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何曾饒過誰【258】
「君博奕死了!」
「天燼是我們的!」
震天的呼喊聲讓瞳木溪的守將們懼怕,久等不至的皇命,讓他們不敢擅自開門迎敵。大元鐵騎帶著一腔怒火,奮不顧身地、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城牆……
戰爭與仇恨,讓所有的人全變成了野獸,大口大口地吞噬著鮮活的生命。
月光成了血色驁。
人臉成了血色。
盔甲成了血色歧。
當火藥終於憑著頑強把堅實的城牆轟出半形崩塌的時候,瞳木溪城牆裡的人終於打開了城門,出來迎戰。
但,已戰無可戰。
大元鐵騎埋藏在心裡長達三十年的仇恨化成了衝天的怒火,熊熊燃燒,襲卷一切……
青鳶以跪俯的方式,緊貼滿是血泊的地面,一手貼在地上,伸著二指做著勝利的手勢,指向木桌,另一手護在肚子上,一動不動……
侍衛們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地上全是血。
窗口立著一人,烏髮披散,半面銀面具遮住右臉。
他緩步上前,緩緩彎腰,一指勾起青鳶的小臉,嗤嗤地笑了起來。外面又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他眼神一黯,手指輕輕一彈,一枚血珠飛出去,擊中那人的額頭,那人的額上即刻出現了一枚血洞,轟然倒下。
「走了,小姑娘。」他抓住了青鳶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拎,把她甩到了背上,大步往窗外躍去。
咣當一聲,玉扳指掉了,跌在堅硬的白玉地磚上,破成了兩半。
風搖動院中的芍藥花叢,一朵芍藥,靜悄悄地綻開。
急匆匆的腳步聲湧進了房間,南月等人在小珍珠的帶領下湧入房間。
「阿九,阿九……」小珍珠在屋子裡尖鳴,在青鳶倒下的地方用力啄著地面,彷彿想把青鳶從消失的地方拽出來。
「這惡賊。」南月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君博奕的領子,拎了起來。
他已僵硬,眼睛尤瞪大著,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生命已經消失。
「阿九,快找阿九。」許雪櫻也衝進來了,看到面前的一幕,頓時急得跺腳,「在四周找找,是否受了傷,躲在哪裡不能出聲。」
侍衛們散開,在行宮的各個角落裡搜尋起來。
一點冷光在窗檯下閃耀,許雪櫻趕緊跑過去,撿起了玉扳指,伸長腦袋往窗外張望。清冷的月光照亮芍藥園,滿院芍藥香被血腥味兒壓住,不再芬芳。
她收回視線,看向桌子。
朱雪樽倒在桌子上,上面染了一團血,一縷月光從窗口泄入,落在朱雪樽上,朱雪樽正一點一點地褪去了黑色,顯出晶瑩剔透的紅色,紅得像初升的太陽,像新綻的嬌艷的玫瑰。
許雪櫻看痴了,慢步過去,捧起了朱雪樽,喃喃道:「原來真是寶貝。」
「郡主威武,找到了寶貝。」后趕來的許天傑看到這一幕,眼前一亮,立刻高呼道。
「不是我找到的,它就在這裡。」許雪櫻拿出帕子,把朱雪樽包起來,抱在懷裡,快步往外跑,「趕緊找阿九,我把這個拿回去給泠澗看看,能不能救表哥。」
「趕緊去。」許天傑不懷好意地點頭。
待許雪櫻走了,他立刻勾了勾手指,讓隨行侍衛上前來,壓低聲音說:「他們現在要找顧阿九,你們趕緊去君博奕的寢宮與書房,先把值錢的東西找出來,再放一把火,不要讓他們發現我們的來往書信。」
侍衛們飛奔開了,許天傑長長地舒了口氣,摸了摸額頭,轉身在行宮裡亂逛起來。
浮燈手拿長劍,蹣跚而入。在廝殺中,他腹部中劍,剛剛才蘇醒過來。站在一片狼籍的行宮裡,他喃喃地呼喚著曼曼,兩行熱淚湧出眼眶,高大的身子佝僂著,緩緩跪下。
沒有人能在戰爭里收穫幸福的,沒有人。
戰爭總會讓人失去,失去親人,朋友,錢財,權勢……
浮燈盤腿坐好,雙手合十,開始頌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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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漸白,天漫朝霞。
出太陽了!
