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人的聖旨
賀閎差點把手裡的硯台丟出去。
幸虧阿余嘴快:「聖人息怒!請聽臣女一言。」
賀閎勉強壓回正準備拿硯台的手,「若再胡說八道,朕就直接將你丟回西疆。」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說這樣的狠話。
尤其對方還是個家人子。
賀閎其實是一個很祥和仁慈的君王,他心軟又念舊,不論是做太子時對東宮後院、還是做皇帝時對三宮六院,都很是寬容。
就比如他再看不慣禧貴嬪愛看熱鬧的毛病,但也不會說重話,只會叫薛賢妃去敲打。
一是因為和女人較真沒必要。
二是在他看來,一個弱小女子也翻不出什麼大風浪來。
但如今看來,他還是太天真了。
這毛氏才入宮多久?
就惹出這麼多麻煩來了!
而且這女人實在是讓人琢磨不透,似傻非傻、似精非精,雖然總擺出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但膽子卻比誰都大。
而且還總是用那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
對她,不凶一點根本沒效果啊。
一聽要被丟回西疆,阿余果然心頭微顫,雖然斷定姬良會幫她留在大明宮,但凡事還有個萬一呢,還是別作死得好。
於是阿余跪起來,誇張地舉起來三根手指頭:「聖人放心,臣女絕不胡說。」
賀閎一揮袖子:「說。」
阿余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地說:「臣女的確沒有教唆坤平貴主,因為談及教唆誘拐,那一定是被教唆者學了壞毛病、或者做了壞事,但坤平貴主可沒有。」
聽了賀閎說的話,她便明白坤平根本沒把她供出來,都自己認了呢。
這姑娘如此夠意思,自己也不能叫人家背鍋。
「那多出來的四菜一湯、每隔兩日的一條魚,還有梅子酒,都是臣女吃了。」
賀閎氣坤平給這女人打掩護,所以就想詐一詐,如果這毛氏把事都推到阿瑣身上倒也好,正好叫阿瑣瞧瞧自己交的都是什麼人!
結果沒想到她認得倒是痛快:「你吃了?」
阿余楊揚下巴,「是。」
賀閎簡直要氣笑了:「你份例里的菜不夠吃?非要去吃坤平的??」
阿余坦言:「臣女嘴饞,想吃好的。」
賀閎……
這理由還真是讓人說不出什麼來。
在他啞然的時候,阿余把事情原委都說了一遍。
從賀閎禁了她的足、胡嬤嬤藉機杖刑了她身邊的婢女,到坤平公主來找她要書稿時,可憐她出不去門,婢子又行動不便不好提膳,就好心把自己的膳食分出來些許給她。
後來兩人乾脆各取所需,阿余給坤平寫故事、坤平給阿余好飯食。
所以那菜是給她的,魚也是她要吃的,「前幾日臣女吃鮁魚餃子時,突然就想喝口酒,於是就托青柚幫臣女弄了點來,這事貴主也不知道。」
鮁魚餃子?
賀閎好半天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你……」
阿余再度伏地:「一切都是臣女的錯,貴主只是想要看故事而已,都怪臣女嘴饞,還請聖人責罰。」
賀閎冷笑:「你的錯就在於嘴饞嗎?」
她倒是會避重就輕!
阿余抬頭,開始順著賀閎的話剖析自己:「其實臣女起初,覺得並不該和貴主做交易,臣女是臣、貴主是君,臣為君效力,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寫多少個故事都是應該的。
可貴主善良體貼,明明貴為公主,卻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她覺得生而為人,眾生平等,誰又比誰高貴呢?臣女一聽覺得甚為有理,若是再堅持無償給貴主寫故事,那就是看低了貴主。
所以臣女才與貴主做了這個公平交易。」
賀閎……
阿余依舊滿臉坦然正直:「但臣女貪得無厭,吃了貴主的好飯好菜也不滿足,還想喝酒。所以聖人說的不錯,臣女不止錯在嘴饞,還錯在貪心。」
賀閎……
話簡直是被堵得死死的。
他的確是想怪毛氏與公主做交易,怪她膽敢拿捏一國公主,可現在這女人叨叨叨的一番話,自己倒是什麼也不能說了?
說了就是他不善良、不體貼、有架子、覺得眾生不平等了?
滿堂瞧見皇上被噎,莫名覺得有點想笑。
阿余堵了賀閎的話,又把自己剖析得明明白白,認錯態度看似無比良好。
大殿之中靜得落針可聞。
賀閎瞪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還是阿余率先打破沉默,字正腔圓地請求:「請聖人責罰臣女吧!」
賀閎覺得自己被她氣得心口疼。
可偏又說不出什麼來。
人家就是貪個嘴,也沒帶壞阿瑣,兩人交了朋友,你情我願地做交換,他插在中間做什麼?
看阿瑣為她遮掩的樣子,顯然是和毛氏相處得不錯,自己若下旨重罰,阿瑣肯定也要傷心,更何況如今毛家大郎還沒有消息……
他一時間,還真是拿這個毛氏沒轍。送回西疆是不可能了,看在阿瑣的顏面上又不能重罰,所以又只能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了。
賀閎閉了閉眼,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窩火。
「即日起,家人子毛氏……」
阿餘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下旨,一臉甘願受罰的虔誠表情。
賀閎咬牙:「膳食減半,每日兩菜一湯,不許吃點心、不許吃魚、不許喝酒。」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罰人家不許吃魚的!
下這麼個旨意,自己都覺得丟人。
但在阿余看來,這懲罰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圓潤精緻地小臉兒,霎時間就蒼白了下來。
不許吃魚……
個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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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余被罰膳食減半的事,很快就傳回了群芳殿。
事實正如梁氏所猜。
但大家明知道她三番五次地被聖人責罰,可還是將她視為眼中釘。
腦子簡單的便也算了,凡是有點心眼的,都能看出來皇上若真是厭煩了她、又怎麼會每次都罰得不痛不癢?
不管是嫌棄還是喜歡,毛氏都算是入了皇上的眼,在其他人連皇上長什麼樣的時候,她卻已經面聖好幾次了。
再加上這毛氏是個有心計的,連後宮的老人蘭貴人都被她下過絆子,所以焉知這不是她魅惑聖人的詭計呢?
所以她再怎麼受罰,恨她的人,還是恨。
明面上恨的人有薛敏珠和蕭氏。
背地裡的,就是戚瑩。
皇上宣見她的事,成了壓斷她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戚瑩端著杯盞的手一顫,熱茶滾出來燙了手背,惹得她輕嘶一聲。
立在一旁的阿橙忙道:「娘子燙到了?阿橙去給您拿葯。」
「不必。」戚瑩心神不寧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我沒事。」說完看了眼阿橙。
阿橙被看得奇怪:「娘子有何吩咐?」
戚瑩看了她片刻,搖搖頭:「無事。」阿橙性子簡單,這事不能交給她來辦。
還得再想點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