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宴上斗

  段櫻離頓住腳步,似笑非笑地說:「這可不是通向公主宴的路吧?」 

  鳳青鸞怔了下,卻依舊笑得雲淡風清,「是,這裡不是通向公主宴的路,不過也是能夠走到那裡的。我們這麼久沒見了,我刻意帶你饒路,就是想和你多聊聊。」 

  段櫻離不以為意,也笑著說:「也好,其實有件事,我也想告訴你的。」 

  「你先說。」鳳青鸞略有好奇。 

  「就是關於西南難民的事,那個辦法——似乎給三殿下帶來了一些麻煩,但是其實,這些麻煩也不是不可解的。不過三殿下已然對我有了意見,我再說什麼他也是不信的。可是那些難民們的問題一日不解決,不但皇上心憂,難民們也日子凄慘,想來想去,只能來求二殿下幫忙。」 

  「哦?看來,櫻離你還有后著。」鳳青鸞的眸光中閃著意味深長的光芒肝。 

  「當然,禍是我闖的,我是希望能夠盡自己一點力量,挽回有些事。我將這個辦法告訴二殿下,這辦法便是二殿下的了,可以自行應運。」 

  這意思便說,這辦法,二皇子可以去告訴包括三皇子之內的任何人,也可以乾脆取為已用,全看二皇子自己的意思。 

  「你先說說。」 

  「其實這個辦法很簡單,難民之所以起義,乃是因為上令不下達,下達了不實施,結果使難民生出了重新生活的希望,卻又因為僧多粥少和偷工減料的屋宇又使他們絕望,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當然會很憤怒,而這種憤怒,使他們極需要一個發泄口。 

  只要二殿下在此時,振臂一揮,想難民之所想,與難民們站在一起,討伐貪官污吏,那麼這股本來已經凝聚了卻沒有方向的力量,馬上就會找到方向,以二殿下馬首是瞻。只要力量控制在二殿下的手中,二殿下便可以左右這股力量。 

  介時,只需將奉京各大工坊的職位和工種列出來,並由官方出面,請各個工坊的師傅前來教授他們如何做這份工作,使他們能夠迅速上手。如此一來,難民們就可以安置在各大工坊中,不但可以解決奉京各大工坊長期缺乏人工的問題,並且工坊一般也會提供吃住,難民有工可做,有屋可住,自然這場起義也就消彌於無形。」 

  鳳青鸞聽完段櫻離的話,久久地凝視著她,移不開眼睛。 

  是啊,這是多麼簡單的一個辦法啊,即簡單又實用,比起之前那種又是編竹牆,又是蓋屋宇,又是大量施粥的大操大辦的法子,這個法子簡直就是輕巧極了,用民間的力量,來消融這股同樣來自民間的力量,利用工坊需要大量人工的特質,將難民安置在各個工坊,發揮他們的力量,簡直就是兩全齊美,皆大歡喜呀!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段櫻離似乎又長高了些,不再是之前大家所見的那個面有菜色的單薄女孩子,眼眉間出現了少女才會擁有的朝氣,只是因為性格內斂,因此神情總是顯得平淡,然而她的眼睛,卻又那樣的飄乎靈動,讓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段櫻離似乎一點都不介意他的注視,接著道:「我只能說這麼多了,不知道二殿下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哦,沒,沒有了——我可沒有像你這樣整天想著國家大事,我只是一個貪花好-se之人,我想告訴你,你又比以前漂亮了!」 

  還真是一幅風~流公子之態。 

  段櫻離微蹙眉頭,「我知道二殿下人中龍鳳,絕非世人看到的那樣。櫻離言盡於此,先告辭了。」 

  前世,鳳青鸞在這件事上,因她而栽在鳳羽的手中,這世,因為有她在,他便躲過了這劫,就如同上天真有隻手,在擺弄他們的命運,令她無端端生出些忐忑來。 

  鳳青鸞道:「還是我送你去吧。」便跟著一起走上來。 

  事實上,鳳青鸞只是有些震驚。 

  眼前這女子,剛才所說的,正是解決問題的最好的辦法,懲貪官抄家,不但可以平息民憤,使官方再有機會引導民眾,而這些難民將來的從業和發展立足之根本問題,可說是得到了徹底的,永久的解決。關鍵是,任何一個做了這個「振臂一揮」的人,都可以趁此機會填充自己的人進入官場要職。 

  再加上段櫻離最後所說的話,分明是暗示他為人中龍鳳,可以力爭上遊。 

  現在他開始懷疑,恐怕她早就想好了周全的辦法,卻專門給鳳羽挖了一個坑,使他跳下去,因為現在無論誰做了這件事,都是踩著鳳羽的肩膀,鞏固自己的力量呀! 

