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王一安

  蘇靜一踏上滬上的港口,就被一輛黑色的轎車接走。

  這是線人彙報給蘇斌卿的。

  掛斷電話,蘇斌卿平靜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狐疑,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一旁的僕從蘇伯慢悠悠的走上來,猶豫問道:「少爺,靜丫頭晚上回家吃飯嗎?」

  回家吃飯嗎?

  蘇斌卿也在心裡問自己,這個丫頭已經一年多沒有回過家了,自從父母去世,已經很少來他這個叔叔的家裡了。

  李唐的話再次在腦海中浮現,李代桃僵?

  「西川那邊託人捎來的臘肉還有嗎?」

  「有的,知道靜丫頭愛吃,一直留著呢。」

  「好,那今晚就吃臘肉回鍋飯吧!」

  「好嘞,少爺,我這就去準備。」

  看著興沖沖的蘇伯開心的離去,蘇斌卿神情凝重,悠悠嘆了口氣。

  蘇靜乘坐的汽車,一路直行,進了一處安靜的別苑。

  此處樹木蔥蔥,景色雅緻,透著寧靜舒適。

  車輛再行了幾分鐘,終於停在一處三層的白色小樓前。

  這裡正是梅機關在虹口的辦事處。

  蘇靜已經來過一次,所以並不陌生,在一人的引導下,徑直上了三樓。

  辦公室中,影佐大昭已經等候多時。

  蘇靜穿著一身月色錦繡旗袍,玲瓏別緻的身段凸凹有致,高跟鞋在木板上敲擊出清脆的響聲。

  「靜子小姐風采依舊,請坐吧!」

  上下打量了一眼蘇靜,影佐大昭輕笑一聲。

  蘇靜疲倦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眉頭輕跳。

  在軟塌上跪坐下來,蘇靜一言不發。

  似乎看透了蘇靜心中所想,影佐笑道:「不過是一次小小的挫敗而已,來日方長。帝國的飛鳥計劃已經取得了成功,只要時機成熟,隨即可以敲響國民政府的喪鐘。」

  「我要殺了他。」

  蘇靜開口,秀麗的臉上滿是陰霾,咬牙裂齒。

  「你的老同學李唐?據我所知,他一直都在山城,對我們來說有些鞭長莫及了,不過會有機會的。靜子小姐,還是說說青鳥計劃吧。」

  「他答應了。」

  「是嘛,太好了,今天可謂雙喜臨門!」

  影佐得意一笑,似乎看到蘇靜的疑惑,解釋道:「我說的是李先生,以後你會認識的,說不定你們還有合作的機會,哈哈。」

  影佐說的李先生正是李世君,此刻他正和梅機關的晴氣慶尹中佐坐在一起。

  李世君33歲,面色白皙,英俊中帶著幾分陰柔。

  他早年家庭貧窮,從小勤奮好學,1932年被軍統黨務調查處抓捕后就投敵叛變,徹底脫離了紅黨。可調務調查處人才眾多,沒有關係和背景,一個叛徒很難出人頭地。

  而且李世君性格內向,不懂得巴結上司,拍馬溜須,能力一直無處施展。

  可這樣的人往往很有主見。

  金陵陷落後,奉命潛伏的李世君很快和日本在金陵間諜機關的川島芳子勾結在一起,暗中出賣了很多黨務調查處的同仁,可誰也沒有對這麼一個沉默寡言,不擅交際的人產生懷疑。

  但李世君內心卻野心勃勃,他希望自己能有一個施展自己才華的舞台,而風起雲湧的滬上十里洋街正是他的首選目標。

  看著面前這個凱凱而談的中國人,晴氣慶尹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心想芳子小姐說此人天馬行空,常有非常之舉,對事物的看法都有獨到見解,果然不虛,如果讓這個人出面對付那些讓人頭疼的滬上中國軍情特工,的確是一把利劍。

  不過此人雖然能力不俗,但名聲卻小了不少,對於招攬叛徒和親日勢力吸引力不足。

  想到蘇靜已經回來,晴氣舉起茶杯,遙敬一杯,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李桑,丁先生你認識吧?聽說你二人曾經一起共事過一段時間?」

  「丁先生?」

  李世君大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個中年男子的面孔,認識並且共事過,姓丁的就只有丁默村了。

