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滴蟾晶
六、一滴蟾晶
其後的日子,於我而言,有了一寸光陰一寸金的味道。
半隻妖終於找對了屬性,指導我修習縱水之術。我竟能將意念移物和縱水術一併使用,幻形術手到擒來。
七日未竟,我已學會用泉水凝成冰劍與半隻妖對決。一柄凌空飛舞的冰劍繞著他的火刃怪招迭出,有的時候還耍賴變成雙劍和小飛刀,把火神尊上打得饒有興緻。
只是這凝劍對決的法術需同時操縱幻形、移物,還要做到意器合一,相當耗損靈力。縱使我每日努力修為,亦撐不過兩盞茶便搞得神形疲累,整個骨朵都耷拉在枝頭。半隻妖一時之間找不出渡我靈力的法門,便不准我使用法術超過一盞茶的光景。
修習法術的時間被限制之後,我發現半隻妖常常變得行蹤成謎。有時一兩個時辰不見人影,有時是一整夜,又有幾日終日不知所蹤之後,我便不再惦記他。
畢竟只是兩滴血的緣分,因此拖累他盤桓此地數月。即便天上一日,妖界一月,他也離開神界夠久了。
教我法術,陪我修行,救命之恩大可相抵了,什麼時候離開都是情理之中吧——只是,我悄悄盼望著,至少會有一個告別。
那樣我好似就可以,從容完整的忘掉他,從來時路,到去時天,不留一絲念想完整的抹去。
這幾日我已學會了自己修行,也時不時幻化出兩件冰刃自己和自己打架。雖然無聊,好過痴立不動木頭人般的歲月。
我不知我何時才能足月化身為人,我只知道我想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
又幾日,我學著在紅果叢邊種花,給整片山林布雨。
不知為何,這日夜來時分明明還是晴空皓月,子午更替的時候猛然間天雷大作,電閃雷鳴之間引燃了山火。
我在劇烈的聲光之中驚醒——真是一場奇怪的天雷,竟未有一滴雨水接踵而來。
眼見山火燒向樹林和紅果叢,周遭的花木都散發出絕望驚恐的氣息。
我不及多想,用盡全力從泉水和溪水中抽取水源凝雲布雨。
大火肆掠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偃旗息鼓,而我再也撐不住,好似有生以來所有的靈力都被耗盡,精疲力竭昏睡過去。
……
我在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舒泰中醒來。
雖說我只是一粒小小的胎珠,卻每一寸感知都被寧靜溫和的氣息包圍。
我在熠熠火光中睜開「眼睛」,看到了半隻妖。
他正向我渡靈力,而我並無任何不適——他找到了水火相容的方法了?
「半隻妖哥哥?!」
「噓……」他左手食指掩口示意我噤聲。
我知他渡轉靈力不可有絲毫差池,也不敢作聲。
他為何看起來如此疲倦?衣袂擺角竟有雷電灼焦的痕迹,難道昨夜的天雷,竟是在劈他?
我安靜的看了他半個時辰。
他就好似一尊雕像,安靜,溫順,貫注,好似把畢生所有都凝於指尖,灌輸與我。
他終於停手,長吁了一口氣:「果兒,我離開之時叮囑你不可操之過急,修為務必有張有弛,你為什麼不聽話?若不是我及時趕回來,你險些靈力耗盡滅道,你怎麼這麼胡鬧?」
我輕聲地解釋:「我……沒有修鍊過急,昨夜天雷劈到了山裡,引發了了山火。我若不布雨滅火,此刻這裡怕是寸草不留了……」
「那天雷劈到了這裡?錯怪你了果兒,原來是我太不小心。」
「半隻妖哥哥」,我憋不住心內的疑問:「昨夜,是不是你,去天宮了?那天雷,是沖你來的?」
他的眼睛亮亮的,疲倦的雙眼滿含得意:「嗯,我盜走了一滴蟾晶。」
「蟾晶?」
「我把它滴在你的胎珠與花苞之間了。」
我隱約覺得大約知道是什麼,想了許久,又發現我一無所知。
「蟾晶是什麼?」
「遠古時代,鴻蒙初開之後並未有日月,在東瀛扶桑樹上住著一窩司日的金烏,也就是帝俊的族人。夜晚金烏棲息,便只有星辰。相傳東海育出一奇獸,名曰冰蟾,乃是女媧女神的寵獸,五行屬土。女媧上神真身是龍魚,孕於東海,卻不知為何本性屬金。傳說是她的冰蟾吐出蟾晶為珠,將女媧上神包於其中,吸收海底靈氣精華,化水為金,助女媧上神降世。女媧上神點蟾珠為玉輪,令冰蟾長居其內司月,晝伏夜出,其後才有了日月分明。」半隻妖說故事的時候淺淺淡淡,未有點滴渲染,我卻覺得很精彩。「所以蟾晶就是那個可以化轉靈力屬性的至寶?如果世間真有如此神奇的仙家寶貝,那它一定被看管得極其嚴密,你居然去偷天宮的蟾晶?天宮天神雲集,戒備森嚴,你不怕萬劫不復嗎?」
我忽然覺得對半隻妖有了無限的愧疚和后怕。他什麼也不曾與我說起,就悄悄打定主意,苦心籌劃月余,盜取蟾晶。而我只知道在此地怨他不告而別。
若他此行失手,若他再不可迴轉,我若不是將他淡忘,便是經年累月期盼怨念——他若知道,可會覺得,我並不值得?
他為何要對我如此的好,好到我開始不似從前那般,喜歡想象以後,一人便是江湖的日子。
「羽嘉乃是普天之下神獸中唯一的九命之身,每500年曆火劫重生。歲月無盡,何止萬劫?你如今被禁錮在這紅果枝頭,早日脫身必是你最大的心愿,我說過允你一諾,即便你沒有說,我也會為你做到,縱使萬劫不復,又有何懼!」
我開始討厭眼前的這個自以為是的火神,很討厭很討厭:討厭他左右我的悲喜,討厭他惹翻我的挂念,討厭他改寫我一人便是江湖的偉大計劃,討厭到眼淚都掉出來,真真從骨朵內凝聚出來,滴落到我的葉子上。
「果兒……?你哭了?」他見到葉片上忽然滴落的一滴滴水珠,難以置信般如獲至寶,笨拙的伸出手,卻不知道該擦拭葉片好,還是擦拭骨朵好,他的不成章法的樣子把我逗笑了。
我認真地誆他:「哪有,我沒哭。」
「嗯,我知道,果兒沒哭。」他眼裡亮晶晶的不知是什麼,萬分珍視地只是盯住我的葉子上那幾滴水珠。
蟾晶之後,半隻妖便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片刻。
日子變得簡單往複,每一日我在朝露中醒來,他便渡我靈力,那蟾晶越來越暖地簇擁著我。
其後我便修習運轉大小周天,一遍一遍修習他教我的心經與法術。
午後他便陪我舞劍,雖然舞劍的只有他,他卻陪的樂此不疲。
他渡我的靈力越來越深厚,陪我舞劍的時間也與日俱增,我再未出現過此前施法片刻便感覺疲累的癥狀。
我驚喜於自己的變化和進步,天真以為在這樣安寧單純的天地之間,我們僅有彼此。
哪怕歲月無盡,哪怕我終其一生只是一粒小小的胎珠,我們也已尋到了相處的真諦和樂趣,可以風波不驚的避世逍遙。
天意難料,一切,還沒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