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又見站台
王家衛的電影里說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所以人，也會過期么。
鏡頭輕輕抬起，從下往上。
畫面里兩個人不停地往前走，鏡頭對準的是右邊的女人，左邊的男人堪堪露出一個肩膀和手臂。
左邊的女人看她走路就很美。
微風玉露傾，挪步暗生香。
從有些偏青色的石板路，沿著巷子緩緩而行，到有些現代的地磚鋪地，鏡頭已經拉到了兩人一半。風吹的大樹莎啦啦響，灑下斑駁的投影。兩人開始加快速度，但跟著的攝影師的底子非常硬，手特穩，愣是沒有半點晃動。
是顧長衛，他決心做個自己的電影，所以很難出山。也就是陳導也是老人了，所以就拍這倆月。
鏡頭裡曾黎瘦瘦的腰身在鏡頭裡顯得分外有些窈窕和現代，這樣的人出現在這裡，和旁邊脫了幾塊皮的紅色牆面有些格格不入。
鏡頭也漸漸左移，終於可以看見男人的側臉。有些臉色發黃，但輪廓顯得還有幾分年輕的痕迹。穿著一件不洋不土的長袖但是袖子撈起一半，看起來有些老舊。
新和舊，人和物。
還有這一路走過來的男人女人。
悄無聲息地從這一條路往前走，像是走過來這四九城裡夾縫中殘留的一段歷史。
然後拐彎，彷彿就越過了一面無形的牆，忽然喧鬧聲，嘈雜聲，風聲都驟然浮現。 ……
紅色如同宮牆一樣的高牆不見了，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視野，好幾個穿著汗衫的男人正在收拾東西。不大不小的一個院子里停著兩輛皮卡車，一輛銀灰色一輛深青色。
林浩這時候就大步走了出去，曾黎則是停在了原地：「怎麼了？怎麼兩輛車都沒走啊，早就給你們打電話回來了啊，一會人家催了。」
說著，又瞥見右邊的人動作，鼻子跟著哼了一聲：「我跟你說，這戶可是大戶人家，四合院里搬出來的。你們要把這單子給我搞砸了，以後就別想自己帶隊出去整活了啊！」
這時候院子里的人趕緊應道：
「是，是，頭兒，馬上就走。」
「要叫老闆！」
這時，劉曄才從裡面出來，顯示瞪了那傢伙一眼，然後轉過頭來又是滿臉討好地笑意：「老闆，今天又來了個單子，從北京站……啊，不，北京西那邊搬到木材大廈那邊。」
北京西96年才正式開通。
林浩皺了皺眉：「那邊現在在做改造吧？不好走，封路了好像，要繞一大圈，這得加錢。」01年京城申奧，連帶著很多地方都開始做出改造升級。
「可不是么，我都報了，人家都不帶猶豫的。」劉曄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不自覺提高了些嗓子音量：「外地來的老闆，搬過來住，有錢得很。」
於是林浩就站住，轉過頭：
「誒，你真不來？」
曾黎站在巷子口，像是一個分界線。畫著精緻的妝容，描著眉毛，臉上卻是肉眼可查的有些嫌棄，搖了搖頭道：「你去拿錢吧，我就在這等你。」 ……
晚八點多，影視基地。
今天開機第一天，拍的也順所以收工得早，大家就住在附近的賓館。這很無聊啊，出了這個影視基地就是荒地，大老遠不見什麼人，天知道以後這些地皮上蓋的房子都要值好幾萬一平呢？
但至少現在還是荒的，對面還有一隻不知道誰栓在那吃草的牛。
牛看著他，他看著牛。
「走了走了，我換好了。」
劉曄從裡面衝出來，跑到兩人身邊，也打斷了林浩關於「犢子」的思考。劉曄今天滿眼帶笑，因為陳導拍完誇了他一句「眼睛裡面有靈氣」，他就一句樂了一下午加晚上了。
「不急，轉彎走個幾百米就到了。」
林浩笑。
「早點回去早點看啊！」劉曄則是衝勁十足，興沖沖地要去買陳導的電影碟片，想著學習一下。
「不差這幾分鐘。」曾黎滿臉淡定。
「好吧好吧。」
燈光有些灰暗，幾人興沖衝來到了打聽到了的影碟店。比想象中的規格要低了一些，但至少還像模像樣的。兩排貨架上擺著些熱門電影，多半是港片，其中一看就有好多殭屍片。
陳導的電影應該也在這上面擺著吧。
林浩沒有看進去找碟片的曾黎和劉曄，反倒是蹲下來，低著頭看著門口的紙箱。
「老闆？這裡面是什麼？」
老闆從電視前面轉過頭來，瞟了一眼又轉回去：「朋友放在這幫著賣的，好像是些國外的片子吧，五塊一張，別人的貨我這就不還價了。」
他本來還想推薦年輕人旁邊那一堆「好片」，但看他這樣子也不像是會單身寂寞的人，不像是那種自己度過漫漫長夜的。
而這邊林浩也確實不感興趣，他只是盯著這裡面一張碟片，上面明晃晃寫著英文：「好，老闆，我要這張。」 ……
劉曄興緻勃勃地拿了碟片回去，結果到了賓館本來說好借用他影碟機的林浩卻臨時變了卦，他只能一臉苦瓜臉地等著林浩先放他自己的買的片。
主演的房間比較豪華，才有這種東西。
但心裡還是不禁暗自想到些什麼，嘴裡問道：「哎，什麼片啊，這麼神神秘秘？」
「看就知道了。」
說著，林浩就按下了旁邊的按鈕。
有些老舊的影碟機開始緩緩運轉起來，過了一會黑色的屏幕上緩緩浮現一個藍色的K，然後又是一陣子的黑暗。
然後，突然浮現出了中文。
「誒，中國片，衚衕製作，T-mark……你說這個東西，盜版就是不行，字都晃來晃去的。」劉曄嘟囔著，他買的正版的陳導的碟片——也不敢說是一定是，總之這價格肯定是。
然後畫面里忽然出現了擁擠的禮堂，一群穿著七八十年代的人出現在發青的屏幕里。林浩就笑了，兩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又若有所悟地驚訝睜大眼。
他起身到了陽台，打了個電話。
「喂？」
「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
「賈科長。」
林浩笑，他把手機放在電視前，畫面里的人沉浸在黑暗裡：「嗚！！！」
然後一群人模仿著喊了起來。
「嗚！！！」
屏幕上緩緩出現一群人的名字，以及：
站台。
Plat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