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恩與仇(四)
朱於淵長長呼出一口氣,毫不猶豫地道:「好。」穆青露輕輕地說:「多謝。」朱於淵忽又盯住她,正色道:「你若再亂用『請』字和『謝』字,那我可就真不管你了。」
穆青露道:「你不會的。」朱於淵嘆道:「突然見你站在面前,我歡喜得差點透不過氣。可現下瞧你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又急又難過,不知如何才好了。」
他依舊抱著她,不肯放手,道:「進亭子去,把三個月來發生的所有事,都一件件說給我聽。」
穆青露點了點頭,一陣秋風掃過,她忽又咳嗽不止。朱於淵將她攬在懷中,解下披風,替她蓋在身上。穆青露好不容易止住咳,倚在他胸前,低聲道:「小非,我現在……甚麼都沒有啦……」
…………
朱於淵靜靜聆聽著。秋音瑟瑟,落木蕭蕭,悲也好,愁也好,怒也好,恨也好,他的心緒,已與她融在一處。他靜靜凝聽,直到穆青露緩緩止住了話,他似乎還在出神,誰也不知他究竟在想甚麼。
穆青露坐直身子,臉色蒼白,聲音宛如劍刃上的冰鋒,在怒焰中一一迸裂:「小非,你明白了么?我已經沒有了家人,沒有了武功,沒有了愛人……白澤和他的諱天,讓我失去了一切!如今我手無縛雞之力,光憑自己一人,我根本動不了他……可是,就算這樣,我也絕不會放棄,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拖住他,讓他比我更先一步,跌下萬丈深淵!」
朱於淵注視著她。輕輕抬手,替她理了理鬢髮。道:「我明白了。」穆青露攥住他手腕,道:「你若願意幫我,我必會重重……」朱於淵卻猛地打斷她的話:「青露,再這樣,我就發怒了。」
穆青露急急撤手,道:「好,我不說就是——小非,發生那些事後,我仔細回憶了很久,整理出不少關於白澤和諱天的線索。大多都是過去曾在咱倆身邊出現過的。我連天台山都來不及回,就趕來找你,你聽一聽,看我說得到底對不對。」
朱於淵卻道:「青露,莫急。我一定會聽,你想做的事,我赴湯蹈火。也一定會陪你完成。但是,眼下我這邊也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穆青露略有些詫異:「你也有事?甚麼事呢?」
朱於淵道:「這裡風越來越大,你如今身體單薄,不要在外頭久坐,你請樊將軍過來,咱們找一間屋子。進去之後再詳細地說。」
窗明几淨。白牆上有鹿角裝飾,朱穆二人靜坐於室內桌畔。樊千陽坐的位置,卻離他二人稍稍遠了些。
朱於淵忽朝他說道:「樊將軍,先前是我錯怪了你,對不起。」
樊千陽眼中已消去了方才打鬥時的嘲諷之意,他平靜地回道:「那些算不了甚麼。不過,朱於淵,我瞧你方才對你師姐的模樣,莫非你在神樂觀中時,那種種樂不思蜀之態,全都是偽裝的?」
朱於淵嘆道:「一言難盡。不過,我的心確從未曾改變過。」
樊千陽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我也錯怪了你。剛才我譏笑你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卻是我低估你了。朱於淵,我也向你說一聲對不住。」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敵意終於消融。穆青露趴在桌邊,靜靜凝視著二人,唇邊毫無笑容,也沒有說話。朱於淵瞧見她的模樣,暗暗嘆息一聲,說道:「我在神樂觀里,發現了一樁秘密……」
他將關帝廟中之事細細一說,樊千陽臉上變色,穆青露悚然而驚。朱於淵又道:
「青霖與大師伯被關押在神樂觀深處,隨時有可能會被滅口。以如今形勢來看,我這邊的事,卻更緊迫不少。若能先救出他倆,不但可以杜絕後患,將來殺白澤、滅諱天,也會更多一分勝算。」
樊千陽緩緩頷首,怒道:「京師重地,竟敢私自拘人。他倆好大的膽子!」
穆青露撐桌而起,奪聲問道:「我的弟弟在神樂觀深處?具體是在何處?」
朱於淵疾道:「無論他在何處,你都絕對不可前去探望。要知道咱們現在的力量已經極其有限,必須避免一切可能暴露的風險。萬幸的是,大師伯當初預知到潛在危機,已將他唯一傳人秘密安置在神樂觀中。她名叫顧游心,她與夏沿香,是我在觀中僅有的兩名幫手。」
樊千陽道:「你與游心……原來是在互相掩護。你倆演得很不錯。」
穆青露顫聲道:「唉,聽你這麼一說,我真恨不得立即衝進神樂觀去瞧他們。我……我弟弟還活著,大師伯竟然有了傳人……還有沿香,她,唉!那姑娘同我一樣不幸,我很思念她……不過,小非,你說得對,與其冒著危險去作無謂的探看,不如先設法將他們救出來。」
朱於淵似有些出乎意料:「青露,你比從前沉穩多了。」穆青露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重新坐入椅中,慢慢地伏在桌旁,將下巴支在手背上。
樊千陽忽道:「你方才說要先救他們,莫非你已找到了甚麼解救方法?」
朱於淵道:「我已探聽出了那製造隱弦之人的所在。若能尋到他,告以實情,或許能有破弦的希望。」
他轉向二人,將那二頁《流光集》之事說了出來。穆青露眼中一亮,道:「我正是十三弦傳人,巴蜀之行,自然該由我去。」
朱於淵凝望著她,說道:「青露,我們正在為此事發愁,幸好你及時出現了……若不是你帶來消息,我只怕就捎信去江南了。萬一被諱天得知消息……」他嘆了一聲,住口不言。穆青露亦垂首無語。
樊千陽瞧了瞧他二人的神色,在旁悠悠岔開話題,贊道:「朱於淵,你很有膽識。」
朱於淵微微搖頭苦笑:「可惜我武功依舊差一籌。」
樊千陽道:「不必灰心喪氣。你的武功其實已很不錯了。」朱於淵無動於衷,道:「樊將軍,你不必安慰我。我與你,還有白澤都切磋過,兩次比試,皆是我敗下陣來。」
樊千陽笑了一下,道:「你若是知道我過去二十多年是如何練的武,就會明白,輸給我,是再正常不過的。」(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