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抽水機法則

  經過6個多小時的飛行，葉舟和林零乘坐的這架鯤鵬-3最終在羅布泊某基地降落，按照計劃，葉舟將要在第二天順路考察附近的光伏熔融塔式發電站，於是這一個晚上，兩人便在基地中住了下來。這時候的羅布泊基地早就已經不是數十年前的模樣，雖然基地還是封閉在無人區深處，但因為超強的投送能力，兩人的餐后水果里甚至有剛剛從嶺南空運過來的荔枝。林零一開始還沒捨得拿-——她大概以為運一批荔枝過來不容易，想要多留點給這邊的戰士，一直到晚上看著炊事班一筐一筐往外扔因為氣溫變化和運載過程中顛簸損壞的荔枝時，她才後知後覺地跑到食堂的冰櫃里抓了滿滿一盆的冰鎮之後的荔枝，跑到營地中間的院子里，跟葉舟一起坐著乘涼。沙漠中的晝夜溫差很大，但這座基地附近有大量光伏發電裝置，經過十多年的經營，整座基地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綠洲，所以，晚風雖然很涼，但倒不至於冷到刺骨。兩人靜靜地坐在院子里，基地的大部分燈火都已經熄滅，在這片廣袤無垠的沙漠之中，星光重新成為了主角。「我們是不是應該……聊點什麼？」林零一邊吃著荔枝，一邊試探著問道。聽到她的話，葉舟隱約覺得有點好笑，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好笑在哪裡，思索片刻之後，他開口回答道：「想聊的話可以聊，不過你這句話問的.……這次帶你出來是來散心的，不是來相親的。」林零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尷尬的神情，她是真沒想過這一層，但自己琢磨琢磨，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還真有幾分容易讓人誤解的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之前陳總跟我說了，說讓我接觸接觸你，然後讓你開導開導我，他說你成長的速度非常快，應該是經驗很足的。」「我感覺他說的很有道理，你才比我大一歲，但是你在思想要比我成熟太多了……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天賦？」葉舟搖搖頭，回答道：「這不算什麼天賦，只是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你就會自動的、或者說迫不得已地成熟起來。」「說句很俗的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當你開始真正承擔責任的時候，就是成長的時候了。」林零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停頓片刻后問道：「你經歷過很多事情嗎？」「那可太多了……不過我都沒法跟你說。」「我知道，機密的事情我就不問了.……不過還是謝謝你，你今天帶我看的東西，比過去一個月那些心理醫生做的所有治療都更有效。」「我的格局太小了.……小到把我自己都困住了。以後我應該去學一些天體物理學的東西，擴寬一下自己的眼界——老是搞微觀物理，真的很容易鑽牛角尖。」說完后，她放下手裡還沒吃完的半盆荔枝，身體放鬆的往後一趟，靠坐在椅子上。這是她一個多月一來第一次感到這麼輕鬆，這種輕鬆甚至讓她自己都感到有些疑惑。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精神問題是來自於巨大的危機感，然而今天之後她才發現，其實問題的根源不是危機感，而是無力感。那種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能做什麼的無力感。葉舟沒有回答她，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一直到林零感覺自己都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她的耳邊才突然傳來了葉舟的聲音。「在你眼裡，宇宙是什麼樣的？」「宇宙？」林零愣了一愣，隨後回答道：「如果主觀地說，大概就跟所有學物理的人看法一樣吧……空曠、冰冷、然後又帶著點浪漫。」「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跟你說過，我覺得宇宙是一個很孤獨的概念，在這片空間里有那麼多的星球，有那麼多可能存在的文明，但在我這一生里，可能連一個見不到。」「宇宙對我們人類來說大概就是一個.……黑暗森林？這個概念其實我還挺贊同的。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大概那些比我們更先進的文明都在躲著我們。」聽到她的話，葉舟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我想你還是沒有真正理解相鄰維的意義。如果你能真正理解相鄰維，那你一定不會說出『黑暗森林』這個名詞。」「為什麼？」林零的表情有些疑惑。