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吃的少女

  七月二十一那天,起初一切正常。

  阿魚像往日那般,吃飽了飯就去廊下,尋一塊有太陽的地方趴著。

  硃紅色略有些掉漆的欄杆被太陽曬的暖融融,趴上去也不會冰到肚皮,曬到後背的日光溫暖適度,再過一個時辰,日頭毒起來,曬著就不舒服了。

  阿魚懶洋洋地伏在廊下打盹,灰黑相間的尾巴掃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著。迷迷糊糊之間,身上的暖意突然消失了。

  它掀起眼皮,見天陰沉了下來。

  放眼望去,諾大的一個院子,竟是連一絲陽光都沒有了。

  那,回屋裡趴著吧。

  阿魚支起後腿、抻平前爪,好好地伸了個懶腰,結果還未伸完就被突然撲過來的冷風撞了個哆嗦,差點沒從欄杆上摔下來。

  它站好了身子,低頭舔了舔爪子上被吹嗆了的毛,心想這天真是說變就變呀。

  冷風一陣接一陣地吹起,庭院里的落葉被吹得來回打旋。

  阿魚自欄杆上輕巧躍下,慢悠悠地進了屋。

  軟軟的腳墊,無聲無息地落上地面。

  阿魚跨過門檻,尾巴一勾,帶上了門。

  走到自己平素睡覺的角落,原地轉了個圈,轉圈之間便已輕輕卧下,毛茸茸地尾巴順勢將自己團起。

  琥珀色的眼輕輕一合,繼續睡起。

  但沒睡多久,就又被吵醒。

  它有些不高興地睜開眼,環視一圈,就見灶台上的窗子沒有關緊,正被風吹得咣當響。

  窗縫開開合合,咣當咣當咣當。

  阿魚只好又跳上灶台。這間小膳房今日用不上,但灶台里的火還是生著的,以防不備,所以貓爪下的灶台被燒的暖呼呼的,還挺舒服,舒服得有點兒想尿尿。

  阿魚抖了抖屁股,湊到窗戶邊,想用頭將那窗縫頂上,結果毛茸茸的小臉剛湊過去,便頓住了……

  外面的情景倒映在它琉璃色、微顫著的清澈貓瞳上。

  它剛才睡了很久嗎?

  為何一個盹醒來,外頭的天就變了?

  只見高低交錯的屋脊之上,灰藍的天空變成了烏黃色,濃雲壓得極低,慢吞吞地移動著、滾動著,卷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厚重的雲層里不時有驚雷閃過。

  就像一隻嗜人的猛獸,漩渦是它的巨口、雷聲是它的咆哮,庭院里的落葉被席捲著往天上飄去,房檐下的燈籠被吹得來回擺動,一下一下地被甩到廊桿上,敲出狂亂又沒節奏的咚咚聲,砸得人心慌。

  阿魚看得傻了眼。

  怔忡間,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閃得它眼睛一眯。

  也是這時候,灶台後突地傳來噹啷一聲響。

  阿魚喵了一嗓子,猛地回過身,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喵!」

  「啊!」

  貓叫與驚呼同時響起。

  阿魚豎著貓瞳望過去,只見一個穿著妃色宮裝的少女滿臉驚慌地站在那,她一手扶在對面的案桌上,上身微微後仰,顯然是受驚的姿態。

  她的腳下散落著幾塊糕點,糕點盤子扣在一旁,剛才那聲響,應該就是盤子落地的聲音。

  一人一貓,四目相對。

  少女回過神來,長吁口氣:「原是只貓,可嚇壞我了。」

  說完站直了身子,拍拍手心、又理了理裙擺,接著便蹲下身去,將散落一地的點心逐一撿了起來。

  阿魚見她捏著一塊糕點,吹去上面的浮土,再送入口中咬了一口,登時嫌惡地皺起了眼皮——噫,真臟哦。

  看穿著不像是個宮女。

  ……

  「那就是主子啦?」

  野兔皺了皺鼻子,三瓣嘴嚼了嚼,「可主子怎麼會撿地上的糕點吃呀?」

  阿魚點頭:「我也覺得好奇,就湊過去瞧了瞧。」

  ……

  對這少女的好奇,令阿魚暫且忘記了窗外的景象,只輕巧地跳下灶台,直接躍至少女腳下,無聲無息、又姿態慵懶地在她腳邊繞了一圈,仰頭端詳了端詳、又嗅了嗅味道。

  少女無知無覺地走了幾步,差點踩了阿魚的尾巴,所幸它輕巧地躲開了。

  阿魚湊到一旁,嗅了嗅地上的糕點。

  唔,是七返糕。

  少女注意到在地上嗅糕點渣的阿魚,呀了一聲蹲下來,把她咬剩下的糕點遞到阿魚嘴邊。

  「你也想吃嗎?」

  阿魚往後一挪爪子——不,我不想。

  少女又往前送了送,「想吃就吃吧,我不會打你的。」

  阿魚仰頭——打我也不吃。

  它最討厭吃甜食。

  少女繼續逗它:「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全吃……」她邊說邊把糕點送到嘴裡。

  結果話沒說完,便是一道驚雷驟然劈下!

  這道威力巨大的雷,直接劈穿了屋頂,轟到一人一貓的身上。

  阿魚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等它再度醒來,就變成了被劈黑了臉、轟炸了毛、嘴裡還叼著半塊七返糕的毛有餘。

  昏昏沉沉被抬走時,恍然看到灶台下,那隻已成焦黑的花貓。

  那是它自己。

  阿魚活了六百歲,歷經幾世,也算是見過些世面,所以瞬間明白了當下局勢。

  它死了,靈魂附著到了這少女的身上。

  而這少女的靈魂呢?

  只想到這裡,實在體力不支的阿魚便再次昏了過去。

  ……

  「就這樣,我從花貓阿魚變成了家人子阿余。」

  白鶴邁著長腿,高傲地從她跟前踱過,「名字一樣,證明你們有緣。」

  阿魚用腳跟搓了搓草地,「哎,是孽緣吧。」

  ……

  照理說她活了六百年,本該已有兩次投生為人的機會了,可她三百歲那年被當做宅斗中的工具,失手害得主人流產,從而惹下生死債,不僅失去了轉世為人的機會,還被降級為精,在百妖樓里工作了六十年。

  六百歲那年因為百妖摟發生內亂,延誤了時機,本來等過完這一世,她便可轉生為人了,卻不想出了岔子,被一道雷給劈成了人。

  沒有成長的過程,沒有適應的機會。

  就這樣咔嚓一下子,變成了個十六歲少女。

  說到這兒,阿余懊惱地踹了下樹榦:「我可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呀!」

  那顆老樹當即哎呦了一聲。

  「你說就說,別動手動腳的!我一把老骨頭,經得起你幾腳踹啊!」

  本來正和樹下那隻老龜聊天的阿余忙退開幾步,上下一打量,才發現自己眼前的是棵千年古柏,方才她只顧著和老龜說話,竟沒察覺這棵老樹一直在旁聽呢。

  「對不住了,柏爺爺,小貓說得忘形,腳下沒分寸了。」

  言罷還行了一禮,很是謙卑。

  人有人法,妖有妖規。

  妖界也是等級分明,尊卑有別的。

  哪怕只多一年的修行,那也是該敬重的前輩,更何況是多出她幾百年的千年古柏呢。

  古柏搖了搖樹杈子,「罷了罷了,念你年輕不懂事,老頭子不計較。」

  阿余道謝,繼而輕嘆,「柏爺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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