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陷阱【113】
「阿九,這是哪裡?」傾華長睫輕抖,怯生生地往池沿邊縮。
「在潼水城的兵統衙門裡。」
青鳶鬆開她的長發,小心地托住她的身子,她太輕了,皮膚又白,真像一個雪娃娃,彷彿一鬆手,就會被熱水給融化掉。
突然,青鳶看到傾華的右臂上沒有守宮砂!青鳶心裡一驚,方才幫著傾華更衣的是婢女,她一頭長發淹至膝處,青鳶沒能看清她的手臂,現在看去,光滑的肌膚上,玉白乾凈,不見那點朱紅。
「傾華……」她眉頭輕擰,扳過了她的肩膀,手指輕撫她的手臂,小聲問:「傾華你的守宮砂呢?妝」
「沒有了。阿九,你看我的影子……」
傾華沉默了會兒,看了看她,抿唇一笑,掬了一把水,讓水從指縫中漏下去,碧波上影子微動肝。
「像魚……」青鳶見她不願意談及,便用左手拔水,擊碎水上碧影,又用手指做了個小狗兒刨水的手影,「你看我這個,狗刨式,來捉你的魚。」
她們兩個小時候最愛玩的遊戲就是這個了,變換各種影子,配上自己想說的詞。
傾華歪著頭看,神情凄涼,過了好久,才輕喘著說:「阿九你知道嗎?我以前想,等我一出嫁,就帶著你離開,那樣你就不用住在黑漆漆的房子里了。可現在,我只能依靠你,我只怕一輩子也不能嫁人了。」
「你養好身子再說這些。」青鳶怕她尋死,只能小聲哄她。
「阿九啊……我好想回到年初的時候……」
傾華吸了吸鼻子,轉頭看她。
眼睛紅通通的,秀氣的眉眼下面,是和青鳶很相似的鼻子和嘴唇。
她們是一個父親,遺傳了父親高挺的鼻樑,xing感的嘴唇。傾華的臉略尖一些,青鳶因為健康,更為飽滿。傾華沒病成這樣的時候,兩個人穿同樣的衣,綰同樣的發,往院中一站,沒人能認出誰是誰。傾華是從年初開始又病倒的,好像前幾年吃的人蔘燕窩全白吃了。到君漠宸攻進曼海之後,她的病就更厲害了,到現在幾乎已經瘦脫了形。
「我知道你難過,從現在起,我們認真地活著,以後活得好好的,這才重要。」
青鳶沒辦法說太多道理,傾華心思重,說得太多,她也聽不進。
「嗯,我也幫你洗頭吧,」傾華溫馴地點頭,摸到了她的頭髮,小聲說:「你的頭髮總這麼好,跟緞子一樣,好柔。」
「不用了,你看我,一下就洗好了。」青鳶抓了一把花膏往頭上發一抹,胡亂揉了幾下,再把整個人都浸進水裡。
「阿九……」傾華見她半天不出來,慌了神,連聲叫了起來。
嘩啦啦……
水聲四濺,青鳶像美人魚一般從水池正中間冒出來,濕漉漉的長發纏在手上,紅潤的唇角快活地高揚著。
傾華獃獃地看著她,半晌,才小聲說:「阿九,你為什麼總這麼好看,這麼招人喜歡。」
「你也招人喜歡哪。」
青鳶游過來,扶她在溫泉池邊的台階上坐下,水剛沒過胸前,溫柔的水波隨著二人的動作拍打著
「阿九,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子?為什麼沒有人喜歡我?」傾華又問。
「嗯,當然有人喜歡你,你只是接觸的人太少了。男人嘛,喜歡漂亮的女人,而且格外專情,十八歲時喜歡十六歲的的美人,八十歲時,也喜歡十六歲的美人。他們還喜歡女人當著外人對他溫順,當著他會撒嬌,還得身材窈窕,當然該鼓的地方還是得鼓……」青鳶用手指輕戳傾華削瘦的肩,輕笑起來。
傾華聽得愣愣的,待她手指戳過來了,才勉強笑笑,低下頭,輕扶起了青鳶的頭髮,纖細的手指取了一小塊花膏,輕柔地抹在她的發尾上,溫柔地給她揉搓著。
「阿九你千萬不要丟下我,我只有你了。」她細聲細氣地說。
「好,」青鳶輕輕點頭。
「你和我拉勾。」傾華把手指伸給她。