  「閣下說的是丁默村先生?」

  「正是,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二人又可以一起共事了。」

  晴氣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眼中露出幾分莫名的意味。

  土肥先生說的對,這些中國人要用,但是也要限制他們,監視他們,信任永遠是相對的。

  李世君眼中精光閃爍,一絲不悅一閃而過,隨即又迅速隱去,笑道:「我和默村先生也很久沒見了,能和他一起共事,自然是我的榮幸。」

  「但願如此!」

  話鋒一轉,晴氣慶尹厲聲說道:「最近滬上的抗日力量及其囂張,公然襲擊帝國軍人,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如今土肥圓先生已經到了滬上,大日本帝國情報機關決定徹底清除這些悍匪殺手,還滬上一片安寧。」

  「所以我希望李君能馬上拉起一支隊伍,協助帝國打擊滬上抗日分子。為此帝國特批每月30萬元的活動經費,五百隻槍,子彈五萬發,另外我已經替你選好了駐地,極司菲爾路76號陳公館,此處是原AH省主席陳調元先生的公館。」

  「李桑,帝國對你給予厚望,希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我會儘快安排你和丁先生的會面,早一日落實機構的名字和章程編製。」

  「放心吧,晴氣中佐,我。。卑職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吆西,如此最好。」

  兩個各懷鬼胎的陰謀者,談完正事,氣氛也放鬆了。

  晴氣拍了拍手,包廂的門被打開,走進來幾個身段姿色不俗的舞女,一時間鶯歌燕舞,觥籌交錯。

  法租界,霞飛路。

  李唐穿著一身格子西服,正喝著咖啡。

  王謙虎從黃包車上下來,風塵僕僕。

  「出事了?」

  一坐下,王謙虎就急切說道。

  李唐並沒有說話,端起咖啡,冷眼看著不遠處的黃包車,低聲問道:「你的人?」

  「別轉頭!」

  李唐阻止了王謙虎回頭的舉動,將一枚圓形鏡子從桌底遞了過來。

  王謙虎拿起鏡子,暗暗觀察,看到剛才載自己過來的黃包車依舊停在路邊,微微皺眉。

  此處人來人往,正是生意好的時候,一個黃包車不去載客,逗留在街頭做什麼。

  「先說事吧。」

  「巡捕房找到了宋司揚的屍體,其餘五人昨天已經引渡給日本人,聽說今天上午,日本憲兵和特高課在閘北區採取了兩場行動,不知道抓的是不是我們的同志,和這幾人有沒有關係,總部的意思是立刻查清事情的原委,剷除叛徒。」

  「王天成呢?」

  李唐冷聲問了一句。

  「別聽了,據說此人當上站長,就大肆提拔自己的親信,打擊異己,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行動隊的趙君對此非常不滿,兩人爆發了不小衝突,總部再三電斥才有所收斂,現在哪有心思剷除叛徒。」

  李唐冷笑一聲,王天成還真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李唐懶得參與這些破事,但總部的命令還是要執行。

  說了聲「知道了。」

  假裝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街邊,冷聲說道:「你先走,找個地方先避避風頭,危險解除再出來工作。」

  「好。」

  看著王謙虎離開,李唐靜靜的將咖啡喝完,起身準備從後門離開。

  這時,那名黃包車師傅竟然起身跟了進來。

  李唐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快步走了幾步,一把掀開厚重的門帘,轉身出去的瞬間迅速回頭,一把利刃帶著鋒芒從門帘縫隙中穿過。

  身後的黃包車師傅沒想到李唐竟然突然襲擊,閃避已經來不及,迅速舉起雙手抓起利刃,鮮紅的血液順著刀刃直流而下。

  李唐沒想到這人這麼狠,不進反退,將利刃往懷中一帶,只聽「刺啦」一聲,利刃劃過手掌,帶出一片血肉。

  還不等李唐再刺,那人眼中精光閃爍,突然開口說道:「自己人。」

  「自己人?」

  李唐卻是不信。

  不過如今再刺殺此人卻不合適,不能一擊得手,勢必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匕首在門帘上劃過,抹去血跡,李唐轉身就走,「別再跟著我,否則死。」

  這人看著李唐冷冽的眼生,猶豫一下,還是低著頭退走。

  牆角處,李唐探出身體,冷眼看著此人拉著黃包車離去,皺起了眉頭。

  如果此人再次出現,他必須將其除掉。

  同時也有些疑惑,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不過此人既然是跟著王謙虎來的,一定是認識王謙虎了。

  可從王謙虎的表現來看,分明不認識此人,到底哪裡處了問題呢?