  連他都開始不自覺地懷疑,難道她與鳳羽有仇? 

  …… 

  到了公主宴,大部分人都已經來了。 

  果真是公子小姐們齊聚一處,衣香鬢影,熱鬧非凡。 

  二公主鳳歡顏一襲華麗宮裝,頭髮高高盤起,修長的徑間掛著一顆碩大的碧色祖母綠,桃紅色的裙角也鑲嵌著許多華麗的寶石,整個人看起來當真是珠光寶氣,高貴冷艷,此時她高高在上,後面兩個舉著巨大團扇的丫鬟,身邊只有一個戴著崑崙奴面具的面首伺候著。 

  那位面首不必說,是慕風無疑。 

  段櫻離徑直走到二公主鳳歡顏的面前,屈首行禮,鳳歡顏面帶笑意,讓她起來,又道:「這位是段家三小姐段櫻離,你們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見到她吧?她今日也是第一次來參加本公主的宴會,大家有什麼想要請教三小姐的,儘管請便。」 

  向大家介紹完之後,鳳歡顏略微一指,「請就座。」 

  段櫻離坐了下來,然後聽到旁側的人道:「段小姐,你來的正好,洪小姐正要表演她的絕技,她今日也是第一次來參加公主的宴會呢。」 

  跟她說話的,正是中書令唐瑞的女兒唐心苑,她今日一襲綠裙,清新可人。 

  「哦,洪小姐可是洪嬋小姐?」 

  「正是,可也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呢。」唐心苑真心贊道。 

  唐心苑下首的韓玉道:「可惜今日段芙蓉沒有來,否則兩美相爭,才叫個有趣呢。」 

  韓玉每次說話,似乎都是為了使人難堪的,唐心苑皺皺眉,便住了口。段櫻離也只是笑笑,便將目光挪到正走向場地中央的洪嬋。 

  只見她穿著的,竟是騎馬服,與別家小姐的柔美之姿完全不同,騎馬服勾勒出身材的完美曲線,看起來英姿颯爽,偏面容又美貌得很,五觀精緻端正,眸如寒星,面若芙蓉,艷而不俗,果然是個大美人。 

  待得奏樂開始,她便擺齣戲曲里騎馬的姿態,節奏很快而她身體輕盈,躍動靈活,將自己的力量和美,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唐心苑向來對舞蹈有所研究,這時道:「這曲騎士舞,雖然看起來像是男人跳的,但是真讓男人跳出來,便和小丑差不多。只有女子才能在此舞蹈中中和陰陽之氣,即能跳出男子的陽剛之美,又能顯得舞者有著女子的嬌俏可愛。洪小姐跳得也實在好。」 

  段櫻離道:「若唐小姐跳此舞呢?」 

  「能跳是能跳的,只是氣力怕有不及,聽說洪小姐從小便練五禽戲,體魄可好著呢。」唐心苑真心地讚美著。 

  二人說話之時,此舞已到尾聲,洪嬋以一個滿場撒歡的方式來結束,引得眾人全部都拍手叫好。 

  洪嬋卻將目光狀似無意地落在鳳青鸞的身上,發現他也正向她投來欣賞的目光,心裡一喜,面色紅了紅,微微一福就坐回自己的席上。 

  ……這時,有公主府的舞姬出來暖場,樂聲也趨於柔美,舞姿也如春風楊柳般沒有攻擊性,正是適合談話的時候。 

  眾人便邊吃邊聊,忽聽有人問:「段小姐,不知為何今日段芙蓉小姐沒有來呢?」 

  段櫻離向那人看去,發現是個面色白凈,面目尚算端正的男子,一身的紫袍,財大氣粗的模樣。 

  唐心苑忙向段櫻離低聲道:「這是趙家的公子趙廣施。」 

  能至公主宴的趙姓人氏,只有一家,便是趙憲一族。段櫻離肅容答道:「想來公主體恤家姐最近身體不適,因此並未邀請。」 

  趙廣施滿目失望,「身體不適嗎?可是病了?」 

  「可能只是因為天氣炎熱所致。」 

  二人話至此處,鳳歡顏忽然打斷了道:「是本宮不想邀請段芙蓉而已,你們也都知道,她已經失去了貴籍,如何能夠再參加本宮的宴會?好在段家並非只有段芙蓉,今日不是段三小姐來了嗎?趙公子你也別再繼續問了,想去探望段芙蓉,宴會散后便去探望好了。」 