青鳶笑笑,小手指勾過去,和她打了個手印。傾華的手指勾得很緊,用了她全身的力氣,額頭低下來,抵到指尖上,輕輕地說:「謝謝你,請你以後不要嫌棄我好嗎,我會多吃飯,按時吃藥,儘快養壯一點,和你一樣健康。」
「這樣才對,趕緊壯起來。」青鳶搖了搖她的肩。
「嗯。」她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把額頭靠到了青鳶的肩上,弱弱地問:「阿九你為什麼喜歡宸王爺?他也喜歡你嗎?你們有沒有行夫妻之事啊?」
「啊,咳……沒呢,你想哪裡去了。」青鳶沒想到傾華會問得這麼直接,有些不好意思。
「聽人說,你和焱殤大元城……」傾華抬眸看她,小聲說:「溫嬤嬤會點守宮砂,你學會了嗎?」
「嗯?會嗎?」青鳶驚訝地問。
「我雖不懂男女之情,但男人多是喜歡純潔女子的,宸王爺他不在乎嗎?」傾華又問她。
「誰
知道呢。」青鳶笑了笑,她不是沒想過這件事,但君漠宸並沒有流露出厭惡之意,應當是不在乎的吧,她又看傾華的手臂,輕聲問:「你的呢?」
傾華低下頭,小聲說:「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青鳶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這叫什麼答案?還是,她不想說?
「姑娘,王爺來了。」婢女在帘子外輕聲說。
青鳶扭頭一瞧,君漠宸的身影就在布簾後面立著。她趕緊披了件衣,把領口揪得緊緊地,輕手輕腳地從帘子後面繞出來,一抬腿,小巧的白腳丫踢在他的小腿上。
他轉過頭來,面上還戴著面具,露出一雙烏亮的瞳,像寶石一樣華光瀲灧。
「你偷看。」她眯著眼睛,不滿地說。
「怎麼帶她來……」他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上,紅通通的,讓人忍不住想捏。
「怎麼不能帶,我偏要兩個人,你還想我給你犯罪機會……」青鳶又抬腳踢他。
君漠宸身形微閃,躲開了她的小腳,一手摁住了她的肩,輕輕往旁邊推,「放肆。」
青鳶笑著又抬腳,「那你出去,讓我們兩個說話。」
水聲輕響,青鳶往簾后看,傾華纖細的身子正從水裡起來,慢吞吞的,嬌柔得像隨時會被吹進去的風給颳倒了。
「你怎麼出來了?」青鳶一急,趕緊伸手捂君漠宸的眼睛,隔著帘子不錯,但影子很清晰呀,那腰身玲瓏嬌弱的,是男人都想握上一把吧。
傾華披好衣裳,扶著牆慢步出來,抿唇笑笑,小聲說:「你要和王爺恩愛,我不在這裡礙你們的眼,我也泡好了,你不用管我,好好陪王爺吧。」
這語氣嬌憨,活脫脫是青鳶一般,除了聲音小點,維妙維肖。
青鳶愣了一下,君漠宸就在此時拖下了青鳶的手,眉頭微鎖,低眼看向傾華。
傾華攏了攏頭髮,扶著婢女的手,慢慢往外走。寬大的衣裙套在她的身上,並不難看,更顯柔骨可憐。
青鳶發現,君漠宸的視線一直跟傾華出了大門,才緩緩收回。
「你在看什麼?」她繞到他的面前,眉頭輕蹙。
「沒什麼。」君漠宸轉開頭,往簾后的溫泉走去。
「那我回去了。」青鳶輕聲說。
「去吧。」君漠宸拉開腰帶,把外袍遞於侍婢,扭頭看了她一眼。
「若你想換人,還來得及,而且你當時要的就是她……我不會怪你。」青鳶往前走了一步,認真地說。
「傻話。」他淡淡地一句,把中衣拉開。蜜色緊實的背部肌肉隨著他的動作鼓起,充滿賁張的陽剛之美。
青鳶想轉開臉,但卻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擰住了他背上的肌肉,「你和我說實話,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這手感,真好啊!