南月一行人在行宮裡翻了兩個多時辰一無所獲,幾人還得去收拾殘局,只能留下上百人繼續在行宮找,他們先行回營。
泠澗的葯讓焱殤的面色好了許多,但還未能讓他醒過來。
許雪櫻捧著朱雪樽進來,興奮地交給了泠澗。
「怎麼變成這樣子了?」泠澗好奇地問。
「有血在上面,它就變成這樣了。」許雪櫻快速說。
「那這東西怎麼用?」傾心太后顫微微地過來,小聲問。
「不然把藥用這東西裝著,餵給表哥喝?」許雪櫻猶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說。
「不行,若有毒怎麼
辦?」傾心太后趕緊搖頭。
「他已經中毒了,以毒攻毒也行。」泠澗當機立斷,低聲說:「這東西被奉為聖物,一定有它的道理,也不知為何今日才發生變化,不過既然變了,就能一試。」
他把熬好的葯放進朱雪樽中,眾人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朱雪樽里的變化。
濃愈的葯汁在朱雪樽里一點點地變成了雪白的顏色!
「真的變了!」許雪櫻掩唇輕呼。
「餵給他喝。」泠澗捧著朱雪樽,快步到了榻邊,把朱雪樽湊到了他的唇邊,「焱殤,我已無計可施,但願這葯能讓你醒過來。」
傾心太后把他的頭托高了一點,喃喃道:「殤兒,快喝,喝了去找阿九。」
他牙關微松,藥水終於餵了進去。
眾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待藥水喂盡,大家都站在榻邊,等著奇迹的到來。
突然,他的手指動了動。
「醒了,醒了……」許雪櫻一直不眨眼睛,盯著他的,見他手指微彈,立刻欣喜地高呼起來。
大家聚攏,只見他的眼睛慢慢睜開。
「嗯……」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吐氣聲。
「表哥!」許雪櫻驚喜交加,用帕子輕拭他臉頰上的汗,小聲喚他。
他看看許雪櫻,輕輕搖了搖頭。突然間眉頭緊皺,手掌緊捏成拳,模樣看上去很是痛苦。
沒人知道他的意思,互相看看,小聲詢問他的感覺。
「我看看。」泠澗扣住他的手腕,把了會兒脈,眉頭微擰,低聲說:「朱雪樽還真是個妙物,毒確實解了大半,但是……」
「什麼?」大家緊張地看著他,不知他要說什麼。
「誅情的藥性還在。」他抿抿唇,環顧四周。
眾人迷茫了一會兒,明白過來。誅情是毒藥與春
yao的合體,解誅情,本來就需要女子。之前一段時間,他一直拖著,用藥物和內功排解,或者偶爾青鳶也幫他點「小忙」。但此時他躺在這裡,不可能再用內功去克製藥
性。
傾心太后迅速扭頭看向許雪櫻,眾人的視線也跟著傾心太后看向了她。
「我?」許雪櫻指自己,臉頓時漲紅,飛蹦起來,連連擺手。
「我不行,我不行……」她連聲拒絕,轉身就往外跑,「你們還是等阿九回來吧,不然她會恨死我的。」
「她人都不見了,還是要儘早讓你表哥起來啊。」傾心太后追出去,拉著她的袖子,小聲央求,「雪櫻,你本來就喜歡你表哥,你幫他這一回,他就能立你為妃,你與阿九關係也好,以後姐妹在一起,與你表哥左右相伴,這樣不好嗎?」
許雪櫻心微微一動,隨即又連連搖頭,「那得阿九同意,我不能做這樣的事。阿九性子犟,她說表哥是她一個人的,我若趁她不在,與表哥……她非殺了我不可。」
「她能為你表哥獨自去刺殺君博奕,足見她對你表哥情深意重,你是為了救你表哥,她又怎麼會怪你呢?而且我也感激她,她永遠是我們大元的王后,後宮也只會有你們二人。雪櫻,我給你跪下,你趕緊進去,我實在不想看他再受苦了……」
傾心太后雙掌握著許雪櫻的手臂,緩緩下跪,哭著央求。
許雪櫻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小珍珠從行宮處飛來,盤旋尖鳴,「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快去找阿九!」
「小珍珠回來了,可惜聽不懂她說什麼。」許雪櫻哭著伸手,讓小珍珠落在掌心。
大帳中傳出焱殤困獸一般的聲音,還有泠澗急促的大叫聲,「過來摁住他,不要讓他再撞了。」
許雪櫻心一顫,快步走到了帳邊。
「阿九懂事,小珍珠也懂事,會懂你的。雪櫻,進去幫他。」傾心太后趕緊說。
「我……」許雪櫻為難地看向小珍珠。
小珍珠不明白是什麼事,氣哼哼地啄她的髮髻,「快去救阿九,阿九被人帶走了……你們為什麼都在這裡不動?你們為什麼都不管阿九。」
「小珍珠……」許雪櫻聽著裡面痛苦的聲音,心一橫,大步走了進去。
「救阿九,你們為什麼不去救阿九!」小珍珠疾衝上天,又猛衝下來,煩躁地大叫。
「攔著小珍珠,別讓它看到了,會告訴阿九,到時候不肯回來就麻煩了。」傾心太后匆匆交待。
「這小破鳥叫得真心煩。」許天傑慢步晃來,小聲嘀咕。
