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八,他不長眼,放在嘴邊還不吃【289】
「這麼厲害?郡主的腳呢?」泠澗往房間里張望了一眼,關切地問許雪櫻。
「我沒事,沒那麼嬌氣,扭傷而已。小景病了這麼些日子,也不見好轉,泠澗你快去看看她吧。」許雪櫻讓開了路,催促泠澗進去。
「對呀對呀,泠澗公子快請進來。」小彩急得推著泠澗往房間里走。
許雪櫻跛著腳,走到衛長風面前,看著他被撕壞的袖子,小聲說:「你的袖子怎麼了?」
「哦,泠澗拽壞了。」衛長風有些窘迫,把手臂背到了身後。
「趕緊讓人去取一件吧,你陪我去一趟粹銀號,我辦點事。」許雪櫻恬然笑笑,往走廊另一頭走去藩。
衛長風在廊下站了會兒,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有點古怪,又有點不安。許雪櫻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有些冷漠,不再有熱戀中人的那種熱切光芒。
不過也好,反正他也不想拖著許雪櫻,浪費她的時間。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他又想到了前年此時,泗水城外,河水漫延,他站在人群里,看著青鳶和雪櫻在河堤上做義賣,這些古怪的念頭只有青鳶想得出,許雪櫻這古怪性子,也只服青鳶,跟著她東跑西顛的,每天都要鬧一肚子的氣,但每天都跟著青鳶出去。
這兩個女子啊,真是有趣。
他唇角勾了一抹笑,半晌回過神來,頓時一震,他的回憶里什麼時候多了個身影?許雪櫻何時鑽進腦海里去了?
他怎麼能這樣?怎麼能讓別人和青鳶一起住在心裡?
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拍了拍額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殿下,請更衣。」
披著蓑衣的侍衛衝過大雨,把護在懷裡的錦衣拿出來,遞到他的手中。
他看著衣裳,又有些恍惚。
這件錦袍,還是許雪櫻親手給他縫製的。密密的針腳,精緻的綉紋,都是她坐在榻邊守著他的時候,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他一向不太管自己這些事,在宮裡的時候,許雪櫻親手伺侯他衣食住行,溫柔體貼,無微不至,他這一輩子還沒有受過別人這樣的好。
未解毒的那些日子,一百多個日夜,她每晚那樣坐著,看他先入睡。他開始不習慣,但後來也漸漸地在她輕柔的呼吸里學會舒服地睡著了。
她親手給他做的湯,親手熬制的葯,都是一勺一勺地喂到他的嘴邊。她給他擦洗身子,他從開始無知無覺,到後來的滿面通紅,再到後來的漸漸平靜……一切變得很自然……彷彿他真是焱殤,她真是焱殤的王妃。
到底是什麼時候,習慣了穿著許雪櫻做的鞋襪,在宮裡走來走去的呢?
到底是什麼時候,習慣了她清晨出現在榻邊,挽起了帳幔,溫柔地沖他微笑呢?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在半夜醒來的時候,會看著趴在榻邊的她,心潮難平的呢?
他一直在騙自己,他只是在代替焱殤,她只是因為喜歡焱殤而對他好而已。直到她用力抱住他的那一刻,直到她主動親吻到他嘴唇的那一刻,那種欺騙已經轟然倒塌了。
他看到了阿九,愧疚於對愛情的背叛,怎麼輕易就動搖了?他狼狽地從那裡逃走,逃到了泗水城,不見許雪櫻,也不見阿九,他想他會從此平靜了吧?
但許雪櫻居然找過來了,他要怎麼辦?
