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湯六一
有粘稠的液體連成一條線疏落落的砸在地上,漸漸匯聚成水流,緩緩淌入街道旁邊骯髒潮濕的下水道之中。
似乎是老鼠,又或者是某種類似的生物嗅到了不同於往常的味道,它們驟然從陰暗之處躥了出來,興奮的啃咬那些斷肉。這種肉的味道很美妙,它們之前沒有吃過。
長街上究竟會死多少人, 最後誰會勝出,它們並不關心。或許,它們正在祈禱多飛出幾根手指,用來補充自己的口糧。
忽然,鼠蟲的動作陡然停住,它們警惕的望向四周, 彷彿有著什麼正在接近。
地面開始傳來輕微的, 有節奏的震動。
轟!轟!轟!
一雙堅硬的軍靴從天而降,視若無睹的將街上的爛肉斷肢踩成肉泥。
數十名披著盔甲的濠州軍卒沉默著從長街的一頭走來,他們沉默無聲,在如此的黑夜裡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最前方的一排士卒,手裡舉著幾乎與他們一樣高的重盾。在他們身後的士卒,分別是一排排的長槍手與刀斧手。而在這群士卒的身後,又有一隊手持著弩箭。
他們如同一群鐵人,沉默的逼近陸離所在的位置。
前方陸離與江湖人的廝殺,或者陰風怒號的夜風,都無法讓他們的表情有任何變化。其實,他們的表情也藏在了鐵盔之後。
這是一群全副武裝的軍卒。
而在這群軍卒的身後,是一人手持長槍,策馬而立。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輛馬車。
車簾被緩緩掀開,蔡知州的頭從車廂里探了出來。
「唷,死了不少人啊。」蔡知州咧嘴笑道:「這個明尊一個人殺了這麼多人,可不好對付啊。湯六一,你有把握吧?」
馬上持槍的人微微頜首:「一群江湖人罷了,這濠州的臭水溝里,哪天不得死幾隻老鼠?」
說罷, 湯六一偏過頭看向了蔡知州,冷冷的道:「今夜之後,我不在欠你,也不會再幫你清理老鼠了。」
……
陸離輕輕抖了抖手中的長劍,最後一個傢伙也倒在了他的劍下。
即便這些漢子在臨死之前暴發出了驚人的求生意志與血性,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孤勇都是徒勞。
他們是混江湖的,可陸離是劍修。雙方的實力相差太大,就像是一群肥美的綿羊站在了兇猛的老虎面前,然後使出了一招滑鏟。
無可匹敵的劍光瞬間傾瀉而出,只在頃刻間便將所有人的性命收割。劍光入幕,殺出一片殘肢血雨。
站在血雨之中,明尊抬起了頭,露出那副猙獰的面具。
在他的面前,站著沉默的軍卒。
陸離開口道:「你們是士卒,與國有功之人。如有可能,我不想動手。」
陸離的目光穿過重盾與人群,落在了那輛馬車上,淡漠的道:「你們保錯了人。」
湯六一冷聲道:「行軍之人,沒有對錯。你的武功很高, 可今夜不該來這裡。」
「為何不該?」
「因為你會死。」
陸離忽然笑了:「你們能殺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世上最強大的軍隊當然要掌握在朝廷手中;江湖不過江山一隅,這世上真正的殺人功夫,當然也在軍隊里。」
湯六一很自信。在他看來,或許眼前的明尊武功高明,但任何一個武林中人,也不可能是重甲軍卒的對手。或許武林中人的修為更高、武道更強,但他們都不可能強過這個國家。
否則,那群武林高手只需要將忽必烈的人頭摘下,日後哪位元廷的帝王想要侵略,便刺殺哪位便是,韃子的鐵騎又怎麼可能攻破宋廷?
湯六一的自信,是建立在他對這個世界多年的認知上。但今晚,他的認知註定要被徹底打碎。
只見湯六一的沉穩而堅定的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放!」
嗖嗖!嗖嗖嗖嗖!
在他聲音發出的瞬間,身前的士卒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扣下了手中的扳機,數十枝弩箭裹挾著尖銳破空聲音瞬間射向陸離。
這片箭雨的數量不多,卻比剛才的血雨更加密集,更加精準,更加兇悍!
面對漫天箭雨,陸離忽然向前踏出一步,一片刺眼的劍光瞬間在他面前形成一層光幕。
他的劍彷彿生出了眼睛一樣,將所有射向自己的弩箭全部盪開。
叮叮叮叮叮!
數不清的弩箭被陸離長劍斬斷,或是落在他的腳下,又或者被強行震飛,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斜斜的亂射到周圍的地面圍牆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衝鋒!」
然而,當陸離揮劍格擋之時,那些軍卒已然開始下一步的行動。
重盾之陣在瞬間壓向陸離,而當他們行進之時,前一組弩箭兵迅速後退再次填裝,另一組弩箭兵在瞬間續上了箭雨。
待到箭雨停歇之時,重盾已然來到陸離的身前,鋒銳的長槍與鋼刀在瞬間殺向陸離。
「殺!」
軍卒之間配合嚴密,令行禁止。他們並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沒有狂涌的真氣。每一刀每一槍都如同精準的機械一樣,將陸離的所有退路封堵。看似粗鄙的一刀,卻總能如同本能一樣砍向敵人最脆弱的位置。
一刀殺人,那是真正的攻伐手段。
陸離的動作在一瞬間變得極快,他的身上爆發出可怕的氣息波動,劍氣瘋狂的斬向身前的兵卒。
陸離劍勢如山,猛烈的轟擊在重盾之上。劍光與重盾撞在一起,斬出一片刺眼的火花。兩排重盾被劍勢所激,猛地向後倒去,其中幾個盾牌甚至被劍氣斬斷,而盾牌之後的士卒也被巨力震飛。
而陸離手中的劍刃也瞬間倒卷。
可是面對如此可怕的劍氣,這些士卒無一人後退,甚至他們手中的兵刃都沒有一絲顫抖,缺口迅速被堵上。
劍勢,劍氣,凌厲異常殺人無形,可那又如何?即便是千軍萬馬也曾被他們沖爛,連天的炮火就曾在他們的腳邊炸開!