「看屬下的。」身邊的侍衛立刻摸出一枚暗器,往小珍珠的身上打去。
小珍珠扭頭看到,急急閃開,仍被暗器打中了翅膀,痛得大叫起來。
「壞人,壞人,你們都是壞人,沒良心,好沒良心……我要去告訴阿九,以後都不回來了,不回來了……」
它努力撲扇滴血的翅膀,往遠處飛去。
大帳里又傳來了陣陣痛呼聲,沒一會兒,眾人都被
轟了出來,只有泠澗留在帳內,強行壓住近乎發狂的焱殤。他雙目赤紅,狀如入魔。
冷澗百般無奈,心一橫,用朱雪樽裝了一碗茶水,強行喂進他的嘴裡。
茶入雪樽,變成血色。
他一口口地咽下,一把將泠澗丟出老遠,又安靜了,頹然躺著,一動不動。
泠澗在地上坐了許久,慢慢湊過去,摸著他的脈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喃喃道:「我的個神哎,終於好了,你再不好,我也要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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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後。
大元正式復國,天燼皇宮成為了大元皇宮。
雲羅休戰,但也佔去了天燼數城,與大元平分天下。
主掌雲羅這一切的,居然是傾華。她有了身孕,又手拿帝詔,後宮以她為尊。被天燼收買的人把柄都在她的手裡,也不得不聽她之令。
「也好,曼海那裡,你們派人去看著就行,那畢竟是本宮的娘家。」她手指輕撫玉碗邊緣,慢吞吞地說。
「那,不打了?」柏王拈拈鬍鬚,低聲問她。
「等皇上醒過來吧。」她歪了歪腦袋,撫著肚子說:「我一個女人家,也做不了打也不打的主,皇上最近有好轉,大家各司其職,等皇上醒了,會論功行賞。」
「是。」柏王擰擰眉,轉身就走。
「柏王留步。」傾華朱唇微抿,緩步走向他。
「貴妃還有何事?」柏王面無表情地問。
「耀王想接回漢儀,你不如就成全他吧。」傾華笑笑,柔聲說。
「耀王?耀王還在雲羅?」柏王眼露詫異,低聲問。
「哦,他還在找漢儀。」傾華撫了撫額角髮絲,小聲說:「漢儀與他情深意切,為何不能讓他們夫妻和好呢?如今天燼已經沒了,你不如做做好事,或者讓他做個上門女婿,也能為我們雲羅盡一份力。畢竟,柏王你並不想亡
國吧?」
柏王花白的眉緊擰,像兩條白色的毛毛蟲,趴在他堆著褶皺的眼睛上方,盯著傾華看了半晌,冷冷地說:「貴妃娘娘還是想想,若皇上醒了,娘娘怎麼辦吧。」
「皇上愛著本宮,還能拿本宮怎麼辦。」傾華臉色微沉,隨即又輕笑起來,塗著艷蔻的手指撫過了桌上的一盆黑牡丹花,小聲說:「本宮守著他,他也會守著本宮,長相廝守……」
柏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掉頭離開。
傾華吃吃地笑了會兒,扶著桌子坐下,小聲說:「有阿九的消息嗎?」
「回娘娘的話,還沒有。」侍衛上前來,低聲稟報。
「再找……」傾華輕撫肚子,面無表情地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的。」
「娘娘為什麼執著地找她?」侍衛不解地問。
傾華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向藍天,輕輕地說:「我們說過,要一起回曼海的,不能說話不算話,曼海是我們的家。」
侍衛抱拳,退出了大殿。
傾華靜靜地坐在黑牡丹花叢里,眯了眯漂亮的杏眼,喃喃低語,「阿九你不想我嗎?我每天都想你,想曼海……我們,還回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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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洛城中,帝后親臨,普天同慶。」海鷗盤旋著飛走,留下陣陣海浪聲不停地衝擊著青鳶的耳朵。
「帝后親臨?哪個后?」大腹便便的青鳶蹣跚幾步,又頹然停下,仰頭看著飛舞的海鷗,驚訝地大聲問道。
「焱殤為帝,雪櫻為後。」海鷗的聲音從天空傳下來。
大海有風浪,小船被海浪拍打著,左搖右晃,一條箭魚飛起來,又飛快地落進水裡,砸出白色浪花四下飛濺。
青鳶揉了揉眼睛,眼睛澀痛得厲害。
她很難過,這種難過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上一世雖被荀澤拋棄,但好在來得突然,她也去得無知無覺。
這一世的痛苦,卻是實實在在,剜心刻骨!
