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鳥
今日賀閎休沐。
他已經接連四天泡在紫宸殿里看奏疏、見大臣,身子委實疲乏,便打算放鬆一天。
而賀閎的放鬆方式也很單一,泡澡。
溫室殿是賀閎專門用來沐浴的大殿,共有一十八處湯泉,其中的星辰湯是帝王專用的御湯。
星辰湯周環數丈,以白石砌成,瑩澈如玉的石磚上雕著魚龍花鳥,泉眼就在湯泉中央玉蓮花的花心裡,溫熱的泉水自心口湧出,漫過重重疊疊的蓮花瓣,輕輕噴注在湯池內。
賀閎舒舒坦坦地泡在湯泉里閉目養神,面前飄著一個木托盤。
盤子放著一壺清酒和一隻杯盞。
身後池邊上蹲著的宮婢,正在幫他按摩肩背、松泛筋骨。
另有兩位尋常打扮的少女,兩人一站一坐,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正在唱一曲《珍珠塔》。
這兩位正是經常給盈妃唱評彈的那兩位。
如今又被盈妃舉薦給了賀閎。
盈妃很少給賀閎安排什麼,但只要舉薦了,就必然會叫他喜歡。
就像這評彈。
賀閎喜靜,並不是很喜歡折子戲,不過評彈是用吳音唱的,吳儂軟語娓娓動聽、輕清柔緩,弦琶琮錚的十分悅耳。
一邊泡湯泉一邊聽,的確愜意得很。
賀閎通體舒適、心情大好,便下旨賜了不少東西給永樂殿。
從湯泉里出來之後,當即有宮人上前伺候他穿衣,而坐在屏風外的兩位少女也立刻停了動作,各自抱著樂器跪下。
賀閎掃去一眼,「賞。」
少女的聲音清婉好聽:「謝陛下。」
不過她們的聲音雖好,卻不見嬌柔嫵媚,聽著倒是十分規矩。
賀閎穿妥衣裳:「退下吧。」
少女應是,垂首躬身地退了出去,彷彿也沒有不舍。
賀閎心下滿意,隨口問了句:「這兩人容貌如何?」
滿堂邊揣測著聖意邊問:「回大家,此二女相貌平平,委實談不上美麗。」
賀閎淺笑:「盈妃很懂事。」
其實往御前送女人,這種行為很容易引人遐想。
而且這種事,也不是沒人做過。
最近薛賢妃就一直把戚美人往他眼前塞,賀閎便略有不喜。
本以為盈妃也是這個意思,結果今日一看,她舉薦來的兩位少女相貌一般、舉止規正,可見真的是安安分分來給他唱評彈的。
出了星辰湯,再絞乾頭髮、重換衣裳,接著直接去湯泉上面的夕佳樓里看書。
評彈少女也跟了來。
就在外間唱。
內間里燃著沉水香,中和著獸金碳里的松香味,恰如屏風外頭的溫腔柔調般繾綣。
今日天光大好,一點都不冷。
所以內間的窗子開了半扇,有柔風自窗間淌入,輕拂過賀閎的指尖,將書卷泛黃的書頁撂起一角。
不知何時,一隻小鳥出現在窗欞上。
黑乎乎、圓滾滾的一團,渾似個偌大的墨點,落在餘光之中十分顯眼。
賀閎抬眼看去。
小鳥歪頭:「嘰!」
自從那一晚被野鳥吵得整夜沒睡后,賀閎看見鳥就覺得頭疼。
滿堂自然知道這點,立刻上前轟走了小鳥。
賀閎垂下眼繼續看。
片刻后。
突然有一顆石頭子仁凌空飛來,噠的一聲嘣到了書上。
賀閎眉心一跳,又抬起眼。
那團黑球又出現在窗口,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嵌在黑毛毛里卻仍然能被一眼瞧見。
它乖乖地站在那,圓腦袋往左歪一歪,又往右歪一歪。
滿堂上前準備再轟一次。
不過這回卻被賀閎給抬手攔下來。
「大家?」
「像是個乖巧的,既然不吵,就由它呆著吧。」