青鳶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扭過頭來了,自然也是滿眼的詫異。
她鬆開手,吐吐舌頭說:「君漠宸,你沒長桃花眼,卻張了一張薄情唇,縫得倒挺緊的。你給我說句話實話,以前見過她嗎?」
「每一次,不是你冒充她在外面與人亂逛嗎?我那時見的是誰,我也想知道。」他把中衣丟開,又開始拉褲帶。
「你先慢點。」青鳶一急,立刻用雙手提住了他的褲子,匆匆說:「你跟我說完再洗成不成?」
「你這丫頭……」君漠宸哭笑不得,你說她不害臊吧,時時又能臉紅得像要被羞澀的熱血給脹破了,你說她害臊吧,她給你捏肉拎褲的,一點也不知羞。
「你說清楚嘛,難道你也去悄悄看過我……」
隔得太近了,他又穿得少,這裡還熱汽氤氳的,讓人血管燥熱。青鳶強撐著,不讓自己羞得尖叫跑開。
「還有誰去看過你?」君漠宸眸子里精光一閃,把她拉到了前面。
「君博奕,他說這兩年陪衛王到曼海國去玩,也看過我。」
青鳶眼睛沒地方放,這廝身材簡直太好了,沒有一絲贅肉,肌肉也不是可怕的團團,這蜜色太漂亮,胸
肌也完美……
她口乾舌燥,飛快地推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匆匆說:「你趕緊洗,我要去陪傾華。」
君漠宸看她這副小模樣,突然心情大好,大掌緊了緊,把她的小手捉到胸前擱著,輕聲說:「怎麼了,也有害臊的時候?你不是沒有偷看過。」
「我那是不小心看到的……」青鳶尷尬至極,輕聲說:「你和我說說嘛……」
「真要知道?」他墨瞳中華光輕斂,一臂攬緊她的腰,作勢要往水裡倒,「你若肯讓我一親芳澤,並且不途打斷我,讓我能一戲到底,我便讓你知道。」
「那我還是不想知道了,王爺請洗,我們明日再談此事。」青鳶心跳如亂鼓,再也撐不下去了,於是咽咽口水,推開他的手逃一般地跑出了屋子。
君漠宸滿眼的笑,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之後慢慢
淡去,揮揮手,冷嘯和冷暮二人從外面走了進來,斥退一眾侍婢,把門窗都關緊,另五名侍衛立刻嚴守於房子四周,連屋頂都守了人。
「你二人聽到阿九說的話嗎?」他滑進池水裡,掬水澆到肩頭。
「是,但屬下從未聽過君博奕去曼海,他雖也出過宮,但都是對外聲稱去南邊遊歷,監察運河之事。」冷嘯嚴肅地說:「若他去過曼海,只有一個原因,他跟蹤到了王爺您的下落。」
「本王倒小看他了。」君漠宸輕呼氣,緩緩揭開了面具。
面具下鼻子腫著,但臉,卻是另一張絕對英俊的臉龐,霸氣無雙,稜角硬朗,瞳含華彩,唇角噙笑。
冷嘯和冷暮沒露出半分驚訝的樣子,彎下腰,接過他遞來的面具,另一人遞上裹緊的錦包,托著鏡子,舉到他的面前。
「鼻子還未消腫,王爺不痛嗎?」冷嘯低聲問。
「以防萬一,這丫頭手太快,別給我鬧出事來。」
他淡淡地說著,手指輕推鼻樑,眉頭緊皺。細如牛毛的長針從骨骼處刺進去,推拿之間,臉龐便開始出現變化。
失傳已久的易骨術,他小時候就學會了,現在在這世上,只怕無人能敵他這手易容術。你想在他的臉上找到面具的破綻,根本不可能,他的易容,勿需面具。
「王爺,何不和盤托出,讓她去大元城等著王爺。」
「明天帶她出去,讓她給父皇母后磕幾個頭,就能說出來了,也算是正式提親,這丫頭雖潑辣,但實在有意思,以後性子柔和些了,就更好了。不然,現在讓她去大元城,非攪得雞飛狗跳,她也不是會忍讓之人,到時候我護不到她,她會吃虧,現在只能帶在身邊。」他眸子里盪開幾許溫柔,語氣也平和了許多。