「主子?」侍衛輕輕推了他一下。
他醒過神,緩緩伸手接過了衣袍,走到旁邊的房間去換。路過窗口的時候,往裡面看,泠澗正俯身給小景推拿穴道。
小彩捂著嘴站在一邊哭。
這兩個丫頭跟在許雪櫻身邊,跟著她一起照顧他,也算熟悉了。小景比小彩沉穩,是許雪櫻身邊最貼心的人。
他想了想,走進房間,低聲問:「情況怎麼樣了?」
「不太好。」泠澗擰眉,擔憂地說:「怎麼病成這樣,難道之前都沒有好好吃藥嗎?」
「吃了呀,每天郡主都親自喂她吃藥呢。」小彩抽泣著點頭,難過地說:「可是她就是一直不退熱,到底是什麼病,怎麼這麼兇險?」
「有些奇怪。」泠澗疑惑地扭頭看向小彩,「你們來的路上,出過什麼事嗎?」
「沒有啊。」小彩連連搖頭,小聲說:「我們一直有侍衛護送,很順暢。就是小景一上馬車就開始發熱了,途中看了兩回大夫,都沒起什麼作用。在船上就更厲害了,或者是因為每天趕路累的?」
「這就古怪了,風寒像是才得的,之前發熱應當不是風寒,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泠澗接過婢女遞上的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狐疑地問。
「沒有呀,我們與郡主吃住都是一樣的,從來沒什麼差別。」小彩又急切地搖頭,撲通跪下去,拉著泠澗的手,哭著央求,「公子請救救小景吧,我們一起出來,得一起回去啊。」
「起來說話。」泠澗趕緊扶起她,柔聲說:「有我在,放心吧。」
「小景,你聽到了嗎,泠澗公子會治好你的,你堅持住啊。」小彩拉住小景的手,抽泣著說:「我們還要一起去看放花燈呢。」
「泠澗,她是中毒?」一直不出聲的衛長風突然問道。
「就因為不是毒,這才讓我疑惑。」泠澗苦笑,搖了搖頭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世間高人輩出,隔一段時候就要讓我見識見識新鮮東西。天知道,我壓根就不想看到有這些害人東西橫空出世。」
「需要我做什麼?」衛長風上前一步,低聲問。
「過來幫我給她翻個身。」泠澗挽起袖子,小聲說。
「她沒這麼重吧,你翻不過來嗎?」衛長風嘴角抽抽,反問道。
「拜託,我可是名揚天下的名醫,哪有名醫自己做這些雜事的。」泠澗瞟他一眼,抬了抬下巴。
衛長風只好走過來,雙手伸進小景的脖子和腰下,輕輕抱起,再輕輕放下,讓她趴在榻上。
小景的手指又動了,緊抓著衛長風的衣角不放。
「大皇子,我們去粹銀號吧。」許雪櫻披著一件雪色披風,慢步走進來,見到這一幕,秀眉輕輕一擰,捏住了小景的手腕,柔聲說:「小景,別拉著大皇子,讓泠澗公子好好給你治病。我們去去就回,你放心,泠澗公子一定會治好的。」
她的手指被許雪櫻一根根的扳開,又一根根死扣回去,泛白的骨節說明她正用盡全身的力氣。
「還不錯啊,還能用力。」泠澗開了句玩笑,飛快地點了小景的腕上的穴道,讓她手一麻,不得不鬆開了手指,讓衛長風得以脫身。
「咦,大皇子還沒換衣服呢?」許雪櫻見衛長風手臂里還搭著一件衣裳,於是抬手給他撫了撫垂在肩頭的銀髮,溫柔地說:「快換吧,我們早去早回,我還要回來陪小景。」
她的語氣很柔和,但是眼神里卻是掩飾不住的漠然。
衛長風心裡頭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出現了,拿著衣服到了隔壁房間,匆匆換好。出來看時,許雪櫻已經撐著傘站在雨中等著了,雨滴被水吹得打到她的羅裙上,她一動不動,只管仰頭看著雨簾發獃。
「裙子。」衛長風撐著傘走近,彎腰拎了拎她被路邊花草勾住的裙擺。
「謝謝。」許雪櫻淡淡地道謝,抬步往前。
馬車在府外等侯多時,許雪櫻收傘上了馬車,扭頭看他,平靜地說:「想必大皇子不想與我同車吧?」
衛長風有些尷尬,於是點點頭。
「走吧,我們粹銀號見。」許雪櫻笑笑,貓腰鑽進了馬車。
衛長風甩了甩腦袋,把古怪的念頭趕走,自嘲地笑了笑。別人熱情的時候,他像冰塊一樣凍別人。現在雪櫻灰心了,他又生起了古怪的心思。
何苦?