  趙廣施的臉色一時很難看,「她,她已經失去了貴籍嗎?想必是有什麼誤會……」這人平時不過是個吃喝玩樂之徒,並不理會朝堂政事,因此也不清楚段櫻離失去貴籍的前因後果,只是囁嚅地坐下,顯然對公主有所忌憚,但又很不服氣。 

  洪嬋忽然道:「公主,聽說第一次來參加公主宴的,都要表演自己的拿手絕活,我剛才已經表演了,現在輪到段小姐了吧?」 

  鳳歡顏笑道:「正是。不知道段小姐今日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樣的驚喜?」 

  段櫻離尚未說話,鳳青鸞道:「段小姐今日帶傷而來,恐怕即不能跳舞,又不能彈琴,大家不防饒了她這一次。」 

  洪嬋美目一挑,「這樣豈不是對我很不公平?二殿下是要當段小姐的護花使者嗎?」 

  鳳青鸞笑道:「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本皇子常常是充當護花使者的,怎麼洪小姐竟是第一次知道嗎?」 

  洪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端起酒杯用半片袖子遮了臉裝做喝酒,心中卻憤憤然的。這位二皇子,向來以風流諸稱,只是卻有眼無珠,今日南昭聞名的第一美女段芙蓉沒有來,在座的還有誰比她洪嬋更漂亮呢? 

  可是他竟然要充當段櫻離的護花使者。 

  旁邊一位公子忙道:「洪小姐狷美如花,如月皎兮,本人願充當洪小姐的護花使者。」 

  眾人都向這位公子看去,只見他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只是可能過於美貌,因此略有女子之相。 

  洪嬋哧地冷笑,「真是稀奇了,你李良不是有斷 

  袖之好嗎?可惜我不是男子,否則絕不會拒絕李公子的好意。」 

  洪嬋的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李良雖然面有尷尬之色,卻還能自嘲地說:「那倒是,倒是在下一時眼拙,無分男女,造成如此誤會,還請洪小姐見諒。」 

  「你——」洪嬋沒想到這李良,竟也是伶牙俐齒之輩,一時間氣得杏眼圓瞪,卻也無話可說。 

  這樣一打岔,眾人反而忘了讓段櫻離表演的事情。 

  可是洪嬋還是沒忘。 

  她在蘇洲長大,在蘇洲的時候也有蘇洲第一秀之名,說的便是在蘇洲有眾美,眾美卻以洪嬋一支獨秀,貌壓群芳。自從她來到奉京,便聽聞了段家大小姐第一美人的稱號,心中甚是不服。可當時去了段玉容的及笄禮,因為離開的早並未得見段芙蓉。 

  到了段櫻離的及笄禮,她倒是見到了,果然是個美人兒,可惜那日她與段芙蓉距離即遠,眾人的焦點又都在段櫻離的身上,因此二人也沒有正面說過話。饒是如此,她已經將段芙蓉看成是自己的對手了。 

  本來以為今日能夠見到,二人可拿才藝相比一番,沒想到段芙蓉竟然又沒來,這就如準備好的狠拳,卻打在棉花里,她只能把氣全部撒在段櫻離的身上。在她看來,段櫻離固然也算是個清秀的美人兒,卻顯得過於清瘦,完全沒有女孩子應該有的珠圓玉潤之態,稱不得大美人。 

  至於才學,更沒聽說她有什麼才名。 

  清了清嗓子,又提議到,「不如我們玩接字的遊戲吧!誰接不到,便罰酒三杯,並且還要給大家學三聲小狗叫。」 

  聽了她的話,鳳歡顏的眉頭微微一擰。 

  向來來參加公主宴,都是以鳳歡顏為主導,她來提議大家參與什麼,因她素來不好詩詞,所以公主宴從未玩過接字類的遊戲。可並不是人人都能體會鳳歡顏的心情,在坐的不少人都很贊成。 

  鳳歡顏只好道:「也好,你們玩,我看著你們玩。」 

  洪嬋猶自不知進退地道:「公主也應該一起參加呀!」 

  「我不喜歡玩這個遊戲。」鳳歡顏無奈地說。 

  「公主若是不參加,就得自動認輸了。」 

  「誰說公主認輸?公主只是不喜歡玩而已,這樣吧,這局,在下替公主接了。」 

  說話的卻是公主身邊的面首慕風,他刻意地壓低了嗓音,再加上戴了面具,聲音從面具後面傳出來,竟然帶著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沉悶感。 

