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件大事
在不諳世事的小孩眼裡,好像什麼事都是小事。
而在大人那裡,什麼事都成了天大的事。
母親遠走他鄉后,我就成為了村裡人司空見慣的留守兒童。而我對母親陪伴的依賴好像就是她走時那一剎那的事,不管離別的時刻是多麼的痛徹心扉,時間都是最好的良藥和消化劑。
更何況彼時的我僅僅是個孩子。
在外公家的日子單調又無聊。外公外婆好像總是有干不完的農活,念不完的嘮叨,吵不完的架。而我也總是一個人玩著、鬧著、跳著,跟著大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子就這樣一點點從指縫間划走,不變的是同樣廣袤又寂寥的天空,平靜泛不起波瀾的河流,村裡的窸窸窣窣,瑣瑣碎碎,以及外公那一直滿滿當當的煙袋,他好像有超能力,總能在外婆的高壓政策下頂風作案,掩人耳目。而我的存錢罐卻總是以微小的硬幣,十天半個月補給一次,晃起來還叮噹響呢!
我以為這樣的平淡乏味的日子會一直持續,直到有一天。
外公一大早就下地幹活了。外婆在灶房裡忙著燒火做飯。她倆總是忙得熱火朝天,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孤零零的我只好一個人在院壩邊上玩,一會用木棍薅薅地、鬆鬆土,一會又故作兇狠地去逗逗時不時闖入我的地盤的雞鴨,玩得不亦樂乎。
又忽然像拾得什麼神奇寶貝似的去把牆角荒廢已久的玻璃瓶子撿來玩。一個人擱那擱那大瓶子砸小瓶子,小瓶子砸大瓶子,開音樂演奏會呢!小孩子好像總是有自己沉浸進去的小小世界,在大人們眼中好笑又無法融入的獨特的一方天地,小孩子的快樂好像也是那麼容易,一個簡單無聊的動作,都足夠開懷大笑一整天。
正玩得起勁的時候,突然從灶房裡傳來外婆叫我吃飯的呼喚聲。
我一激動,不料,一個不留神竟砸到自己的右手了。
頓時,手上鮮血直流,竄滿了整個手掌心,然後又順著手指分成若干路,一滴滴掉在泥巴地里,與棕色的土壤漸漸融為一體。
我被這情景和疼痛嚇得霎時間原地嚎啕大哭。
外婆一聽外面那麼大動靜,急忙從灶房裡衝出來,手裡還拿著來不及放下的鍋鏟。
一出來,看到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宛若淚人的我,再看到我裹滿鮮紅色血液的小手,一時間手足無措,慌了神,大喘了幾口氣,好像稍稍緩和了點,就連忙抱我起來,一邊訓斥我說:「我的小祖宗啊!你在搞啥啊!」
我見外婆來了,像找到了靠山似的,哭鬧得更凶:「外婆,疼!好疼啊!疼……」看我那可憐樣,又不忍心過分苛責,心疼得眼淚直流,一邊又立刻瘋了似地衝進屋裡,屋裡傳來一陣叮叮哐當翻箱倒櫃的響聲。
緊接著,外婆手裡拿著布一樣的東西又沖了出來。輕輕拉起我受傷的右手,一邊試圖安撫我,一邊輕柔地將布一圈圈纏繞在我的手上。漸漸地,我的右手就像被裹成了一個小雪球。
可沒幾秒,血就不聽話地跑了出來,瞬間就佔滿了紗布。外婆見狀,急得用盡了全身力氣朝著後山外公幹活的方向咆哮,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外公趕緊回來,那嗓門比平時嘮叨外公的聲音不知高出多少倍呢,震的拴在院子邊的小黃狗也激動地原地打轉,嘰里呱啦地狂吠。
外公一向耳朵有點背,這時候指不定幹活干累了在一旁愜意地抽煙呢,思緒不知飄到了多麼遙遠的遠方。
不知過了幾分鐘,終於聽到山上有回應:「哎——」一聽聲,外婆連忙吼道:「老頭子,趕緊回來,大事不好了!不好了!」一邊急得六神無主。
感覺就一眨眼的功夫,外公就背著背篼,扛著鋤頭,喘著粗氣急匆匆地趕回來了。就像動畫片里,在危險時刻,總是會有英雄衝出來,挽救主人公於危難之中。
此時此刻,在我的心裡,外公就是那個了不起的英雄。
看到我,外公二話沒說,抱起我就跑,一路狂奔,連身上的背篼都沒來得及放下。
外公青筋暴露的手緊緊地拽著我,瘦骨嶙峋的他此刻是那麼有力。額頭上的汗水時不時地掉在懷裡的我的身上,也浸濕了他的衣衫,我都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灼熱。儘管如此,他也只是一個勁地往前沖,不帶歇息半會。
外婆在我們身後喘著粗氣追趕。略微肥胖的身子一搖一晃,更顯吃力,甚至有點步履蹣跚。
依偎在外公懷裡的我,只感到陣陣風在我身旁嗖嗖地劃過,都讓我快忘了身體上的疼痛。
不一會的功夫,就到了鄉野醫生家。
外公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看到醫生,我好像這才想起手上的疼痛,「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外公外婆一安撫我,我反而哭鬧得更加厲害,一點也不配合醫生的治療,甚至還想逃走。
外公靈機一動,想起我是個小饞貓,趕忙去小賣部給我買了牛奶來。
看到吃的的我,眼睛都亮了,立馬停止了哭鬧,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任由醫生在我手上穿針引線,像極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我只是害怕地扭過頭去不看這情景,靜靜地抱著牛奶喝。偶爾突然的痛感襲來時,我也只是故作堅強地短暫地哭了幾下,然後又沉浸在牛奶的快樂之中了。
可真是個心大的小饞貓呢!
再後來,就有了我右手裡的一道交叉縱橫的傷疤,隨同童年的記憶一直被鐫刻在手掌心裡。不知是何時,調皮的我還把縫的線自己抽出來了,只是這疤永不消逝。每當看到這疤痕,總是感慨萬千地想起當時的場景,和記憶中永不褪色的老房子和外公那瘦弱又偉岸的雙肩。
經過這件事之後,外公又氣又愧疚,一是覺得我太貪玩了,不知道啥時候又鬧出啥事來。二是大人們幹活太忙了,也沒有過多的時間和精力照管我。思來想去,不是辦法。後面幾天,我經常看到他一個人站在牆角抽著煙,一根接一根,地上落滿了煙灰。就連平時不讓他抽煙的外婆,也對外公這短暫地自我放縱置之不理。
真是奇怪呢!
偶爾聽到外婆給我爸媽打電話,好像是在說我提前上小學的事。
就這樣,我去上小學的事被提上了家裡的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