騎上馬,裹緊蓑衣,慢吞吞地跟在馬車後面。
粹銀號的生意一直很穩定,與珠璃國的來往越來越多。小汗王如今徹底不管國事了,頂著閑散王爺的名頭,滿天下地跑。和衛長風在碼頭的生意上也有了合作,此番前來,是來商討是否能一同把海運生意也做起來,畢竟衛長風對曼海國的情況比他要了解。通過曼海海岸,能把貨物賣到全天下去。
突然間,前面的馬車停住,傳來幾聲尖叫。
「哎呀。」
衛長風眸光一沉,飛身躍起,直接躍過了馬車,落到了前面。
是一個小攤販挑著擔子從路邊過來,和馬車撞上了,貨物灑了一地。
「怎麼回事?」侍衛跳下馬車,沖著前面大喊。
「對不住,官爺,馬上就走。」小販手忙腳亂地撿東西,大聲道歉。
「別催他,讓他慢慢撿。」許雪櫻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
衛長風又楞住了,飛快扭頭看向馬車裡。
許雪櫻什麼都好,就是脾氣不好,最討厭別人做事不仔細不小心,遇上這種情況,她一定出來教訓別人,走路應當如何當心,如何瞪大眼睛……
雖說不是壞心,但聽的人多少心裡會不舒坦。衛長風一開始也不喜歡她這種性子,但相處久了,就明白這是她性格使然,做事中規中矩,不能容忍別人使小聰明,不認真對待應該做好的事情。
灰心到什麼程度,連教訓人的愛好也沒了?
一直等小攤販收好了東西,馬車才繼續往前。許雪櫻往衛長風站的方向張望了一眼,隨即關上了小窗。
衛長風心滿心疑惑,不解地跟在馬車後面,到了粹銀號。
「大皇子,郡主來了。」大掌柜的一見是她過來,趕緊帶著人出來迎接。
「不必多禮,我來看看。」許雪櫻走在前面,淡淡地笑道。
大掌柜弓著腰在前面引路,招呼僕人去煮茶。
「我去把帳本拿來。」大掌柜服侍二人進了裡間,殷勤地說。
「去吧。」許雪櫻點頭。
大掌柜猶豫了一下,抱拳
笑道:「規矩還是要講,此次的口信是……」
許雪櫻笑笑,朱唇輕啟,「雨落長街。」
大掌柜眼中微微滑過一絲光亮,隨即笑道:「好嘞,我馬上就去拿,郡主稍坐片刻。」
許雪櫻點頭,在屋子裡隨意走了一圈,看著牆上的畫微笑著說:「大皇子,碼頭的生意很好吧。」
「還不錯。」衛長風點頭。
「準備和小汗王合作了?」許雪櫻扭頭看他,輕聲問。
「有這打算。」衛長風放下茶碗,迎上她的視線。
許雪櫻點點頭,笑道:「小汗王快到了吧。」
「一定又要送郡主很多禮了。」衛長風開了句玩笑。
許雪櫻捋著肩邊垂下的髮絲,笑著說:「大皇子吃醋?」
衛長風唇角的笑意僵住,飛快地別開了臉。
「呵……」許雪櫻收回視線,走到他身邊坐下。
不一會兒,大掌柜抱著一撂帳本和一隻小匣子過來了,笑呵呵地說:「都在這裡了,依著規矩,大皇子也不能坐在這裡,還請移步,去隔壁喝一碗茶吧。」
「走吧。」衛長風爽快地起身,跟著大掌柜去隔壁坐。
許雪櫻眉頭輕皺,小聲說:「什麼時候有這規矩了,上一回不是和王后她們都進來過嗎?」
「啊?」大掌柜怔了一下,疑惑地問:「難道郡主忘了?這是郡主自己定的規矩,無關人等不得看到帳本。」
許雪櫻眼中閃過一抹不自然的光,擺了擺手說:「大皇子也不是外人,算了,你就陪大皇子在隔壁坐坐吧。」
「是。」大掌柜抱拳,引著衛長風往旁邊走。
許雪櫻拿起一本帳目,盯著外面看。直到大掌柜關上了門,她才匆匆坐下,拿起放在小匣子上的鑰匙,打開了匣子。往外看了一眼之後,她飛快地取出印章,利落地用印泥印下印章模子,再用帕子把印章仔細擦凈,放回匣子里。
這是粹銀號掌柜的印,有了這隻印,就能隨時隨地從粹銀號取出大筆銀子。
她剛剛忙完,外面就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她趕緊隨手翻開了一本帳本,裝成仔細看的模樣。
「郡主,碼頭有事,我要先回去。」衛長風站在窗口,盯著她緩緩說道。
「啊?你不與我一起嗎?」她抬起頭,假裝失落的樣子。
「不了,碼頭急事。」
衛長風匆匆說完,轉身就走。
「喂,到底什麼急事。」
許雪櫻飛快地跳起來,追到了門口。他連蓑衣都沒穿,直接衝進了雨水裡,才幾步,一身就被大雨澆得透濕。
許雪櫻隱隱不安,扭頭看向揣著手,伸長脖子往雨里張望的大掌柜,奇怪地問:「到底什麼事,這麼急。」