「王爺還真是喜歡她,但她並非當年廟中的女子,這真正的公主怎麼辦?公主當年對王爺也有相救之恩,仗義得很。如今王爺為了阿九姑娘,下令處死了上官薇,留公主一人孤苦伶丁的,著實可憐。」冷暮小聲問。
「上官薇非善類,她若活著,一定會為公主謀出路,容易被人利用。阿九必不會拒絕對公主好的事,若壞了本王的大事,那就糟糕了,不如殺了,一了百了。至於公主,你送她去安全地方,安頓好生活吧,你親自去,把本王在賦州的宅子給她。」
君漠宸眉頭微擰,把最後一根金針固定好,再抬眼時,又是那副冷漠神情的宸王了。
「但是,我們還沒有找到通往當年大元城的入口,刻著地圖的鑰匙還在天燼皇宮,這些年來,我們翻遍了每個角落,也一無所獲,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捨棄了大元城,另外建都?也免得繼續在這裡提心弔膽。」冷陽接回銅鏡,小聲說。
「你提心弔膽了?那你回老爺子那裡去吧。」君漠宸抬眸看他。
「不敢……」冷陽趕緊低頭抱拳,小聲解釋,「屬下的意思是,能暢快地大幹一場,不看這些龜
孫們的嘴臉,那才痛快。」
「大元都城被封在沙堆底下,這是父親留給我們大元百姓的,只要重新打開大元城,就能免得百姓們在沙漠里跋涉尋水之苦。別忘了,琉璃燈聚雨陣,一年只能用一次,長此下去,並非好事。我一定要找到那把鑰匙,帶著你們回到我們自己的家。」
君漠宸說著,身子往前一撲,如蛟龍一般在溫泉池那頭游去。
二人在池邊安靜地等著,他要想事的時候就會這樣,他們勿需走開,只等他安靜想完了,馬上就會安排下來。
君漠宸獨自在那頭泡了會兒,又游回來,徑直踏上溫泉,眉目間沉澱著堅毅之色。
「按原定計劃不變。」他披上衣袍,沉聲說。
「但若君博奕早對王爺有懷疑,這其中只怕設有陷阱。」冷暮急切地說。
潼水的一系列刺殺,是老爺子帶人乾的,目的是君耀然手中的一塊兵符,只要在這裡拿下君耀然,到時候君漠宸手中獨自握有一半最精悍的天羽林軍兵權,君博奕也就沒有招架之力了。但若君博奕一直盯著君漠宸,那潼水城的仗,能不能打,就難說了,弄不好,是君博奕把君漠宸手裡的兵符都盡數收走。
「那我們就來看看君博奕的本事。」君漠宸冷笑,攏攏長發,開門出去。
細細雪花正悠然飄落,對面的屋子裡傳出笑聲,是青鳶和傾華正擠在窗口看飛雪,二人身上包著厚厚的棉被,緊緊挨著。見他出來,二人相視一笑,縮回了窗子里,又見青鳶探出頭來,沖他做了個鬼臉,飛快地關上了窗子。
「她們兩個還真像,只是一個瘦些,一個豐
盈一些,那時戴著面紗,王爺眼睛受傷,也確實難認。」冷暮轉頭看向冷嘯,小聲說。
「你話真多,是晚上酒吃少了嗎。」靠在一邊柱上的冷柔抬起大眼睛,冷冷嘲諷。
「冷柔,你這幾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對誰都冷嘲熱諷的。」冷暮也不生氣,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關切地問。
另幾名冷字侍衛也圍過來,
準備一起關心關心這位小師妹。
「都做事吧,什麼時候一個個開始關心這些兒女情長,公子佳人了。」
冷嘯低斥,眾人這才散開,各司其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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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來,一夜雪后的院子里鋪了滿眼的白,屋檐下還墜了一串串晶瑩的冰棱。
天燼的冬天,就是冷!