  洪嬋道:「也好。」 

  洪嬋旁邊的李良忽然站起來道:「不如在下先起個頭吧。」 

  關於誰起頭,本來就沒有什麼明確的規定,眾人也就默認了,李良看著洪嬋,笑笑地說:「煙火錯奢靡,無地自明***,天地皆可鑒,為錢把心拋,遙看麗佳人,近處刻薄女。」 

  「你——」洪嬋這次真的被氣倒了,這哪算是詩?分明是這李良故意罵人。暗想這李良果然不像個大男人,心眼子可是小得很。眾人當然也都聽出來了,不過只韓玉忍不住笑著拍手,「作得好!作得好!李良你好樣的!」 

  惹得洪嬋丟給韓玉幾個大白眼。 

  可不管怎麼樣,是輪到洪嬋接了,一個「女」字。 

  她倒沒有惡狠狠地回擊,只道:「女伴傳看不知主,羅袖拂試生光輝。蘭膏已盡股半折,調文刻祥無年月。」 

  輪到韓玉接,她愣了下,接著向唐心苑道:「好姐姐,你幫幫我。」唐心苑笑笑,緩緩道:「月落大堤上,女垣棲烏起。細露濕團紅,寒香解夜醉。」 

  韓玉被唐心苑拯救,得意洋洋地看向洪嬋。 

  洪嬋只看著鳳青鸞,鳳青鸞微微一笑接道:「醉中驚老去,笑里覺愁,月送人無盡,風吹浪不回。」 

  因他是二皇子,而且確實也是接得好,眾人拍掌喝彩,「好!」 

  「回塘分越水,古樹積吳煙。」唐心苑笑笑,接著道。 

  「煙波澄舊碧,塵火息前紅。霜野韜蓮劍,關城罷月弓。」這卻是公主旁邊的慕風接了,詩句中隱隱有種蒼涼大氣的感覺,若這詩句是此人自做,那便是志向遠大。這跟他面首的身份可有些不符合呢。 

  因他身份特別,雖然是接得好,眾人也只是笑了下。 

  「引摧宜山虎,手接泰山猱。酒後兌風彩,三杯弄寶刀!」 

  這聲音帶著點冰寒之氣,一人身著絳色長袍,腰系玉帶,面如寒霜,偏又英俊異常,不是三皇子鳳羽又是誰呢?他接了這句,也是意氣風發,隱含大志。 

  走到座前,向二公主遙道:「臣弟來遲,自罰三杯!」 

  說著自倒三杯酒,一飲而盡。 

  二公主含笑道:「皇弟接得好!」 

  這次可是輪到了段櫻離,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刀」這個字很不好接,不但因為以刀字為首的詩句量非常少,而且多有殺伐之意,不宜在此情此景應運。段櫻離的唇角卻帶著淡淡的笑容,幾乎沒有什麼猶豫,淡淡地 

  道:「刀劍作鋤犁,耕田古城下。高秋和黍多,無地放羊馬。」 

  這是劉駕的「田西邊」,說的是退隱之態,恬淡自嘲。 

  慕風與鳳青鸞同時道:「好!」 

  鳳羽卻是有些意外,這些日子,這位段三小姐給的意外是越來越多。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繼續道:「馬如飛,人如水,九卿六官畢望履。將回日月先反裳,欲作江河唯畫地。」 

  不待別人接字,他已經一擺手,意思是讓段櫻離繼續。 

  洪嬋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三皇子鳳羽,這可是要與段櫻離單挑呢!三皇子鳳羽也是向來素有才名,難道還不能勝過據說是在僕人院長大的段櫻離嗎? 

  她現在只等著段櫻離出醜了。 

  段櫻離看似淡然,卻毫不退縮,朱唇輕啟間,已經娓娓念來:「地首地肺何曾擬,天目天台倍覺新。樹影蒙蘢鄣疊岫,波深洶湧落懸潭。口願紫辰居得一,永欣丹扆御通三。」 

  這幾句不能細想,細想便是嘲諷三皇子。 

  鳳羽微怔一下,繼續道:「三陽本是標靈紀,二室由來獨擅名。霞衣霞錦千般狀,雲峰雲岫百重生!」 

  「生物咸遂,群盜滅息,明聖欽承,子孫千億。」段櫻離幾乎沒有猶豫,又接了這句。 

  這句說出來,卻叫鳳羽徹底地僵住。 

  句子中隱射明帝,將子孫千億。如今鳳羽便算是能接得住這字,卻也是不敢接,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扣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他現在已經惹了一身***,還沒有處理好,不能再出別的事,到這時,終是舉杯向段櫻離微微一笑,「三小姐,你贏了!」 

  洪嬋焦急地道:「她哪裡有贏?我能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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