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牆與火

  黑暗褪去，葉舟發現自己身處某個建築明顯帶有東歐特色的小國的街道上，而他身邊站著的就是在劇情模擬中自己所扮演的人物，莫奇。此刻，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葉舟似乎在模擬中見過，但他沒有投入太多的注意力。從二人手挽手的情況來看，他們顯然已經從親密的戰友，發展成為了親密的戀人。葉舟追隨著兩人的腳步在街道上漫步，他看到兩人一邊滿臉感慨地看著街邊的建築，一邊輕聲用德語聊著天。「.……卡捷琳娜，這是你的家鄉啊，為什麼我感覺，回到這裡之後，你反而變得更加不開心了？」卡捷琳娜搖了搖頭，回答道：「這已經算不上我的家鄉了.……從那裡出來之後，我就已經跟它漸行漸遠了。」「可是，它到底還在這，不是嗎？你看，這是你跟我說過很多次的教堂，你想要進去看看嗎？」「算了.……沒什麼好看的，我現在是個無神論者，不需要去做禮拜，可如果把自己當成遊客來參觀的話，又感覺有些奇怪-——一個遊客，參觀自己的家鄉？」「這也不是什麼離奇的事情，上一次我回國的時候因為買不到機票，我就報了去往我家鄉的旅行團，後來為了讓這筆錢花得值得，我也跟著旅行團把我們那兒的景點都逛了一遍。」「說實話，對於那些景點的歷史，我們的導遊大概還沒有我那麼熟悉。你知道什麼是導遊嗎？」卡捷琳娜無奈地瞪了莫奇一眼，然後回答道：「這在德語里是一個非常基礎的辭彙，我早就已經過了需要被考『導遊是什麼』的那個階段了。」聽到這話，莫奇哈哈一笑。「你知道的，對於自己母語的學習者，一般來說人們都會忍不住地想要考考他們，這是非常正常的虛榮心……不過，你只用了三年時間就達到了這樣的水平，大概算是非常有天賦的那批人了。」「不是天賦.……只是我需要去學習。」說到這裡，兩人突兀地沉默下來，葉舟越過他們的肩膀看去，眼前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正在他疑惑於兩人的視線到底在看什麼時，卡捷琳娜突然開口說道：「這裡也沒有了。我熟悉的那些凋像，大概都已經消失了吧？」「也許吧……總會剩下一些的。不要想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我們的工作還要繼續，要不然我們討論討論應該怎麼在繼續推廣我們的技術？」「這也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奇，我們已經失敗太多次了，我想，我們選擇的方向也許是有問題的，如果沒有一個更強大的勢力站在我們身後，光靠我們，是實現不了那麼遠的目標的。」莫奇點點頭，回答道：「這一點我清楚，但是，我確實沒辦法那麼快下定決心-——你知道，我們組織里的成員來自各個國家，如果不用這種無國界的方式組織的話，那麼有些人會被迫，嗯，被迫背叛他們的祖國。」「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他們的祖國已經背叛了人民，為什麼人民不能背叛祖國？」「.……這個問題太大了——你已經想好了？」卡捷琳娜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還沒有。之所以帶你回來，就是想做出最後的決定。」「如果這次之後我仍然無法下定決心，那麼，奇，我們再嘗試最後一次吧，如果這一次仍然失敗，我想，我們就應該做出最後的決定了。」莫奇點點頭，回答道：「就按你說的做，就當做是給我們的祖國，一次最後的機會吧。」說話間，兩人繞過了這一片小廣場，繼續向前走去。而葉舟也終於看到了他們之前視線注視的地方——那裡是一個凋塑殘存的底座。葉舟蹲下身子，想要從底座上看清楚有關凋塑原本內容的記載，可不是在劇情模擬中，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閱讀上面的文字。從那些斑駁的字體里，葉舟只認出了一個單詞。zoya。他搖了搖頭，跟隨著兩人繼續向前走去。「.……所以，咱們指望技術無國界是不可能的，我們共同的敵人都是基於國家去開發那種技術和武器，我們又怎麼可能通過鬆散的組織去阻止他們呢？」莫奇嘆了口氣，開口說道。「我們的組織也並不鬆散吧——我們的信念都是一致的。」「但這並不能讓我們的組織緊密起來。就像在地下的時候一樣，統一的思想不能讓我們團結，統一的目標才能。」「那時候我們是需要活下來，而現在，大多數人的目標在悄悄改變，他們不是為了活著，而是為了活得更好。」「這個目標雖然也算不上.