傾華和青鳶都有些受不住這樣的冷,但又感覺到稀奇,尤其是這些冰棱兒,青鳶有好多年沒有見過了。她踩上高椅,敲下了一根,用披風兜著,捧到傾華手中看。
「你摸摸,冰冰的。」她彎著眼睛笑,催著傾華試試這冰涼的滋味。
傾華猶豫了一下,小心地伸出手指摸了一下,「哎呀……」她驚呼了一聲,慌慌地把凍到的指尖放進了雙唇里。
「好玩吧。」青鳶笑著,把冰棱抓起來,用力地往遠處丟,「你看,這就叫水晶雨。」
冰片兒四飛,晶瑩剔透。
傾華笑著笑著,又咳起來。
「我們堆個雪人吧。」
青鳶頭一回離皇宮這麼遠,獲得自由的喜悅讓她像個孩子一般,玩完了冰棱,又打起了雪人的主意。
傾華沒什麼力氣,只是點頭,拉緊身上厚實的披風,趴在窗口看她玩。
「冷柔姑娘,你幫我吧。」青鳶皺了皺鼻子,找了個鏟子過來,一鏟一鏟地把雪往中間堆。
冷柔抱著劍,擰眉看著從東邊蹦到西邊,蹦噠一早上的青鳶,腳如同釘在地上,根本不挪動一下。
「屬下的職責是保護姑娘,不包括鏟雪。」她轉開頭,冷漠地說。
「啊,對。」青鳶也不生氣,保鏢本來就是拎著腦袋賣命的活,她不能強迫人家在賣命的同時,還得陪她玩遊戲。
她推了偌大一堆雪,又圍著雪拍打半天,累得一身是汗,眼看著雪人的胖身子就要成形了,她索性把身體壓上去,往上面狠狠碾了幾下。
「你小心點。」傾華的身子探出窗外,嬌聲叫她,「別這麼用力啊,小心傷著。」
「沒事。」青鳶笑嘻嘻地看她一眼,拍拍凍得通紅的手,又去堆雪人腦袋,「我今兒送一個大大的雪人公子給你,比白雪妹妹好玩。」
「什麼白雪妹妹?」傾華好奇地問。
「就是長得白白的妹妹。」青鳶哈哈地笑,彎著腰在地上滾雪球。
滿院的侍衛和奴才,看著她彎著小身子,在雪地里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跑到東,忙得不亦樂乎。
「阿九姑娘可真會鬧騰的,王爺身邊什麼時候出過這麼鬧騰的人物?」冷陽從美人靠上跳起來,拍了拍冷衫的肩,一臉不可思議。
冷衫的嘴歪了歪,垂眼靜立。
「木頭。」冷陽又坐回去,饒有興緻地看著青鳶把雪球滾到了他的面前。
「你過去點兒。」青鳶頭也不抬,用腳尖扒拉冷衫的腳。
冷衫的嘴又歪了歪,往旁邊站了一點。
「還真是一棵偉大的杉樹啊。」青鳶也歪了歪嘴,把滾好的雪球抱起來,快步走回雪堆前,穩穩地安了上去。小珍珠從枝頭落下來,站在雪人的頭上,展開翅膀,活像給雪人戴了頂華麗的帽子。
「大功告成。」她用樹枝和綠葉做了眼睛嘴巴,笑吟吟地叫傾華來看。
傾華頭一次看到雪人,強撐著走出屋子,圍著雪人摸摸看看,笑個不停。
「取個名字吧,雪人公子能在這裡站在雪化的時候呢。」青鳶一手叉腰,另一手拋動著一隻雪團,笑著說:「你最會取名字了,你取一個。」
傾華猶豫了一下,柔聲說:「那就叫皓雪,皓雪公子。」
青鳶雙手往雪人頭上一拍,笑著說:「皓雪公子,你好,歡迎你來到潼水城。」
「王爺回來了。」眾人正看得有趣,突然聽到了冷嘯的聲音。轉頭一看,他和冷嘯、冷暮站在拐角處,正朝這邊看著。
「皓雪公子,王爺來了,快問安呀。」傾華輕輕拍拍雪人的腦袋,小聲說。
她比青鳶先說話,這讓青鳶有些驚訝,但看她低眉順眼,一副平靜樣子,便把疑慮吞了回去。
「你堆的?」君漠宸走近來,彎腰抓了把雪,往雪人的頭上加。
「嗯。」青鳶輕輕點頭,反而顯得比傾華斯文些了。
「不冷嗎?走吧,我帶你去置辦件厚襖子。」君漠宸握緊她冰涼的手,湊到唇前輕輕呵氣。
「傾華……」青鳶扭頭看傾華。
「我哪有力氣去看襖子呀,若王爺垂憐,也給我買件厚的吧,實在是冷。」傾華縮了縮脖子,輕擰細眉。
「現在去嗎?」青鳶小聲問。
「嗯,特地回來接你的。」君漠宸看了一眼傾華,略一猶豫,展開了披
風,把青鳶攬進了披風裡,帶著她往外走。
「阿九……早點回來好不好?」傾華跟了兩步,輕輕地喚她。
「一定,你快進屋去烤火吧。」青鳶從他的大披風裡探出頭,沖她揮了揮手指。