「是。」滿堂又退回去。
賀閎也沒再搭理,兀自低頭看書。
見屋裡人沒有動作,小鳥便又往裡蹦躂了幾下,再蹦躂幾下。
滿堂瞧見了:「大家?」
賀閎越過書卷看著它一路蹦躂到自己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示意滿堂別動。
小鳥在書案上蹦躂來蹦躂去,戳戳這,又戳戳那。
就在賀閎將注意力再次轉移到書卷上的時候,一直乖乖巧巧地小鳥突然飛起來,然後嗖的一下子鑽到賀閎的腰間。
他驟然起身後退,下一刻就覺得腰間一緊又一松。
緊接著便見那鳥兒嘴裡叼著他的玉佩,扭頭瞧了他一眼,接著便扭著小屁股飛走了。
滿堂回過神來,忙不迭地上前想追,可追到窗前才反應過來鳥兒是從窗口飛走的,於是又折返回來,「大家,那玉佩……」
賀閎有些哭笑不得。
為什麼這宮裡的鳥,都喜歡和他過不去?
雖說那玉佩不是很重要,但賀閎卻有些好奇,便下旨:「去追。」想了想又補充,「追不到也不打緊。」
就是說沒必要為了追玉佩殺鳥。
滿堂明白,當即下去安排。
再說那小黑鳥,它還沒有人的手掌心大,而嘴裡叼著的玉佩卻十分有分量,所以飛得並不輕鬆,忽高忽低地,像是隨時都會被玉佩墜下來似的。
它飛不高,卻飛得足夠快。
以致於侍衛明明能看見它在哪,卻又抓不著,又因聖人有旨,他們也不敢貿然射殺。
再加上這鳥飛得低,想放箭嚇唬也不行,怕誤傷。
眾人一路追出了溫室殿。
而那小黑鳥也鉚足了力,吭哧吭哧地越飛越高。
見它飛的比宮殿還要高出許多,到了就算放箭也不會傷到其他人的高度時,侍衛統領終於下旨放箭。
哨的一聲。
箭簇劃破空氣,筆直地朝小鳥飛去。
小鳥靈巧閃過,但由於身子太圓,還是被擦中了羽毛,它圓滾滾的身子倏地一抖,小嘴驟松,玉佩就這麼掉了下來。
它松嘴的時候腦袋甩了下,所以玉佩是橫著飛出去的,侍衛們趕忙去接,卻還是晚了一步,玉佩啪的一聲落到地上,摔成了好幾半。
在領頭侍衛上前撿起之前,一雙穿著羊皮小靴的腳出現在摔碎的玉佩前。
侍衛們動作一頓,跪下行禮:「余美人安。」
阿余笑吟吟的:「起吧。」一面說一面彎腰拾起地上的幾瓣玉佩,「這是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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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佳樓內。
侍衛統領明盛康雙手空空地來回話。
賀閎瞧了他一眼:「沒追到?也罷,一枚玉佩而已。」
只是不知那鳥要他的玉佩做什麼?
正納悶著,就聽明盛康說:「微臣無能,沒能抓到那隻鳥,不過玉佩卻是找到了,只不過被摔成幾塊,怕是不好修復。」
賀閎依然沒覺得有什麼,「無妨。」
說完以後,見明盛康跪在那不動彈,便又問上一句:「玉佩呢?」
雖說摔碎了,但那也是御用的物件,是不能隨意丟棄的,可很顯然,眼前的侍衛統領並沒有要把東西交上來的意思。
明盛康面露難色。
「回聖人,摔碎的玉佩被余美人無意間撿到,美人說摔成這樣也不能再戴,就……」
「就怎麼樣?」
「就……就拿走了。」
賀閎微怔,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