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偶遇
阿余靠印印掌握賀閎的行蹤。
而戚瑩,自然也有自己的方法能知道皇帝去了哪。
幾日之後,賀閎便偶遇了正在瀛水池畔跳舞的戚瑩——舞衣輕盈如飄雲,容貌艷麗似牡丹,她頭上帶著華麗的翡翠花冠,玉臂輕舒,裙衣斜曳,姣美的身姿旋轉起來象柳絮那樣輕盈。
婢女阿橙就坐在不遠處敲羯鼓。
遠遠地聽見鼓聲,滿春便遣人去前面瞧,不多時便折回稟報。
「大家,是戚美人在前面跳舞呢。」
「跳舞?」賀閎微詫,「臘月里,能跳什麼舞?」
真是不嫌冷啊。
滿春瞧了瞧賀閎的臉色,見他並不是很感興趣,便唱和起駕。
結果御輦才一動,他又抬手叫停。
「大家?」
「去瞧瞧吧。」
戚瑩的意圖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既是為他而來,他若不露一面,那戚美人便白挨了半天凍。
滿春不比滿堂能揣測聖意,也不比他能憋住話,當下便問:「這戚美人打探您的行蹤,您還……」
賀閎倒覺得沒什麼:「朕的行蹤又不是秘密,她費盡心思,也不過是想見朕一面罷了,無妨,去看一看,了她心愿,也就不必在這冰天雪地里繼續跳舞了。」
對於后妃爭寵的一些小心機,他向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因為賀閎知道自己在後宮裡花的心思很少,每月進後宮的次數兩隻手都數得過來,而且多數也都是去皇后和高位或有子嗣的妃嬪那去。
其他妃嬪常日里見不到他,走了些別的心思也沒什麼。
只要不過分,他都願意寬容。
臨近瀛水池畔,滿春高唱聖人至。
正在背對著御駕起舞的戚瑩臉色一喜,繼而瞬間停下動作,再換上一副惶恐的表情,匆匆回身跪下,「聖人安。」
御輦落下,賀閎卻沒下來,「免禮。」
輦下跪著的女人高挑又纖瘦,分上下兩截的舞衣極美卻也極單薄,將她的曼妙身軀完美勾勒的同時,也將大片的肌膚都裸露在寒風中,凍得發紅。
瞧著她,賀閎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雀金裘,「愛妃不冷嗎?」
戚瑩垂著臉,嬌媚的聲線因為冷而有些發緊:「回聖人,太液池風景如畫,嬪妾一時技癢,便臨時起意跳了一曲。」
臨時起意?
所以她是隨身攜帶舞衣的嘍?
賀閎在心裡輕嘆,其實嬪妃在他跟前撒個小謊沒什麼,但撒得太過拙劣,就會令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看低了。
見他不吭聲,戚瑩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也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帶著三分思念、四分嫵媚、兩分羞怯,還有一分點到為止地誘惑。
賀閎波瀾不驚地接受了這一眼。
戚瑩垂下眼:「若是嬪妾衝撞了聖駕,還請聖人饒恕。」
賀閎也沒戳穿她,「有雅興是好事,可若是為此而凍壞了身子便是不值得。」
戚瑩的雙頰染上些許紅暈:「謝聖人關心,是嬪妾太貪玩了。」
賀閎一抬手,御輦又被抬起來,「回吧。」
「聖人……」戚瑩很是不舍。
「怎麼?」
戚瑩目光澄澈,裝滿了情深:「聖人……您瘦了。」
「是么?」
「朝政繁忙,您一定要注意身子。」
眼前的女人眉眼艷美,卻氣質溫婉,眼裡還裝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迷戀。
瞧著她,賀閎不知怎麼又想起了阿余。
是不是有某一天,她也說過相似的話?賀閎的腦子裡突然鑽出來一個場景。
她面似芙蓉,仰著小腦袋瓜,眼巴巴的。
一雙嫩汪汪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您的臉色很不好,一夜沒睡嗎?下朝記得補一補眠,養足精神才能處理好政務呀。」
說完便撤開手。
落下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地蹭了下賀閎的掌側。
輕輕的,有些癢。
只碰一下,便退開去,彎眉一笑,又屈膝福下去,「恭送聖人。」
她身量小小,不算胖、但也卻不是纖瘦,福身團在那的時候有些可愛。
賀閎突然想,貪玩這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才舒坦。
滿後宮里,誰比她更貪玩?
