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問鼎 9
(「小離……」第三字音還沒發出來,幻姬的身子朝旁邊跌倒,千離眼明手快的將她摟住。)
身子得了依靠,幻姬勉強睜開眼睛,用一隻手撐著千離讓自己坐直,「不用不用,我啊,很清醒,沒有醉。」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很好,伸手撈了一隻酒壺,「再喝個十壺八壺都沒事。」
抱著酒壺,幻姬的頭一點點低下,最後額頭抵到酒壺的蓋上,聞著從酒壺裡散發出來的酒香,臉頰漸漸發紅,舌尖忽然想嘗嘗壺中酒的味道,一把端起酒壺,飲盡。柔軟無力的手尚未將酒壺放到桌上,身體突然朝旁邊滑倒,壺底碰在桌沿上,發出鐺的一聲。千離瞬間出手,將要摔碎的酒壺接住,放到桌上,另只抱住幻姬的手臂將她抱穩提到自己的懷中。還真是敢喝,連星華他們也不敢像她這樣敞開著喝他的酒,醉後有她受的級。
幻姬靠在千離的懷中安靜了一會兒,他伸出另只手想扶好她的身子讓她靠得更舒服點,沒想到才動一下,她就開始鬧噸。
「嗯呀……」幻姬咕噥著推開千離想扶自己的那隻手,「別碰我。任……何人……人別碰我。」推開千離的那隻手拍到千離的胸口,「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天外天媧皇宮的殿下,不……不是誰都能碰的,你們碰了我,我要把你們都抓起來,關到結界裡面,然後……然後……」『然後』了好幾句后,一直沒然後個什麼出來。
千離輕聲問,「然後什麼?」
「然後他一定會教訓你們的。」
千離摟著幻姬保持姿勢紋絲不動,緩緩的,「他是誰?」
「他是……」
幻姬伸手扒著千離的胸口,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好像站著說話能更得氣勢一般,纖細的身子不停的搖晃,若非千離一隻手抓著她的手,一準兒摔到地上。站在原地找了好一會兒西古天的方向,奈何醉得眼前的東西都看不清的她根本不知道西古天到底在哪兒,最後按著心中西古天方向看著,「他是……我孩子的父尊。」
千離的眼中忽然浮現一絲詫異,握著幻姬的手慢慢捏緊。
「他是西古天的王。」幻姬搖著身子擺手,「不是不是,他不止是西古天的王,他是天獸千王之王,他是……」幻姬的身體忽然下滑,千離飛快將她拎住,坐著的身子不由得站起來抱著被拉起來的幻姬。
「他是什麼一點都不重要。」幻姬雙手抓著千離胸前的衣襟,越攥越緊,兩隻手臂不停的輕輕顫抖,「如果他不是佛陀天的帝尊。不對,如果他不是絕世孤星命,又或者如果我不是這種天命,我和他之間一定不會不能相愛,我們的兩個孩子肯定不會犧牲,她們一定能順利出生。」
千離的表情瞬間僵住了,看著抓著他衣襟的幻姬,封鏡球里的話果然有故事。
「你說什麼!」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曾經來過這個世間,而我,連選擇保住她們的機會都沒有。」幻姬的指甲幾乎要把千離的衣袍攥穿透,她不是不想要他們的孩子,而是沒法保住,那種無能為力只有在被逼無奈下捨棄過自己孩子的母親才會懂吧,她多恨自己的無能沒有人曉得,「我永遠不會後悔當年的選擇。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我犧牲了那麼多,最後他還需要為天地羽化。你知不知道,我從來不怕自己要承擔多少責任,我只怕我想保護好的人沒有保護好。」
幻姬抓著千離的衣袍緊緊的,如果此時她不是攥著他的衣裳,指甲必定掐入了她的掌心,「時至今日我重回天外天,我都不能告訴他雙靈天胎的事情。」幻姬苦笑一記,想到千離,又是苦笑,笑到她的眼淚從眼眶裡涌了出來,「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不告訴他。我告訴你,你別告訴他。」
「五十萬年過去了,告訴他能有什麼用呢?孩子能回來嗎?我當初的痛苦能抹去嗎?反而,還得拉著他一起痛苦。他,他啊,對我用女媧天珠浮生他入沉睡之境肯定感覺到虧欠,如果讓他曉得當年我們兩個孩子沒有保住,說不定更覺得對不起我。」
說著話,幻姬雙腳發軟的厲害,頭痛欲裂,用力的搖頭,甚至用一隻手不停的拍著自己的腦袋,淚水在她的臉上肆意,「我不要他的虧欠。」拍著自己的頭,幻姬忽然湊近千離的臉,「你懂不懂?不要虧欠!懂嗎?不,你不是我,你也不是他,你不會懂我的心情。我不想他知道孩子的事情,當痛苦不能改變最初發生的事,徒增一個痛苦的人,沒用。」
