸能分類乃木坂46留言版的帖子,再以二期生為關鍵詞在搜索引擎中查看了一些資料,將乃木坂46第7單之後的堀未央奈站位了解了一遍,這才結束準備工作。
2月27日下午,林真秀來到國際基金的辦公室,關照了前台後,上樓和鈴木悅光打了個招呼,聊了幾句,就來到預定的小會議室等候。2點不到一點,會議室門敲響,前台小姐帶著堀未央奈進來。
距離第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半個月,不過林真秀還記得當時堀未央奈穿著深灰色的短大衣,裡面是白色的高領毛衣,下身是黑色的長褲,腳踩黑色女士皮鞋,現在第二次見面,發現居然和上次的打扮完全一樣,只是沒戴棒球帽和口罩罷了。
「有意思。」林真秀心裡說,「這是想勾起我的回憶嗎?」
堀未央奈進門后先是一個鞠躬,向林真秀打招呼,然後在林真秀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隔著會議桌在林真秀的對面坐下,看到前台小姐送上茶水,她趕緊站起來鞠躬道謝。這些林真秀都看在了眼裡,等前台小姐出了會議室將門關上后,他溫和地說:「外面很冷,堀桑先喝口水,暖一下,不著急。」
堀未央奈輕聲應了一下,微微低頭,雙手籠著茶杯暖和手,又稍微啜了一口。
林真秀留心觀察,將她稍微還有一點紅的眼睛,和那天雙馬尾不一樣的披肩長發,以及略微有些獃滯的眼神,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過了一會兒,林真秀覺得差不多了,就問道:「堀桑前些天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堀未央奈立刻站起來,彎腰道歉,「對不起,前天是我失禮了。」
「沒關係。」林真秀和善地說,「請坐下來再說。」
堀未央奈坐了下來,認認真真地說道:「但是,我請求和林桑學習的決心是至誠的。」
「堀桑怎麼會想起來要學那些東西呢?」林真秀點點頭,又重複了前天的問題。
堀未央奈直視著林真秀,「林桑,我想要強大起來,可以拉著我的同期一起前進。」
乃木坂46二期生的情況在2ch芸能分類乃木坂46留言版上已經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林真秀前天晚上很快就注意到這點。
簡單來說,就是乃木坂46在運營初期,經驗不足,資源不夠的情況下,過早招募了二期生,導致被還在上升期的一期生完全壓制,幾乎沒有曝光的機會。除了堀未央奈第7單空降,有了擔任過Center的身份庇護,留在選拔外,11名二期生(不算沒能留下的3個)中只有第8單北野日奈子和5天前剛公布的第11單中的相樂伊織進入過選拔,under中也只有新內真衣和伊藤卡琳這兩個二期生的身影。
日本人的同期意識非常強,在林真秀看來,這是日本自然災難多,生存條件艱難的必然結果。就像是原始社會肯定是公有制、原始共產主義一樣,在古代日本的環境下只有保持極其嚴格的社會秩序才能維護社會穩定,避免生存危機出現。而因為沒有經歷過徹底革命,這種深深刻入日本社會的思想意識殘留至今,面對可以任意打罵呵斥的權貴、上級、前輩,以及利益歸於上,責任歸於下的社會默認規則,能彼此抱團取暖的只有同期了。
乃木坂46的選拔組通常保持在16至18人之間,從第7單出現二期生以來,至最新的第11單,二期生進入選拔組共有3人7次。這5張單曲的選拔組中,堀未央奈有2次只有一個同期在,有3次一個人孤零零地身處17個一期生中間。日本前後輩規矩很大,後輩脫離同期,一個人與十幾個前輩活動,這種孤單感和帶來的恐懼感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女生來說確實是極大的精神負擔,林真秀因此完全理解也完全相信堀未央奈想要拉著同期前進的心情。但是,他也完全不認為堀未央奈有這能力和機會達到這一目標——上一個能做到的人已經在39年前溘然長逝了。
「一個人的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也要考慮到歷史的進程。」林真秀說了一句堀未央奈聽不懂的話后,勸她。「人力終有窮,11個同期,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帶得動。堀桑,對你而言,最有利的是和一期生在一起,融入一期生中。我不知道一期生對你如何,但是看松村桑上次能帶你來,至少她應該對你抱有善意。就算不是,有過上次經歷,想要拉近關係也有機會。堀桑聽我這句勸如何?」
「我做不到。」堀未央奈苦澀地說,「還記得第7單宣布Center的時候,忽然叫到了我的名字。在我走過去的時候,沒有進選拔組的一期生前輩們都沉默地看著我。已經站上台的一期生前輩們,最好的是敷衍地拍拍手,最差的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有同期,那時候為我高興,給我打氣。就算到現在,整整5單了,我能一直在選拔,許多同期卻連under都沒能進。我和她們越來越遠,有段時間甚至沒法正常交流,但最後她們也只是對我說,『我理解這是所看到的風景不同帶來的隔閡,沒有人有錯,只是我不知道怎麼打破這個怪圈。』」
