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殺青（下）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肚財有個愛好，夾娃娃。在那個昏暗的夜晚，就著那個機器的光源，他對這鏡頭打破了第四面牆，說：「因為夾娃娃很療愈啊。」
所以事情其實也不算意料之外。
飛碟內肚財的床，也是他的世界。
幾乎被娃娃填滿。
在《大佛普拉斯》里，肚財算是絕對的主角，大家幾乎是翻來覆去地把他這一段人生看了個遍——以為已經足夠了解，但現在卻突然發現未必如此。
菜脯也是如此。
他和屏幕前的觀眾一樣，旁觀了肚財的這麼多人生，結果卻一樣被震撼到。
「.……」
屋子內一片安靜，連剛才走動的聲音都沒有了。菜脯坐在裡面，想著那個整天欺負他的人去了哪呢？
他環顧床鋪的周圍，全部都是肚財夾回來的娃娃。
哦，還有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美女。
這讓他發現肚財是如此的陌生。
「我想現在雖然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
「但卻.……」
「永遠無法探尋人內心的宇宙。」 ……
今天，有兩件大事：
一件是護國法會，大家會在大佛周圍誦經。
一件是肚財的葬禮。
是的，菜脯還是決定，給他唯一的朋友舉行一個葬禮。只是相對於開頭那個樂隊奏樂，浩浩蕩蕩的葬禮，肚財的葬禮就只有小貓兩三隻：
總共五個人，還包括了菜脯、土豆、釋迦。
剩餘的兩個，可能也是他兼職樂隊里看著菜脯面子來的。一管單簧吹著「友誼地久天長」，釋迦帶著骨灰盒，土豆拿著一根竹竿製作的引魂幡，捧著肚財的遺照。
就這唯一的遺照，還是他被抓的時候，上電視拍的。
「土豆，難道就沒有別的照片了嗎？」
「你去找啊。」
土豆抱著遺照：「幸好他之前被抓過，有上新聞，我才可以在網路上截圖。要不然我也沒有辦法，一張證件都沒有。」
他又轉過頭，語氣里甚至帶了點莫名複雜的情緒，道：「我給你們講啊，有就很好了，又沒人認識他。」
三個人坐在路邊的沙發上。
來幫忙的人已經走了，荒郊野外也沒有什麼人跡，本是荒涼冷淡的場景，菜脯卻忽然一股火上頭來。他第一次激動地拿起鼓槌打在土豆身上：「干你娘，你在說什麼鬼話！」
「幹嘛！你幹嘛！」
「干你娘！」
「幹嘛啊你！要打嗎？」
「來啊！」
近處，本該盛大、肅穆、悲傷的葬禮卻收尾在打架中。
遠方，大佛已經運到了寺廟內，做法事時藏著屍體的佛像突然大冒金光，讓眾人愕然不已。這世界果真如整部電影貫穿演繹的主題一樣，滿是荒誕、滿是黑暗、還有些許帶著嘲諷的魔幻。 ……
「cut！」
回到現場，顧長衛喊了停。他審視一番，就道：「行了。」
姜武就從飛碟里起來，走到外邊，然後大喊了幾聲，才算是把情緒宣洩了起來。這是部戲其實他受到的感情衝擊完全不必林浩少，甚至更甚，因為在電影最後他要面對的是唯一朋友的死亡。
這樣的情緒可以說的上很難受。
他緩了幾分鐘，整個人才恢復正常，抬頭看看，就見眾人已經在歡天喜地地聽著顧導的殺青感言了。
「這次拍攝大家辛苦了.……」
「導演辛苦了！」
「製片也辛苦！」
有人在下面起鬨，大家這時候才四處尋找林浩。然後就看見林浩坐在這陪著姜武呢，見他情緒好轉也就拍拍肩膀，過去接過話筒。
和無數次殺青一樣，他走上台去，也要講一番。
講感受，講以後，然後講福利。
台下的人不管拍攝時候有什麼摩擦，瞬間也就笑著和解。
至於台上的林浩雖並不覺得新鮮，但確實每一次拍完殺青，大家最終要散場前他的情緒依舊會起伏。尤其是《大佛》這部作品，與其說是凝聚了他的心力，不如說凝聚了他的感情。
還是和商業作品不一樣的。
他在這些藝術電影里有所表達，或者有很多表達。
這部電影拍出來，讓久居高層的林浩也是再次感受到人生的維度。
這樣的作品，甚至比他早期拍《蘇州河》和《站台》的時候還要明顯。可能是經過這麼多年月的歷年，也可能是重回起點的感慨：
這麼多年了，起點依舊是記憶深刻的。 ……
深夜，11點40分。
「咯噔。」林浩開門進來，隨口道：「現在外面都有點冷了。」
「我也覺得是。」曾黎坐在沙發上，聽見聲響起身過來，也問道：「怎麼樣，今天殺青了。」
「還行吧。」
林浩咂么咂么嘴，道：「我拍完了還有點激動，但那是講話的時候，現在我其實只剩下平靜了。」
「很特別的感受。」曾黎評價道。
「是。」林浩換好鞋起身，從身後抱著老婆晃悠著進屋，嘴裡還不停道：「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說不定這才意味著我拍的很好。」
「哦，怎麼說？」
「就是你也知道的吧.……」
他轉過身來，特別認真看著老婆：「有時候你回有一種感覺，就是你知道你自己剛才演的特別好，拍出來導演的鏡頭裡你果然也特別好。」
這種片段，類似於《百花深處》里的奔跑。
《殺人回憶》里的側臉。
甚至是《電鋸驚魂》走在海邊的時候，那一場對話。
這種屬於演員精心設計過，熟悉拍戲，所以最終呈現了這麼一個大家都喜歡的完美狀態。但他演到現在，更喜歡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無招勝有招。
「是有幾分道理.……哎呀，你怎麼說什麼我都覺得好有道理！」
「嘿嘿，那可能是我本來就特別有道理。」
「我才不信，我覺得就是你嘴太會說了，我不聽了！」
「誒誒誒，別走嘛！」
我也就在媳婦面前裝裝深度，這咋還罷工不幹了！
屋子裡開始響起笑鬧的聲音，顯得分外和諧。《大佛》今天殺青了，肚財的悲傷故事讓所有人都悸動不已，但還好人生於他而言都是美好的，幸運的。
生活還在繼續。
故事還會一直往下走，並且還有好長好長呢。16034638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