看著因烈酒酒力而頭痛的幻姬,千離內心翻騰著滔天巨浪,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可捫心自問要對她說什麼呢?對不起么,她說了,不需要他的歉疚。
心疼她么,能說出來的心疼又豈能和他的內心疼惜相比。責備她的隱瞞么,如此的她,他怎捨得。
幻姬的頭痛得實在受不了,雙手不停的敲著自己的頭,「好痛……」
千離將幻姬的手拉開,一隻手掌摁著她的後腦,讓她埋首在自己的頸窩裡,用力將她抱緊,眉心深鎖。從九竅萬瑤湖中醒來看到封鏡球里的她時,他以為那是他最心痛的記憶,原來今夜才是他人生里最痛的一夜。原本只是想暢飲讓她放鬆的夜酒,竟讓她酒後吐了封鏡球那句話的真相。每次看到她說那句話時,他的心就莫名的抽疼,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那樣,現在才懂,那是她用最深的心痛說出來的話,一面想保護他,一面又想擁有他們的幸福。
「對不起!」
她自然聽不到他說的這句話,可他卻找不到詞來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憐。
千離抱著幻姬的手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也許這樣才能真切體會她的痛,又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讓她避免受到一絲傷害。
酒醉的幻姬頭痛得實在太厲害,感覺到千離頸窩裡的溫熱,內心最後一點堅強也崩塌,醉酒的難受合著失去孩子必須獨自承受的痛苦讓她放聲哭了出來。
「……我的孩子……」
撕心的哭聲里,千離聽到幻姬喊出來四個字,緩緩的閉上眼睛,抱在她腰肢上的那隻手逐漸捏成拳。
對不起!
在幻姬哭聲里,千離從她斷斷續續含糊不的說話中拼湊出了她在異世里的生活。
從九竅萬瑤湖上消失回了異世后,她的仙身變得透明,女媧天珠也沒有了,精元殆盡,一切都需要從頭開始凝集。當她耗去萬萬年重新凝得天珠仙身之後,朝來朝去,異世里,只有她,想到失去的天胎和沉睡的他,她便睡不著,只得不分日夜的修仙,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沒有休息,又或者是多少月,多少年,最後疲憊到連呼吸都像要用盡她所有力氣時,暈厥在異世里。
若不是一場噩夢將她從沉睡里驚醒,她還在異世的一場下了三個月的天雨里睡覺,衣裳早就濕透,傾盆大雨落得讓人睜不眼睛,放眼望去,全是被雨水淹沒的草地,她就那麼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飄在水上。
異世的三十萬年,她就是這麼過來的,不眠不休的修鍊,累得撐不住時便暈過去,每次醒來都是因為失去他和孩子的夢,如果沒有錐心般痛苦的夢,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醒來。
異世里痛苦不堪的生活直到她進入無量世界還跟著她,在無量世界菩提道果沒有修得達成前,她亦是不到累得說不出話不休息,也只有累到極致她才能沉睡一會兒。隨著菩提道果的修進,她的精神狀態才轉好。大道德成的那一日,就是她離開無量世界之日,亦是女媧娘娘入無垠休眠境的吉日,更是她掌權天外天擔負起大責的日子,便是——今日。
「……痛……」
哭聲里,幻姬呼痛的聲音直鑽千離的心房,突然彎腰將她懸空抱起來,還沒邁步,眼前出現三個去而復返的人。在園外喝了會兒酒的星華三人又潛了回來,幻姬說的話,一字不差的皆叫他們聽了去。看著千離,三人都沉默著,不只該說點兒什麼才好。他們原本是來看好戲的,沒想到,戲倒是有一場戲,卻是一場出乎他們意料的悲情戲,著實沒想到幻姬的心裡埋了這樣一件關於他們孩子的事。
「那個……」麒麟的聲音很低沉,「其實……哎……」
說什麼都是廢話,除了幻姬自己,不會有人明白她的心,至於千離,他們都是如此的反應,他就更不要說了。
千離抱著幻姬朝湖心亭外面走,走過星華三人時,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我們什麼都沒有聽到。」
麒麟和河古對視一眼,聽到這麼大的一件事,竟然裝沒聽見,幾個意思?
