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狐與蛇(四)
晏采本自震驚,乍然瞧見她,卻反而冷靜下來。她沒有再動彈,只揚聲問:「這位妹妹緣何光臨敝庄?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那女子螓首輕抬,晏采只眨了一眨眼,她卻不知何時已飄立於前。她右手一抬,尖尖的五指猛地按上她脖頸,女子的聲音益發冷淡:
「若敢高聲,立時割喉。」
晏采渾身一顫,又竭力穩住。她臉色蒼白,用極低的聲音問道:「有何貴幹?不妨請一一指示。」
那女子將五道指甲抵住她的咽喉,另一手探前,毫不客氣地提起她的衣領:「過來。」晏采受她所制,不敢反抗,跌跌撞撞隨她走出衣架行列,被她逼著來到了外間的屋中。那女子手底加力,又冷冷地說:「轉身。」
晏采乖乖地隨著她轉了半圈,目光正落在房間一角。那裡原本擺著一張梳妝台,台上陳設著銅鏡和香爐,台前有雕花木椅。她的目光一落到椅上,頓時便僵住了。先前進屋時分明還空蕩蕩的椅中,此刻卻已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名相貌清麗的女郎。她身著白衣,神情凜然,她支肘於木椅扶手上,指間有根根硃砂色的絲弦纏繞。她目光炯炯,一眨不眨盯著晏採的臉,眼中彷彿落滿了寒霜。
晏采頓時恍然大悟。她的恐懼之色竟然淡了一些,她回望著那女郎,低低地喚了四個字:
「青露妹妹……」
頸間五指驀然一緊,晏采陡覺呼吸困難,她費力地側目,瞧向先前那少女,勉強擠出一道笑容:「這位妹妹……」
那少女長眉一蹙。似有厭憎之色:「再敢亂認姐妹,立時割斷喉嚨。」
晏採的臉白里泛青。她不敢再多說話,乖乖地將目光轉回穆青露身上,眼中竟生起楚楚可憐之意。
驟見白影一閃,穆青露已自椅中立起。她緩緩走近晏采,目中的星霜益發清晰。她來到晏采面前,直直端詳著她的臉。晏采沒有避開視線,她回望著穆青露,眼眶裡慢慢浮起一層淚水,淚水一漾一旋,竟大有滴落之勢。
穆青露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幾番,忽然回身後退,將爐中細香燃起,重新坐回椅中,才冷冷開口,說道:
「我給你一柱香時間,用來交代一切。倘若說得慢了。或者說得不夠齊全,我保證你會死得又痛苦又難看。」
晏采輕輕一抖,眼淚簌簌而落,她雙腿似乎難以站穩,無論身後那少女如何使力,她依然挺著大腹,笨重地滑落。終於「咚」地一聲跪在了地板上。
穆青露沒有瞧她。只倚在梳妝台前,指了指香爐:「瞧好了。無論哭還是跪。都是要算時間的。」
晏采猛地嗚咽出聲,雖只短短一瞬,她的眼淚卻已從潺潺小溪變成濤濤江海:「青露妹——青露……我,我錯了。我不該將心事瞞著你,其實……我……我早就對他一見鍾情,我不該……以為你不會回來,就……就壯著膽子接近他……」
身後少女冰涼的手指搭落,不偏不倚,正壓在她天靈蓋上。少女慵淡的聲音里竟也摻進了幾分嘲弄:「你倒很會避重就輕。」
晏采急急解釋著:「不是的。青露,我……我真的對不住你。我若是知道你還在世,無論如何,我也會繼續默默掩藏心事,絕不敢打擾你倆……」
穆青露忽然開口,截斷了她的話頭:「你以為我今日來此,只是為爭風吃醋?」晏采忙道:「這……我……」
穆青露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晏采,這香轉眼就燒去了一截,你如果還打算裝傻充愣、哭訴兒女情懷,那也由得你。只不過……香燃盡之時,恐怕還不須由我親自動手,你身後這一位,就先擰斷你脖子了。」
晏采低聲道:「她……這位……是誰?……」
穆青露淡淡地道:「莫管她是誰。你且老老實實招供了吧——」她倏地轉回臉,灼灼目光逼視在晏采臉上,森然問道:
「——你是誰?」
晏采輕輕一抖,卻又立止。她臉上及時地浮起了茫然之色:「我是誰?青露,你怎會想起問這個?咱們見面的第一天,我明明就告訴過你了呀。」
穆青露嘆了口氣。晏采身後的少女冷笑道:「唉,還在裝傻,果然是因為覺得我姐姐很好騙么?」晏采忙道:「怎會——」那少女五指用力,晏采只覺天靈蓋一陣刺痛,她正想叫喚,那少女卻又停止了用力,俯身在她耳邊,說道:「你以為騙過她一次,就能繼續騙她一世?」
晏采趕緊搖首:「怎麼會騙……」
穆青露忽然開口,生生打斷了她的話頭:「我在這房中已呆了大半個時辰。你和那位天狐小朋友的對話,我全聽得清清楚楚。晏采呀晏采,我是不是該先割下你一隻耳朵,替你慶祝慶祝入教之喜?」
晏采一聽「入教」二字,迅速住了嘴。她眼中猶有淚影,眼珠卻疾轉了幾下,彷彿在思索該如何應答。
穆青露卻不疾不徐地說了下去:「你瞧見我,臉色一松,又一再拖延,無非是認為我還同以前一樣好騙。你想一面連蒙帶哄,一面等待救兵罷了——如此看來,我不先說上幾句,你是終不肯死心的了。」
晏采緊緊閉著嘴,只將詢問的目光投在她臉上。穆青露依舊沒有瞧她,只在椅中換了個姿勢,淡淡說道:
「你自以為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惜啊,晏采,百密終有一疏,何況過去那麼多日子裡,你的疏漏,還遠遠不止一處。」
晏采一言不發,似不為所動。穆青露亦面無表情,只繼續說道:
「晏采,你絲毫不懂武功,卻甘心替諱天賣命。這一切的原因,都是源於你那位『爹爹』——那位昔日背叛了諱天、害前任教主鳳皇死無葬身之地的好父親罷?」
晏采渾身一震,猝然抬眼,又猛地低下頭。身後的少女卻疾抬起另一隻手,揪住她的頭髮,大力一提,逼她重新昂起臉。
穆青露倏然回頭,逼視著她,一字一句叩問道:
「晏采,你口口聲聲緬懷的落魄書生『爹爹』,昔日卻曾是諱天的一員。他不光有高強的武功,也同其他人一樣,在教中有著自己的名號。他的名號,叫作——」
晏采臉色煞白,口唇顫動,低聲道:「爹爹……爹爹的名號……」
穆青露冷冷地說道:「你爹爹的名號,叫作『鳴蛇』……」(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