這世間還有什麼勢,能讓陷陣之軍動搖么?
「濠州城裡竟然能有這樣一直軍隊?怪不得能夠擋住韃子的衝擊!」陸離朗聲道:「我可捨不得殺了爾等好兵。」
陸離劍上的劍氣驟然收斂,他知道自己若是全力爆發,這群軍卒也擋不住他的劍。
誰說沒了劍刃,就殺不了人?
但是此等精兵,令陸離心生欽慕。
說話之際,槍風與刀光在瞬間斬向陸離。
陸離長嘯一聲,身子驟然一扭。他一腳踩在盾牌之上,將兩名舉盾之人直接踩到在地。真氣自從腳下爆發,陸離的身子騰空而起,如鷹一般掠過眾人。
突突!突突突突!
弩箭再次暴射而出,射向身在空中的陸離。
面對漫天箭雨,陸離已然避無可避。
可是,他也不需要躲避。
但見他身隨劍轉,整個人帶著無雙劍氣從天而降。
可曾見過,一招從天而降的劍法?
轟!!
陸離又如一顆炮彈直接轟進弩軍之中。
下一刻。
所有的弩兵瞬間扔掉弩箭,從腰間拔出佩刀,如同豬突猛進一般直接沖了上來。
古代軍中,能夠搭弓射箭的兵,都是軍中最強最大力之人,絕非瘦弱不能近戰的弱者。
陸離瞬間被一群猛漢為主,但瞬間之後,便有弩兵的身影倒飛出去。
但見劍影紛飛,陸離已入無人之境。
陸離那柄卷了刃的佩劍以彎曲的角度出現在每一個兵卒的臉上,然後,他們便被陸離扇飛了。
陸離不忍心殺掉這群精兵,而他們又跟錯了人,那麼就只能——把他們的頭打歪。
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陸離的身旁再無一人可立。
在他的面前,只剩下一匹馬一桿槍。
第一次湯六一的目光里出現了額外的表情,那是驚駭,還帶著深深的疑惑。
他從戎半生構建的強大自信,被陸離一人一劍生生的給拍沒了!
是的,陸離不是用利刃將他的手下士兵全部殺死。陸離甚至是在沒有殺害任何一個士卒的前提之下,利用長劍的劍身將所有人的拍飛。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父親看到了自家的熊孩子不聽話,然後隨手撿了個掃把狠狠的抽他屁股。
湯六一的臉上有些發燙,因為這真的有些羞恥。
而在陸離的身後,還有一眾刀盾長槍兵遠遠的看著這邊。
他們此刻有些傻眼了。
一個人,沒有任何的防具,只憑藉一把卷了刃的破劍,將他們這支軍隊殺的完敗。
就在幾個呼吸之前,陸離一腳踩在他們身上,直接越過了這道兇猛的防線,衝進后營之中。
而他們軍中的高手,那群弓弩兵們,此刻已經頭暈目眩的躺在地上,只能勉強發出痛苦的呻吟。
這不對勁啊!
怎麼眼前之人,與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個敵人都不同?
武林高手,他們不是沒有遇到過,可那又如何?他們這邊,也不是沒有強者在帶節奏。
莫說有著精密的配合,哪怕沒有軍隊,他們任何一人流落江湖,也是可以再任何地方都打出一片天的狠人。
但今天,他們被一柄長劍啪啪的打敗。
而馬車上,蔡知州已然嚇的肝膽俱裂。要說現在所有人之中,哪個人最害怕,那一定是他了。
本以為請到了湯六一帶領的重甲隊,明教這群烏合之眾必定會被一句殲滅,可誰能想到,他所仰仗的軍隊,竟然被一個人直接打散了!
明尊!
蔡知州的兩條腿已經軟了,他拚命的想向後退去,卻無法辦到。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蔡知州喊道:「湯六一……救我啊!」
戰馬上的湯六一終於被這一句話從迷茫的狀態中驚醒。
強者如何?
軍卒潰散如何?
吾乃一軍之將,豈能不戰而怯!
下一刻,他手中的長槍驟然刺出。槍出如龍,裹挾著傲氣與殺意,猛地刺向陸離。
可陸離彷彿根本不在乎一樣,緩緩的向前走去。
他的腳輕輕一抬,竟然精準的踩到了湯六一的槍尖之上,緊跟著用力一點,便躍到了戰馬的頭顱之上。
就好像,那一槍並不是為了刺殺他,而是給他送來的一道階梯。
在陸離的腳下,戰馬一動也不敢動,而陸離的劍瞬間落在了湯六一的脖頸。
「你說對,一個武者再強,也無法對抗軍隊。可對我而言,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因為,他不只是武者啊。
湯六一緩緩閉上雙眼,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眼前明尊的對手,他已然決定赴死。
誰知,脖頸上的涼意忽然消失。
「回去吧,你和你的兵,欠我一條命。」
在長街遠處的黑暗裡,有聲音傳來。
湯六一猛地扭頭看去,只見馬車上的蔡知州已然不在,與明尊一同消失在了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