林真秀回憶起昨天看過的第7單選拔髮表視頻,似乎確實如此,再聽當事人當面描述,不免生出憐惜之心。
堀未央奈還在繼續說:「第7單我是Center,第8單是一排,第9單、第10單、第11單都是三排,也許下一單就會掉到under吧。如果我再不強大起來,二期生就再也沒機會了。」
林真秀努力回想前天看到的第11單選拔名單,依稀記得還有一個二期生,「第11單有你和另外一個二期生吧,不要把這份責任一個人擔負起來,太重了。」
「伊織是第一次進選拔,我怎麼能讓她來擔責任呢?」在林真秀看不到的會議桌下,堀未央奈的手扭得緊緊的,「給我們二期生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再不強大就一點機會都沒了。」
「嗯?」
「林桑應該奇怪為什麼我會從23日那天就一直撥林桑的電話吧?」堀未央奈抿了抿嘴,臉色有點發白,又一次道歉,「我真是太失禮了。」
「沒關係。」林真秀安慰她。
「23日的前一天,是我們乃木坂46在西武巨蛋的出道三周年紀念演唱會。一開始我還很高興,因為運營說,還沒升格的二期生都能升格成正式成員。可是,沒過多久,我的心就像是浸在冷水中那樣冰涼。」
林真秀看著堀未央奈,能看出她眼神中的失望和悲涼。
「因為,運營宣布要推出新的衍生組合,6月開始招募一期生成員。」
堀未央奈那雙卡姿蘭大眼睛里這時候已經有了晶瑩,「如果說以前是資源不足,只能先給一期生,那麼為什麼現在都有能力推出新的組合了,二期生還要被放置Play呢?演唱會結束的時候,卡琳在哭,在問,二期生真的被需要嗎?」
「說不定,明年還會招三期生。林桑,」堀未央奈的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但她眼睛眨都不眨地望著林真秀,「如果我這個當過Center的二期生都不能想盡辦法讓自己強大起來,去拉二期生前進,那還能讓真衣、日奈子、伊織她們來擔起這份責任嗎?林桑也有心愛的人吧,林桑難道不是竭盡全力去做每一件事,捨不得讓他們來擔負嗎?」
「你的前輩,AKB48的渡邊麻友說過,努力也不一定會有回報,認真的人反而會吃虧。」林真秀有些心軟,但又一次提醒她,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但不努力就肯定沒有回報,認真反而吃虧總比不認真后吃虧更加心安。」堀未央奈立刻回答,「後悔是人生,不如意也是人生,無名小卒的鬥爭沒有盡頭,只有不放棄,不認輸,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堀未央奈還是那樣柔弱,但這句話說出來,林真秀的心就發出了感慨:這就是外表柔弱文靜,內心卻無比剛強堅韌吧。
「我在外務省的官網上看到林桑出身和學校。請恕我失禮,林桑從宮城考到東京,以東外大的出身壓倒許多東大生,不就是因為這種不放棄,不認輸的堅強嗎?我想向和林桑學的,不止是屠龍術,還有林桑的堅強啊。」
林真秀沉默了,他覺得似乎在堀未央奈的身上看到了過去和現在的自己,或許還將是未來的自己。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再考慮是不是值得,能換來什麼,自己就蛻變成精緻利己主義者了。
「堀桑,」林真秀於是下了決心,「你想要學的東西,我可以教你。但我必須先和你說清楚,我能教給你的是純粹的理論,它只能告訴你,怎樣去尋找強大的路,而不能直接指出變得強大的路,更加不會立竿見影地幫助你變得強大。同時,我也不會因為你向你們的運營施加壓力,要求給你資源,你還願意學嗎?」
「願意。」
「我需要了解一些從成員角度看到的乃木坂46的情況,你願意回答嗎?」
「只要不是她們的個人隱私,願意。」
「我不可能像是學習塾的教師那樣長時間教你,一個月只能一兩次,多數時間還需要你自學,你能接受嗎?」
「可以的,林桑。」
「那麼,就這樣吧。你可以回去了,什麼時候上課,我會再通知你的。」林真秀取出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推給堀未央奈,「拿著吧,發個郵件給我你的聯繫方式,以後打我的手機就可以了,發郵件也行,不用再這樣蠻力辛苦了。」
堀未央奈站起來,恭敬地從桌上收起名片,放在身前。
「堀桑,對二期生來說,你們的運營是犯了許多錯誤,但我相信,這應該是他們缺少經驗的結果。因為任何一個運營者都不會嫌棄組合中人氣偶像少,畢竟,當二期生曝光少的時也意味著運營的收益少。」林真秀想了下,覺得堀未央奈對乃木坂46運營的心結需要化解。
「接下來我所要教你的,將指導你在很大程度上拋棄個人感情色彩的主觀情緒,用一種類似於上帝的視角俯視人類社會,來洞察其中的基本規律。它的直接、清晰,甚至可能讓你難以接受。但是,當你真正懂得它時,你能就像看一場可以判斷故事情節、準確預測故事結局的電影一樣清晰明了。當你真正會使用它時,就能利用規律,改造世界。到時候,你再回過來看你們的運營或許就會理解他們。」
「是,先生。」
「不用了,還是叫我林桑吧,願意叫林也可以。」
「是,林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