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於是,情報懸賞的要求改為,近半年從外地來到A市投靠親屬,此前從未出現,沒有正規單位和工作,平時深居簡出,不與外人交流,親屬避免向鄰居聊起這位「遠房表弟」……
也有上報,但是,同樣迅速排除。
紀勇濤:他會不會膽子更大,更高調,不是借住,而是自己承包了店面,用來居住?
紀勇濤:這個店面,很可能是肉鋪、水果店、冷飲站、餐飲……有冷庫的地方。
李宇:走訪把這些地方加進去,一般是承包店面,而且在裡面居住,那種新開出來的店,沒啥生意,老闆和幾個夥計都住在裡面。
紀勇濤:還有一個隱患。內部包庇。
會議室裡面瞬間死寂,連李宇都沒有立刻說話。
紀勇濤:其中一具屍體,確定是陳為民的。陳為民當時是從招待所「失蹤」的,其實已經被這人殺害了——
李宇喊停了。因為如果再說下去,問題的性質就很嚴重了。
誰會殺陳為民?
如果是入招待所盜竊,為什麼會去偷一窮二百的陳為民?這是很精準的截殺,唯一的嫌疑人只有楚稼君。
那麼,楚稼君怎麼知道陳為民來了?
這個消息太快了,陳為民今天到,今天死。他不僅知道陳為民來了,還知道到的時間,住的地方……
——有內鬼。
唯一的可能,有內鬼。
這個內鬼,在陳為民來了之後,立刻就偷偷告知了楚稼君,目的就是絕對不能讓畫像師完成楚稼君的畫像。
楚稼君是怎麼買通「內鬼」的?用錢。誰需要錢,誰最近又突然闊綽……
會議室里的人都不傻,許許多多眼神,帶著懷疑,看向了坐在紀勇濤身邊的劉緯德。
有傳言,劉緯德要下海做生意了。
——本錢從哪來?
一聲悶響,劉緯德頂開椅子站了起來,臉憋得通紅,不言不語衝出會議室。紀勇濤追上去:不是你,大家都相信你的。
劉緯德:相信個屁!
劉緯德:我……我是為了我女兒才準備下海的!我的本錢都是借我老丈人的!我知道這對不起兄弟們,那怎麼辦呢?她一包特殊奶粉就是幾十塊錢,誰買得起?!
紀勇濤:沒人說是你……
劉緯德打開他的手,聲音都拉高了:紀勇濤你那個弟弟才可疑!一個大學生整天弔兒郎當的,你以為他在夜總會鬧的事我不知道?!風紀組那邊都快把這事兒傳遍了,單位里早傳開了!三萬多的酒,你怎麼免單的?!他什麼成分?你什麼成分?!
回字樓里,越來越多的人聚在檐下,莫名地聽著這場咆哮。
劉緯德手指著天:我要是內鬼,我天打雷劈!
陰霾的天空,卻恰好在此時響起了隱隱雷鳴。
這棟樓里的人,因為職位,大多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這個巧合卻來得如此之詭異,配上劉緯德的聲嘶力竭,透出了幾股森然。
片刻后,劉緯德頹然放下手。一個傳達員跑上樓,似乎有話要遞給他,但是看看氣氛,又不敢開口。
劉緯德:什麼事……
傳達員:劉隊,你家裡的電話……好像是醫院……
劉緯德沉默地點點頭,轉身下了樓。家裡打了電話來,女兒又病發了,妻子和岳母都在醫院裡等報告。 -
楚稼君從愛呀河裡出來。夏天了,在河裡游泳的人也多了。排水口那邊的人很少,因為太臭。
二十七分三十九秒。
假設新會展館內部的地下排水通道能順利進去,這就是他們撤離所需的時間。
展館的地下排水入口在南館那邊,從窨井進去。他安排房屏開車接應,那輛車只是個幌子。
就算是房屏,也只是個幌子。
他去乾淨的水域洗了身,抓起丟在淺灘上的襯衫褲子套上。回愛呀河小區的路上,楚稼君還遇到了劉緯德。劉緯德懷裡抱著女兒,和妻子一起回去。
遇見楚稼君時,他的眼神有些躲閃。大概是白天的失態,讓他對於指控「許飛」感到了些許愧疚。
紀勇濤也剛好回來,看見劉緯德,急匆匆地跟過去:老劉,老劉!大家都信你的!
劉緯德沒說話,帶著妻女走進電梯。
吃了晚飯,紀勇濤在家裡找東西。
紀勇濤:有套沒看過的電視劇錄像帶,你記得放哪了嗎?
紀勇濤:找到了……小飛,你拿上這個,再把門口的西瓜捎上,帶去給老劉。還有一桶油,一袋麥麗素……
楚稼君試著用兩條胳膊捧起紀勇濤說的那些東西,有點勉強。
他搖搖晃晃走向門口,吧唧,西瓜砸地上,碎了。 -
沿河岸的水果攤前,兩人在挑西瓜。
紀勇濤:你會挑嗎?挑個沙瓤的。
楚稼君:萬一他喜歡脆的呢?