葉舟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隨後開口說道：「要討論這個問題，首先我們需要確定幾個基本的原則。」「第一點，相鄰維存在，並且它的數量眾多，每一個相鄰維中都會誕生不同的文明。」「第二點，文明的技術水平存在差異，但都在不斷發展，而發展的目的，都是為了生存。」「第三點，相鄰維之間可以進行能量交換，但不能進行物質交換。」「第四點，已知的所有文明都是基於物質的，不存在純能量形態的文明。」「這四點，是我們此後所有推論的基礎。」聽到葉舟的話，林零仔細思索了片刻，隨後點點頭。「從目前的證據來看，你說的這四條原則是準確的。」「好，那麼，接下來我們就可以繼續我們的推論了。」「這個推論的過程很簡單，也沒有任何複雜的博弈啊、猜疑啊之類的，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當任意一個維度的文明發展到可以控制跨越維度的能量交換時，他們都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優先吸收相鄰維的能量，直到相鄰維中的所有文明因為能量窒息而隕滅。」「為什麼？他們不需要這麼做啊……按照之前你給我的信息，從相鄰維中吸取到的能量，其實遠遠不如直接從恆星獲取的能量-——哪怕是造個戴森球呢？這也比費時費力地從相鄰維吸取能量要好吧？」「他們完全不需要.……等等。」話說到這裡，林零的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炸雷。她突然明白葉舟所說的四條原則的關係了。在物理的世界里，所謂的「相鄰」其實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一個維度和另一個維度相鄰，並不意味著這兩個維度是序列關係，相反的，這是一種全尺度的相鄰，其中的任何一個維度，都可以接觸到這個「相鄰維聚集體」中的所有維度。所以，在技術發展存在差異的情況下，一個具有先進文明的維度，必然具備從任意只有落後文明的維度汲取能量的能力。緊接著，最關鍵的因素到來了。物質交換在維度之間不可行，但文明又是基於物質的。所以，任何一個文明，都不可能進入另一個維度，對他們來說，另一個維度，永遠都只是他們的能量蓄水池。那麼，在某一天，當一個文明發明了抽水機，他們要做的事情是什麼？不計代價地抽干隔壁的蓄水池。理由很簡單，因為在這個蓄水池中也存在文明，並且這個文明絕對會在點出「抽水機」的科技樹之後，同樣不計代價地從自己所處的蓄水池裡抽水！誰會在乎另一個蓄水池的死活？誰會去保護一片自己永遠不會到達的地方？所有的文明的第一需求都是生存，在生存不被威脅的情況下，他們做的任何所謂的「壞事」，都是合理的！所以，答桉已經揭曉了。只要這四條基本原則不被打破，那麼維度之間、文明之間互相「抽水」的行為，就絕不會停止。看到林零的表情，葉舟深深嘆了口氣，他知道對方已經聽懂了。「所以我說，你對宇宙的看法是錯誤的。」「在同一個宇宙中，沒有任何一個文明會故意躲著其他文明，相反的，所有的文明都跟我們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盟友。」「在維度之間的戰爭下，同一個維度內的文明實際上是一個整體，我們只有結盟，才能用最快的速度造出抽水機，才能擁有還手的能力。」「但問題是，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敵人，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他們已經比我們快了一步了，而這一步，就是……生死之差。」「這才是你所說的，宇宙孤獨的真相。」「我們不知道所謂『抽水機』的技術離我們還有多遠，但很顯然，我們離這項技術至少還有數百年的距離，然而，對方在20年之後，就將啟動對我們的絞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林零的神情越發凝重，她是一個聰明人，怎麼可能理解不了葉舟話里的意思？沉默了整整一分鐘之後，她才開口說道：「這意味著……相鄰維對我們這個宇宙的絞殺，已經基本進入了末期。」「那些對他們有極強威脅的文明都已經隕滅了，而現在，他們開始騰出手來，要對付像我們這樣的、僅僅是『有機會』造出抽水機的文明。」「這個宇宙剩餘的文明……恐怕已經不多了。我們現在距離最先進的文明，最多只有20年的差距。」「-——不對。」「量子幽靈、或者說量子概率雲，它看到的是未來的結果。」「也就是說，在這個時間線上，相鄰維必然會對我們動手，那也就意味著，那個領先我們20年的文明，在20年後，就會隕滅。」「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是這整個宇宙中，最先進的文明。」「是的。」葉舟重新躺回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頭頂的星空，彷佛要將那些從億萬年前就開始閃爍的星星全部收入眼中。良久之後，他才開口說道：「20年之後，我們不僅僅是這個宇宙最先進的文明。」「並且很有可能，我們還是這個宇宙，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