「哦,好像是說有個碼頭船撞上了。」掌柜趕緊轉過身,恭恭敬敬地答話。
「這樣……」許雪櫻擰擰眉,返回屋裡。
厚厚的一撂帳本勾不起她的興緻,她隨意翻了幾本,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叫過人就走。
「郡主不在這裡用膳?有您最愛吃的綠豆粥。」掌柜跟在她身後,熱情地挽留她。
「哦,小景病了,我得回去看著她。」許雪櫻接過傘,慢慢撐開,走向馬車。
「恭送郡主。」掌柜趕緊大聲說。
「回去吧。」許雪櫻笑笑,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
掌柜的長抒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的消失,眉頭緊鎖。
「掌柜,怎麼會是雨落長街呢?」跟在掌柜后的帳房先生狐疑地問。
「你說呢?多嘴。」掌柜抬手就打他的腦門,嚇唬道:「把嘴閉緊,幹活去。」
「哦。」帳房趕緊揉著腦門跑開了。
大掌柜這才揣著手,眉頭緊鎖,慢步往後院走去。
粹銀號每一回取帳本出來的口信都不一樣,雨落長街是一年多前,許雪櫻離開泗水城時留下的,早就用過了,不可能再用。如此一想,許雪櫻可能出事了!但願大皇子能找到真相,找到真正的雪櫻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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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長風直接從後窗跳進來,臉色鐵青地看著躺在榻上的小景,雙拳緊攥。
「咦,你怎麼回來了?」泠澗一眼看到他,驚訝地問:「怎麼淋得這麼濕,被郡主打了?」
衛長風深深吸氣,沉聲問:「小彩呢?」
「燒水去了。」泠澗拔出小景眉心的銀針,小聲問:「說啊,是不是被郡主打了?」
衛長風走到前門處,關緊門窗,快步回到了榻邊,彎下腰,猶豫了一下,握住了小景的手指,輕聲問:「如果你是雪櫻,就示意我一下。」
「啊?」泠澗楞住,飛快地扭頭看向衛長風。
小景的手指動
了動,眼角又淌下淚來。
衛長風垂在腿邊的拳頓時緊握,咯吱幾聲攥得骨節銳響。
「怎麼回事?」泠澗反應過來,猛地拽住了衛長風。
「這才是許雪櫻,那個是假的,控制住了她。你趕緊給她解毒,不要露出破綻。」衛長風拉開他的手,低低地說:「京中應該馬上就會有消息傳來,我得先弄明白怎麼回事。你千萬不要離開這裡,不能讓她脫離你的視線。」
「明白了。」泠澗嚴肅地點頭,小聲說:「我正納悶為何風寒如此怪異,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也敢下手治了。」
「交給你了。」衛長風拍拍他的肩,依然往後窗處走。
小景的手指又勾住了他的袍擺,他猶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指,溫和地說:「別怕,泠澗在這裡。」
小景的手指還是不肯鬆開,他又猶豫了一下,不知怎麼辦才好。
「哎呀,先讓他去辦正事,我在這裡呢。他晚一點來看你。」泠澗趕緊拍小景的手指。
小景這才鬆開了手指,眼角的淚水流得更凶了。
「別哭了。」衛長風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擦,給她擦。」泠澗拖著他的手就往小景的臉上摁。
衛長風大急,趕緊抽回手,逃一般地從後窗跑掉了。
泠澗哈哈地笑,拍著小景的胳膊說:「你病得好,受一次苦,能拐個如意郎君回去,也不錯。我要給你繼續扎針了,不許再哭了,我可不喜歡女人哭。」
小景的手指動彈著,彷彿想要撐著坐起來打他。
「得,你和王后的那一套都對我沒用,我呀,這一生最煩女人。」泠澗嘴角抽抽,拉開她的錦被,吹了聲口哨,笑道:「身材不錯的嘛,衛長風還真是不長眼,放在嘴邊還不吃。」
小景的手指又動了動,在被子上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