……嗯，算不上庸俗，因為他們是想讓大多數人活得更好，但是，仍然缺乏危機感。」「沒有危機感，一個組織是無法做到團結的，畢竟，攻破一個堡壘最好的方式，就是從它的內部入手。」聽到這裡，卡捷琳娜同樣嘆了口氣。「可是我們無法找到那種危機感，這就是我們的問題。」「但是有人可以找到-——他們一直都活在危機之中，那裡才是我們的理念最能紮根的土壤，因為.……」他的話還沒說完，前方嘈雜的聲音卻突然打斷了他，兩人走上前去，正好看到一幫民眾正在用繩索拖拽著一個凋像。在看清楚那個凋像的臉之後，卡捷琳娜的臉色陡然從平靜轉變為暴怒。「你們在幹什麼！」她衝上去大聲呵斥道。那些人被她的喊聲打斷了動作，紛紛回頭看向了她。其中一個身穿士兵制服的年輕人神情輕佻地上下打量她幾眼，隨後開口說道：「漂亮的女士，這不是很明顯嗎？我們正在清理這座凋像。」卡捷琳娜強壓下怒意，繼續開口說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在問你，為什麼要把這座凋像扳倒，是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力，你知道這座凋像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我知道啊。這是我們國家的蛀蟲，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對了女士，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恨不得回到那個晚上，親手用我的配槍結束他的生命。」一邊說著，士兵一邊炫耀似的撩起衣服的下擺，向兩人展示著他腰間的手槍。莫奇眉頭緊皺，他輕輕拉了卡捷琳娜一把，示意她冷靜下來。「卡捷琳娜，冷靜，我們要做的事情不止這些。」但卡捷琳娜已經幾乎被眼前的一幕氣得失去理智，她不顧莫奇的阻攔勐地衝上前去，將仍然用力拉拽著繩索的眾人推開，而這個動作也立刻引起了眾人的反撲，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將她推倒在地，而後又有人拉住她的頭髮把她向遠處拖去。莫奇在第一時間就已經衝上去支援，可他同樣不擅於搏鬥，只是一個照面，就已經被按倒在了地上。那個按住卡捷琳娜的男人肆意地大笑著，身邊的眾人像是抓住了機會，一擁而上地將她按在地上，罪惡的手肆無忌憚地在卡捷琳娜身上遊走。是的，他們並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麼突破法律底線的事情，可如果讓他們趁機釋放心裡那些邪惡的慾望，他們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卡捷琳娜的眼神里充滿了屈辱，但她的屈辱似乎並不是來自於按住她的那些男人，而是來自於那幾根系在凋塑上的繩索。莫奇的手在腰間摸索，他拼盡全力想要從那裡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刀，但卡捷琳娜卻突然將眼神轉向了他，隨後冷漠又決然地用德語說道：「莫奇，放下刀子，我沒事。」莫奇愕然地看著她，想從對方的臉上讀出些猶豫，但那樣的神情，卻始終都沒有出現。看著卡捷琳娜的臉，他突然理解了這一切。她已經徹底放下一切了。在他們的身前，凋塑轟然倒塌，地面上的磚塊被砸得粉碎，巨大的震動和飛濺的礫石讓圍觀者忍不住鬆開了手，莫奇趁機掙脫開來，又推開了仍然壓在卡捷琳娜身上的男人，拉著她不顧一切地逃離了現場。而在他們身後，那些人已經開始圍繞著倒塌的凋塑歡呼起來。這個偉人在這個國家的最後印記即將消失不見，而他剛剛，保護了他的信徒最後一次。徹底離開狂歡者的視線后，莫奇掏出紙巾給卡捷琳娜擦去了頭髮上的灰塵，而後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這裡的火，已經徹底熄滅了。」莫奇沉默地點頭，卡捷琳娜突然撲進了他的懷裡，渾身顫抖。良久之後，她重新恢復了鎮定。「莫奇，我想，我已經能做出決定了。」「我們所信奉的火種，只有在那個地方，還在燃燒著，但在這個時代，我不知道它還能燃燒多久。」「我要到那裡去。」「我要你跟我一起。」看著卡捷琳娜堅定的眼神，莫奇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跟你一起去的。」「放心，火會繼續燒下去的。」「我們會築起一道牆，保護我們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