看著千離抱著幻姬的身影消失在小橋盡頭,星華走了兩步坐到石凳上,為自己斟酒。她不想他知道孩子的事情,裝作沒聽到她的酒後真言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不想你知道,於是裝著一切風輕雲淡什麼都很平靜,你我安好。
不想你知道,於是裝成我還不知道你不想我知道的故事。
河古一邊喝酒一邊說道,「若是我以後不小心說漏嘴,怎麼辦?」
「不怕,反正你現在是御尊,耐打。」
「再耐打也得看是
誰揍我。」
麒麟嘆氣,「所以想想他揍人的樣子,你就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了。」
「事情都發生了,而且也過去這麼久,幹嘛還要裝呢?」河古不理解的看著星華和麒麟,「兩個孩子的事是讓人很悲傷,可畢竟是五十萬年前,幻姬藏了這麼久,讓千離曉得幫她分擔點也好,何必一個人承受,他又不是承受不了。」
麒麟撇撇嘴,「她不想他知道后痛苦。」
「死不了人。」
「我說你沒愛過人就別添亂了,閉好嘴巴。」麒麟老不客氣的斜覷著河古,不是他們愛情里的人,就不會懂他們的心情,沒有經歷過他們的痛苦,就沒有指責的權利。
星華慢慢掀起眼帘,看著河古,「快樂可以被分享,但痛苦,不能被分擔。」
痛徹心扉的事情,說出來,在無關緊要的人眼中,只是一個八卦,聽聽就過去了,不痛不癢。在深愛自己的人心裡,卻會生出一份似乎感同身受的苦楚,於世間再添一份殤苦。幻姬她,大概很懂這個。
「早知道我今晚就不來了。」河古想到千離若是發脾氣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後悔聽到了不該聽到,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說錯話。
「啊。我想到了。」
河古眼睛放光,「每天一大早我就回北古天,看不到幻姬我就不會跟她開玩笑。」
麒麟嬉皮笑臉的看著河古,「我會經常去看你的。」
「別,你別來。」
「怕我打擾你和勾歌的好事?」
「啊!」不要提起那個女人!
*
千離抱著幻姬從後園走出來,徑直走向她的寢宮,路上看到他出現在後宮裡的神侍一個個嚇得呆了。後宮出現男人……想上前阻止他,卻又忌憚他的身份和此時他的臉色。
到幻姬寢宮門口時,她的隨身神侍終於秉著忠主的信仰擋在了千離的面前,「帝尊,此乃殿下的寢宮,男……啊。」
神侍的話還沒有說完,千離直接邁步走進去,仙光將擋在他身前的神侍掃飛開數丈之遠。
「不能進去。」
幻姬寢宮的神侍亂做一團,隨身神侍跟著千離進房間,看到他將幻姬輕輕的放在床上,可他想直起身子的時候,幻姬胡亂抓著他的衣襟,拉著他不讓他離開,臉頰兒貼著他的頸窩,享受他肌膚上的溫暖。
千離沒法,伸手將幻姬抱著坐起來,自己順勢也坐到了床上,讓她貼著自己的頸窩。看到神侍過來,吩咐道,「打盆溫水來。」
「啊?」神侍發愣。
從外面跑進來的姍洱看到千離抱著幻姬坐在床上,聽到幻姬邊胡言亂語邊哭,嚇了一大跳,看著千離,急忙點頭,「是,帝尊。」立即轉身跑出去端溫水。
很快,姍洱就端著溫泉水進來。
「帝尊,水來了。」
「放這。然後取紙筆來。」
姍洱雖然不知道千離要做什麼,但很麻利的將筆墨紙拿到他的面前。
千離用仙術將絹紙飛浮在自己身前,取筆在紙上飛快的寫著什麼,寫完之後吩咐姍洱,「按著我寫的拿葯。」
「是。」
取過絹紙,姍洱快步走出寢宮。
房間里的神侍看著千離,想敢他出去,但是又怕他。
「出去!」不等她們說話,千離先下令。
神侍怯懦的道,「可是……」
千離慢慢的轉頭,目光只是淡淡的掃向房間里的神侍,一個個顫抖得更加厲害,但忠心耿耿的姑娘們卻沒有一個人出去,在她們的心裡,這裡是媧皇宮,沒有人能在這裡放肆,她們只聽幻姬殿下的話。
「本尊的脾氣……」千離的話很慢,「聽聞不太好。」
「可是……可是,帝尊,我們是殿下的隨身神侍,不能出去。」
一道白色的仙光閃過,房間里的神侍都被千離送出寢宮,從寢宮最外面的大門一直到最裡間的房門全部關上,紳士們在寢宮門口不停的敲門,喊著。
「帝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