每次呼吸,這痛苦都順著她的喉嚨往身子里灌,瘋狂地侵佔身體里的每一個角落,讓她想哭都哭不出來,所有的痛感就這樣活生生地炙烤著她。
這種痛苦叫做——生離!
她看著眼前白茫茫的霧,唇角緩緩揚起一絲苦笑。
也好,她本就不屬於這裡,又何必痴纏於此處?她前世沒得到的愛情,這一世她得到了。那麼,只要那人好好的,這樣就足夠了。
「笨蛋,找他去,找他去!」
小珍珠在她身邊飛,用肩膀往她臉上扇風。
「找他?」青鳶撫摸自己隆起的肚子,輕輕搖頭:「那雪櫻怎麼辦?做人不能這樣,他君臨天下,雪櫻功不可沒,我不能這樣,等他得到了天下,馬
上就跑過去,這樣置雪櫻於何地?」
「笨蛋,你管她,你管她幹什麼……我們就要當壞人,管別人死活幹什麼。你是一個包子,包子!」
小珍珠用力啄她的肩,憤怒地大叫。
「可是小珍珠,我是一個人哪,人怎麼可能沒有良心。別人可以沒良心,我不能沒良心。」青鳶捧著肚子,低下頭,喃喃地說:「何況,若他真的不想讓雪櫻為後,她又怎麼能為後?」
小珍珠墜下來,跌在白沙里,翅膀在沙子里撲騰幾下,恨得尖鳴不止。
「我討厭焱殤,焱傻瓜,焱傻瓜。你是阿九傻瓜,都是傻瓜。你們是一對傻瓜!明明是你為他擋住了雲羅千軍萬馬,明明是你殺了君博奕,你為他做這麼多事,他憑什麼不要你?憑什麼讓別人當王后?」
「他沒有不要我,他只是以為我死了,人活著就得往前看,這樣很好。而且我愛他,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你看,我們現在在這裡,也很好……我有孩子,有你……很好很好……」青鳶的眼淚一涌而出,慢慢地往沙上坐。
「不好,一點都不好,我討厭焱傻瓜。」小珍珠不停地撲著翅膀,揚得沙子亂飛,迷了自己的眼睛,也迷了青鳶的眼睛。
小珍珠,它也哭了!
青鳶抽泣半天,伸手打小珍珠,「你哭個屁。」
「你才哭個屁。」小珍珠立刻頂撞道。
青鳶仰頭往白沙灘上躺。
小珍珠也落下來,爪子蹬了幾下,仰躺下來,雙爪指天。
「你不要總學我。」青鳶哭著哭著,又笑了。
到了現在,只有小珍珠肯哄她。
小珍珠蹬了蹬細細的腿,又翻了過來,卧在她的腦袋邊,給她啄梳長發。
「阿九,我死了你怎麼辦?」
「閉嘴。」青鳶立刻捏住它的小嘴巴。
小珍珠把腦袋靠過來,緊貼著她的臉。
她們就這樣依偎著,看著藍天白雲,呼吸著帶著海腥味的空氣。
突然,青鳶的肚子里一陣陣地劇痛……宮縮……
她痛呼著,雙手捧著肚子,腳在沙子上連踢數下。
「你怎麼了?」小珍珠嚇到了,趕緊用頭來撞她的臉。
「我要生了。」青鳶暗暗叫苦,她才八個月,這是早產啊!
「那怎麼辦?」小珍珠跳到她的腿邊,低頭看她的裙底。
羊水已經破了。
[不好意思,更晚噠,明天一萬五千字大更。猜猜,生的是個姑娘,還是個丫頭,征寶寶小名啊!!!!趕緊開動腦筋!!!我最愛的阿九的小寶寶,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