傾華走到梅樹下,扶著梅枝,看著他們出去了,才慢吞吞地回房,滿臉失落,垂下的長睫,遮去眸子里的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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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沒坐馬車,君漠宸牽著她,在清冷的潼水城大街上漫步。
大元人連日鬧事,讓城中走動的人劇減,不少人暫時去別處親戚那裡躲避,店鋪里生意蕭條,店小二在門口殷勤喊客,也拽不到幾個人。君漠宸一直把她護在披風裡,滾燙的手掌緊握她的小手。
青鳶有點小激動,雖然不說話,但這就是戀愛啊,和心愛的人手牽手壓馬路,看看飛雪,這樣就很美好了。
二人徑直到了城中一家綢緞莊里,君漠宸親自給她挑了一件鑲著狐皮的黛色坎肩,一條厚實的錦襖裙。青鳶樂滋滋地捧著新衣裳去後面的房間換。君漠宸獨自在鋪子的櫃檯前看了一圈,讓人拿了一套水綠色的坎肩和月白色襖裙,給傾華送回去。
一隻黑色的鷹從門外飛掠進來,直接落到了他的肩上,君漠宸眉頭微擰,掀了裡間的布簾,大步進去,拆開鷹腳上的密信看,匆匆掃過之後,神色有些凝重。
「冷嘯。」他揚聲叫道。
冷嘯立刻從外面進來,接過了他手裡的密信,快速看完,抬眼看向他,小聲問:「居然來得這麼快,王爺,如何安排?」
君漠宸的身子微微前附,小聲說了幾句話。
「是,那王爺還去嗎?」冷嘯又問。
「去,不過,先去解決了此事。」君漠宸眸子里殺機漸露。
「那屬下先去安排,這一次一定讓這姓衛的給兄弟們償命,讓他有來無回。」冷嘯眼中戾色閃過,匆匆退下。
君漠宸撫了撫鷹羽,把它往天上一拋,黑鷹立刻往空中飛去。
青鳶趴在門縫邊看著,見黑鷹飛開了,立刻就把小珍珠放出去,讓它去找黑鷹套套近乎,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提衛長風?
「好了嗎?」君漠宸在門外輕輕敲門。
「嗯。」青鳶過去拉開了門,做出一臉興奮的樣子,在他面前轉了個圈,「看看這個怎麼樣。」
「不錯。」他含笑點頭,烏瞳在房間里掃了一圈,低聲問:「小珍珠呢?」
「出去玩了吧,我不讓它看我換衣裳。」青鳶嘻嘻地笑,跳出門檻,拽著他的袖子往外走,「去給傾華挑一件。」
「我已讓人送回去了,帶你去個地方。」君漠宸握住她冰涼的指尖,輕輕把她懷裡帶。
「去哪兒啊?」青鳶好奇地問。
「去了就知道。」
君漠宸笑笑,他強撐鎮定的神情里,分明帶著幾分急切,讓青鳶越發好奇。
「不過,你跟我說實話,小珍珠去哪裡了?」他收緊了手掌,凝視著她的眼睛。
「去玩了。」青鳶咧嘴笑,轉開了頭。
君漠宸長眉微擰,仰頭看向天空,淡淡地說:「若它回不來,你別找我鬧。」
青鳶心頭一緊,二指往嘴裡一放,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君漠宸的神情越發清冷,他看著她的側臉,嚴肅地說:「阿九,你是不是還沒弄明白自己的身份,你現在和誰在一起,你應該關心的是誰的生死。偷聽我議事,可以,但你通風報信,我就不容你了。」
「我能和誰通風報信,你神通廣大,還怕誰要你的命,我才要害怕,王爺一不高興就掐死我了。」
青鳶有些生氣,偷聽是不對,但她又不是聾子,聲音要往她耳朵里鑽,能怪誰?她甩開了君漠宸的手,快步往前走。
君漠宸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小珍珠始終沒出現,黑鷹飛得快,小珍珠也不賴,他見識過小珍珠的速度,非常難得。若兩隻雀兒較真,這時應當飛去老遠了。
「你快下令啊,別讓人射中它。」青鳶走了幾步,又急了,轉回來央求他。
「走吧,你既然放它出去,就看它的造化,也讓你長長記性。」君漠宸拖著她的手往前。
「君漠宸,那是我的小心肝,你若讓它出事,我就……」
「你能怎麼樣?」君漠宸緩緩轉過頭,平靜地說:「任你再怎麼蹦,也蹦不出我的手心。」
青鳶傻眼了,這人軟硬不吃,她的戰術無用啊!