所以戚瑩說自己太貪玩,聽起來便有些奇怪。
她此刻還在痴痴地望著賀閎,攏在身前的雙手,五指修長,凍得有些僵直發紅。
很美的一雙手。
但不知為什麼,賀閎腦子裡想的卻是阿余那雙肉爪子。
正想著,就聽有宮人來報:「聖人,余美人往這邊來了。」
賀閎回神,心頭莫名掠過一絲愉悅。
但戚瑩的心情就不那麼好了,她垂下臉去,掩去自己瞬間陰沉下來的神情。
毛有餘!
她是故意的嗎?故意來攪局?
戚瑩腦子飛速旋轉,開始想應對之策。
而賀閎則是唇角輕揚:「傳她過來。」
宮人又說:「余美人只是湊巧路過,聽聞聖人在和戚美人說話,怕擾了您的興緻,只在外圍行了禮便繞路走了。」
賀閎的唇倏地落下去。
擾了他的興緻?
他並沒有什麼興緻啊,不過是好心想讓戚美人少受會凍。
可誰知……
賀閎看向戚瑩,眸上彷彿蒙了層霧似的。
下一瞬,他又想到一件事,戚美人和余美人,好像是住在一起的。
另一邊,戚瑩的心,就像賀閎的唇角一樣落了下來。
她鬆了口氣,但又不敢放鬆警惕,不知就這樣輕易走開的阿余又在算計什麼。
這時,賀閎突然說:「滿春,給戚美人披件衣裳。」
滿春取了件披風交給阿橙。
阿橙再幫戚瑩鋪上。
戚瑩一喜,瞬間忘了阿余的事,「謝聖人。」
賀閎嗯了聲:「走吧,朕送你回去。」
戚瑩本來還以為計劃落敗,正絞盡腦汁地想轍留住皇上的,卻不想突然峰迴路轉。
她難掩喜色,攏著披風屈膝接旨。
可說是要送她回去,但賀閎既沒有準許她上御輦,也沒有再派人另給她送輦來,所以戚瑩只好一路步行跟著御駕。
她雖說是披著斗篷的,可腳下卻還穿著單薄的舞鞋。
阿橙那倒是有她帶來的棉鞋子,但現在她在御駕旁隨行,也不好停下來換鞋。
於是只要硬走。
等回到福熙閣的時候,兩隻腳底都凍得沒了知覺。
御駕停在外面。
賀閎陪戚瑩走著進了福熙閣,結果才進去,第一眼就瞧見阿余正坐在廊下玩拾子兒。
她披著秋香色的毛領斗篷,雙腿分開跨坐在兩掌寬的欄杆上,穿著羊皮小靴的腳晃晃悠悠的。
欄杆上擺著幾塊石頭。
阿余信手抓了兩個,拋起來的瞬間翻過手掌,待石頭落上手背,再是一拋,接著又迅速翻過手掌,接住了石頭。
冬季的日光下,少女臉色經營、膚光如雪,鵝蛋臉上有一個小小酒窩。
她接住石頭搓了搓又放下。
這時候,宮人唱和聖人至,阿余忙收了石頭,跳下欄杆,走上前行禮。
無視掉戚瑩飛過來的眼刀子,她目不斜視,「聖人安。」
賀閎看了眼被她藏在斗篷里的手,「在玩什麼?」
阿余攏著斗篷:「回聖人,不過是民間的一些小遊戲,登不得大雅之堂,說出來恐叫聖人笑話。」
「無妨,說說看。」
阿余便把拾子兒的玩法大致說了說。
結果沒想到才說到一半,斗篷里吧嗒掉出來個東西,賀閎垂眼一瞧,是她方才用來拾子兒的石頭。
可再細看,卻發現那不是石頭,而是玉石,還不是普通玉石,像是整玉摔碎以後的碎玉。
賀閎似是想到了什麼,吩咐滿春將碎玉拿過來。
阿余似乎是想攔,但又沒膽子。
等滿春將碎玉呈上以後,賀閎才算是徹底看清,這不正是他前幾日摔碎的那塊玉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