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也有錯
午後,儀貴人掐算著時間來到壽安殿。
結果卻被請去了側殿喝茶。
儀貴人不解:「太后午歇還沒起?」
太後跟前的二等婢女珠喜兒答道:「是呢。」
儀貴人關切:「太后平時都不是這個時辰午歇的,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珠喜兒拎著茶盤道:「原是要午歇的,不過薛寶林來給太後娘娘請安,這便耽擱了。」
「薛寶林?她來做什麼?」脫口問完,才覺出失禮。
只是她實在驚訝。
薛賢妃與高太后水火不容的,薛賢妃的妹妹來壽安殿作甚麼?
珠喜兒只是笑:「太後娘娘也是想知道為什麼,這才叫了她進來。」
儀貴人也沒再多問。
只是坐在那喝茶等候的時候,心裡滾過無數揣測。
難道薛敏珠想投靠過來?
她不會那麼蠢吧?
又等了兩盞茶的功夫,高太后醒來,便傳了儀貴人過去。
進到寢殿的時候,高太后正背靠大迎枕半倚在外間的榻上呢。
榻前頭青玉雲蝠紋的三足香爐里,浮出檀香縷縷。
高太后細細地品著,方才去給儀貴人傳話的珠喜兒正跪在榻前,幫她揉捻小腿上的經絡。
儀貴人垂首上前,柔聲行禮。
高太后沉沉地嗯一聲,喜怒未辨:「雯兒來了。正好,幫哀家塗臉來,你手勁巧。」
儀貴人取下尾指上戴著的短護甲,先是在宮人的伺候下凈手,然後才小步行至榻前,接過婢女遞過來的脂膏,用兩指請剜出來少許,輕柔地抹上高太后的臉,再均勻抹開,一點一點地輕推按摩。
高太后最怕老。
所以每日都要花上一兩個時辰專門來保養,生怕臉上多長一根紋。
雖然早晚都會老去。
但她希望衰老能來得越晚越好。
也正因如此,高太后輕易都不會讓人碰她的臉,平素伺候她敷臉的宮婢,都是專門養護雙手的。如今能叫儀貴人幫她揉臉,足說明對她的看重和信任。但這份信任與看重,卻叫儀貴人有些透不過氣。
她的動作十足小心。
連呼吸都放輕。
高太后閉目享受著,片刻后突然問:「雯兒,你覺得余美人此人如何?」
……果然。
儀貴人在心裡嘆氣,嘴上卻說:「膽子蠻大的,從不吃虧。」
「郭寶林呢?」
「十分小心謹慎,總是戰戰兢兢的。」
「這兩人的性子可算是天差地別,可卻都得了寵幸,你說皇帝到底是喜歡余美人的大膽,還是喜歡郭寶林的小心?」
儀貴人咬唇:「或許她們兩人身上,都有讓聖人喜歡的地方?」
「說得不錯,後宮那麼多女人,哪裡就有完美的呢?身上能有一二特質,叫皇帝喜歡就足夠。」
「太后說得是。」
「雯兒,你明明比她們都優秀,怎麼皇帝就看不到你呢?」
高太后說得平和,卻還是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上儀貴人的肩膀,她輕咬下唇,竭力不讓自己的手發抖。
「是雯兒無能。」
「不,不是你無能,是你太好,好得就像書裡頭的妙人兒,好則好,卻不夠真實。」
儀貴人有些不明白。
高家這些年費盡心思,就是像她完美無瑕,可怎麼到現在,完美也成了錯?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處處都好,卻也處處都顯不出好來了,難免會失了特色。哀家的意思,你可明白?」
「雯兒明白,只是……」
「怕什麼?你滿身技藝,難道還挑不出一件叫皇帝喜歡的?」
儀貴人只好道:「是。」
「哀家自會為你掃清前路,你什麼都不必擔心,只管去做。」
與薛賢妃相比,高太后真的是一個很好的靠山。
她不像薛賢妃那般要博賢明。
娘家的人,自然要大大方方地提點扶持,沒必要藏著掖著。
別人做夢都想得到高太后這般照料。
可儀貴人卻只覺得沉重得很……
高太后這樣為她,若她還是做不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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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后的懿旨便傳去了長秋殿。
余美人恃寵而驕、不敬皇后,罰跪於長秋殿外兩個時辰。
正是眾妃才請完安,正準備告退的時候。
阿余接到旨意有些傻眼,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宦臣趕去了殿外跪著。
陶皇後接到旨意很是鬧心。
你罰就罰,做什麼讓人跪在長秋殿外?
余美人正得寵,要是跪出點毛病來豈不是要算到她頭上?
可既是太后懿旨,又沒法反抗。
於是只能吩咐人備好了些東西,萬一餘美人要是跪暈了跪傷了還救救急。
阿余就跪在長秋門的正前方。
散去的妃嬪三三兩兩的從她身邊走過,有的暗自嘀咕、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則是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者,自然是薛敏珠首當其衝。
「都說風水輪流轉,可余美人這風水跑得也太快了吧?」
「想來我的風水是轉到了你那去了,看樣子今晚薛寶林就能侍寢了?」
薛敏珠難得沒被激怒:「就算不侍寢又如何?橫豎我沒得罪太后,早晚有機會。可不像某些人,才得了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你以為巴結好太上皇就萬事無憂了?」
她朝壽安殿的方向揮了揮帕子,聲音卻壓得極低,「那可還有一位呢!太上皇遲早是要回太極宮的,到時候看誰還能護著你,哎呦,不對,太上皇怎麼會護著你呢?在太上皇看來,你不過是個弄哄神猴高興的玩意兒罷了……」
諷刺的話說完,薛敏珠正想笑一笑,卻見阿余兩腿一用力便站了起來。
連扶都沒扶一下,就那麼直接站起來了……
薛敏珠發怔的當,阿餘一步上前,拔下尾指上的護甲,抬手就賞過來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
手起掌落,動作乾脆、聲音響亮。
把薛敏珠直接給打懵了。
還是她身後的崔珍開口:「余美人,你怎麼能動手?」
這時候阿余已經施施然又跪了回去。
薛敏珠被崔珍的聲音喚回了神,後知後覺地捂住火辣辣的臉頰,聲音有些抖:「你……你打我?」
阿余神色平靜:「嗯,打了。」
薛敏珠卻像是沒聽到似的,聲音倏地拔高:「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我為什麼不敢?」阿余細眉一挑,「我是美人,你是寶林,你以下凡上,我還打不得你嗎?」
「你……你……」薛敏珠從小到大都是被嬌養著的,進宮以後,別人看在薛賢妃的面子上,也都對她多有忍讓。
被打耳光,真是從小到大第一遭。
當即也顧不得位份規矩,撲上去就要抓阿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