冷暮牽著馬車過來了,請二人上去。
「走吧,今日一定要趕過去。」君漠宸把她抱起來,往馬車上一放。
青鳶縮到一角,擰眉皺臉地瞪君漠宸。她擔憂小珍珠,也擔心衛長風,君漠宸心狠手辣,說殺誰就殺誰,她攔不住,也不能眼睜睜看
著衛長風去死。
「今日一過,我也能放鬆些了。」他掀開馬車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難得的,唇角噙著笑意。
這些年經歷的事,讓他行事作風格外謹慎,不到最後一刻,絕不露出底牌。因為他知道,稍錯一步,死的不僅是他,還有他身邊所有人。他承擔不起那樣的罪責,所以每日苛責自己,謹言慎行。
青鳶並不懂他,況且男人和女人的心思,一個像是筆直通往前方的大道,一個卻像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不可能想和一樣。她看著他顯得有些得意的模樣,心裡越加不舒服。
他可以有很多秘密,夫人、表妹成群。而她只一個從小保護她的衛長風,他卻一定要把他弄死。
「放過他,不行嗎?看在我的份上。」青鳶小聲問。
「嗯?」他轉過頭來,深遂的視線停在她的臉上,半晌,才淺淺一笑,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又看向窗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跟衛長風無關,是秦蘭設了陷阱想讓我跳,看你急眉赤眼,還真是讓我傷心。」
「真的嗎?」青鳶狐疑地看著他,小聲說:「我聽到你們提姓衛的。」
「秦安宴手下也有姓衛的,怎麼,這世上只有衛長風一人能姓衛?」他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那……」青鳶雖是不信,但也沒辦法反駁,只能等小珍珠回來之後才知真相,沉默了會兒,小聲說:「那我們去哪裡?」
「破了秦蘭的局,想去嗎?」他笑道。
青鳶想了想,點頭。
「是想看衛長風吧?」他的長指探過來,抬起了青鳶的下頜。
「你少酸。」青鳶推開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九,我說過的,這裡只能放著我,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我真生氣的時候,你會喊痛的。」他在她的心口上捂了捂,慢吞吞地說。
「你少威脅我。」青鳶又推他的手,有些忿然地瞪他。
「嗯,你看,每回都是你先威脅我,我若不依你,你就要跑……」他低笑著,把她攬進懷裡,小聲說:「你啊,壞脾氣,看我哪天得閑,好好整你一回,讓你收斂收斂。」
「你還能怎麼整我?吊起來打?往我臉上刻個字?」青鳶傻眼了,這說得陰森森的,還真讓她有些害怕。
「你最怕什麼?」他反問。
「怕死,怕餓,怕冷,怕熱,怕老鼠,怕蟲子,怕受欺負,怕沒人關心我,怕我死了沒人記得我,怕我死的時候身上沒件好衣裳……」青鳶掀眼皮子,一長溜地說下來。
君漠宸把臉埋在她的長發里,笑了起來,掌心在她的發上輕輕地撫動,一下,又一下,便有悠悠的香味鑽進了她的鼻子里,青鳶雖感覺不對勁,但也沒辦法抵擋這香味的侵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全速前進,你二人進來。」他微微推開馬車窗子,低聲下令。
冷暮和冷柔從馬上躍起,穩穩落在馬車前方,利落地鑽進了馬車裡,雙雙看了一眼熟睡的青鳶,盤腿坐到了君漠宸的面前。
「君耀然急功近利,也沒經驗,秦安宴就是個蠢貨,接到探子給他們的消息,昨晚就帶著人進谷了,這時候就被堵在谷內。」君漠宸攤開了地形圖,指著山谷的位置說。
「但老爺子還未到啊。」冷暮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只怕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