  李唐謹慎的繞了幾條街,確保沒人跟蹤,才回到住處。

  點上香煙,剛才黃包車的面孔依舊清晰。

  想了想,李唐下樓,穿過一條小巷,來到一處門前。

  輕輕敲了幾下門,一個年強的面孔將門打開。

  這人戴著一副圓框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正是從山城趕來的王自力。

  王自力以前的掩護身份是記者,如今又操起了老本行,「UC報」首席記者。

  主編自然是李唐。

  對於李唐起「UC」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王自力幾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無可奈何,反正老闆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稿件寫好沒有?」

  「這個。。。科。。老闆,真要這麼寫?這標題也太聳人聽聞了吧?我怕受到別的報紙和媒體排斥。」

  王自力實在想不明白,報刊的名字奇怪也就罷了,內容也是標新立異,看看,頭版頭條就叫「震驚!數百頭驢為何半夜慘叫。」

  這是一家正規報社刊發的東西嗎?

  李唐對這些不關心,辦報的目的第一是掩護省份,第二是為了傳遞情報,至於發行量和盈利,從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反正就是一家地下黑報刊。

  拿起王自力較勁腦汁寫好的一篇內容,看了幾眼,李唐撇撇嘴,拿出一張白紙,寫寫畫畫,將自己需要傳遞的情報編寫在故事裡,隨即遞給王自力,說道:「今天大家辛苦點,爭取明天我們的報紙能揚名滬上。」

  王自力接過稿紙一看,又是一個驚人眼球的標題,「女生宿舍內衣為何頻頻失竊?」

  王自力:「.……」

  李唐攤手:.……

  「賣報賣報,新刊上市,吐血大酬賓,5折優惠,先到先得。」

  清晨的滬上,剛剛忙碌起來,一眾報童在大街上賣力吆喝。

  本來是一份沒有聽說過名字的報刊,報童都不願意代理銷售,但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老闆,竟然每人給了一塊錢不說,還說首期報紙的銷售全部歸報童所有,這讓這些精明老成的少年也心動不已。

  王二毛就是這些報童中的一員。

  聽到吆喝聲,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人好奇問道:「什麼報紙?」

  「由塞。」

  「啥?由塞?」

  中年人詫異的問了一句,作為一名教師,他自詡還是有些文化修養的,但從沒有聽說過這樣名字的報紙。

  「哎呀,好像是英文名,你到底買不買嗎?」

  看著這人問東問西,就是不買,王二毛瞬間沒了興趣推銷,轉身尋找下一個目標,吆喝道:「女生宿舍內衣為何頻頻失竊?本報頭版頭條實時報道。」

  「啥?女生宿舍內衣為何頻頻失竊?」中年人本想走,但聽到這樣驚悚勁爆的消息,又事關學生,還是追上去買了一份。

  報紙一到手,立刻迫不及待的閱讀起來。

  可此報除了驚悚的標題,內容卻是胡編亂造,分明就是杜撰出來的,而且全篇白話文,沒有絲毫文采可言,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猥瑣氣息。

  中年教師自覺上當,再回頭已經看不見報童的身影,怒氣沖沖的將報紙扔掉,罵道:「有辱斯文,實在是有辱斯文,什麼時候文化圈混入了這樣的敗類,這個叫韓立的主編簡直就是斯文敗類。」

  李唐:……

  這樣的情況在今日的滬上時有發生,有人買到自覺上當受騙,勃然大怒,有人看了卻甘之若飴。

  猴子此時拿著報紙,在幾名巡捕的嘲笑起鬨聲中,仔細閱讀完畢,眼中精光閃爍。

  同一時間,潛伏在不通區域,不通崗位,不同身份的人,得到報紙上的最新指使,紛紛行動起來。

  晚上,李唐就知道了那名黃包車師傅的身份,原滬上情報2組組長王一安。

  但此人不是被引渡給日本人了嗎?為什麼會在大街上拉黃包車呢?

  漏網之魚?

  陰謀還是陷阱呢?

  李唐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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