紀勇濤:他說過他女兒喜歡沙瓤的。
楚稼君:我也喜歡啊,問問看咋挑。
紀勇濤瞥他一眼,楚稼君每次吃西瓜,就只挖中間最甜的那一塊。
路過電影院,《煤山槍聲》的海報正在被撤下,換成新的愛情片。
紀勇濤不愛看愛情片:這個月又沒片子看了。
楚稼君想起看《煤山槍聲》,最後那個兇手的媽媽衝出來,跪在人群前,求大家放過她孩子。楚稼君在那看哭了。
楚稼君:最後那段,勇哥你看了真的一點感覺沒有啊?就是那段……
紀勇濤:啊?自己管生不管養,你替她感動啥?
紀勇濤:好笑不好笑,但凡自己管管孩子,也不至於這樣。
楚稼君:……那要怎麼管啊?
紀勇濤:你咋了?
紀勇濤摸摸他額頭,像拍西瓜一樣拍兩下。
楚稼君:我要是犯事兒,你會怎麼樣?
紀勇濤笑了:你又不犯事,你一讀書的,能犯啥事?
楚稼君:……萬一有那天呢?
紀勇濤的手比了把槍,手指頂著他眉心:我斃了你。
紀勇濤抱著西瓜沿著河岸走回去,走出幾步,發現楚稼君仍在原地,一動不動。
水果攤的昏黃燈光斜斜落在他身側,那雙眼睛望著紀勇濤走遠,眼神中閃動著一種不可言喻的絕望。
楚稼君:萬一呢?
紀勇濤:沒有萬一。
楚稼君:萬一呢?
眼睛看著紀勇濤,試圖從男人的眼中挖出一條縫來。
紀勇濤說,你不會的。
楚稼君說,那要是有一天,有人告訴你,我犯事兒了,你是不是就讓他們抓我?
煙快吸盡了。紀勇濤抖掉煙灰,笑著嘆了口氣。
紀勇濤:不會的。我會帶你跑的。
楚稼君的眼睛亮了:真的?
紀勇濤:真的。我帶你跑,跑去他們抓不到的地方。因為我相信不會是你,你是被冤枉的。等到他們查到真兇了,我們再回去。
楚稼君:那他們要是抓走我了呢?
紀勇濤:……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這支煙燃盡;紀勇濤丟開煙頭,拉起他的手。
紀勇濤:那我救你走。我什麼都不要了,也要救你走。
紀勇濤拉著他的手,走過愛呀河邊。紀勇濤笑他:怎麼哭啦?這有啥好哭的?
紀勇濤:你是小飛啊。我肯定能為了你,什麼都不要的。
紀勇濤:別哭啦。想到什麼事兒了,哭得這麼傷心?
紀勇濤:你有爹有娘,有學校讀,有個家,家裡還有條狗等著你遛,你哭什麼呀?
紀勇濤:等給劉緯德送點東西過去安慰,咱們一起出來遛狗吧。大飛又胖了,要遛久一點。 -
黃金展前三天,「楚稼君」的模擬畫像出來了。
因為缺少人證,紀勇濤同意用許飛的照片做參考。但是畫像出來后,辦公室里的人都笑開了。
李宇:哎,找打不?讓你們照著人家弟弟做參考,沒讓你們真的照人家弟弟畫啊!
李宇:要不小紀你大義滅親,把大學生抓了,咱們交差?
紀勇濤:然後省里派人來審問,「你怎麼學會搶銀行的」,「我在圖書館里查的」……
紀勇濤把圖釘按在地圖上,在展館地圖邊,還有一張黑白圖。
它好像不是城市的馬路,而是更古老的地下設計圖。 -
就像楚稼君預想的,在周末展會前,主幹道就被鐵馬攔住了,只留一車道的通行口,車輛依次通行。
周六開始,進展參觀需要門票和身份證明,還有安全檢查。周五布防全部完成,下午四點封路,車隊護送展品進場……
楚稼君還帶著飯盒,去展館那邊探了幾次班。展館內外都清空了,紀勇濤帶人在對著地圖算步數。
紀勇濤跟他在外面花壇邊吃了飯,今晚展品進場,有個半夜班。
楚稼君:你幾點回啊?我錄了電視劇,等不等你看啊?
紀勇濤:不用等了。
那意思是,至少凌晨三點前,都是一隊的班。
楚稼君不打算正面和他們起衝突。黃金展,整個城市的警力都匯聚在這,正面對戰沒有贏面。
——趁著交班混進去,用不會引起外面人注意的手法殺掉展館內的守衛,帶著戰利品從下水道撤退,黃金一直放裡面,等風頭過去再銷贓。
貨車將展品一箱一箱送入展館。陳小虎也到了,偽裝成一個修鞋的小工,坐馬路對面。楚稼君遠遠瞥見他,裝作毫不在意地走了過去。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似乎只是摸了摸嘴唇。
「第一步」。 -
——凌晨三點半,警報響了起來。
劉緯德從調度車裡帶人衝進展館。他們聽見了槍聲,有人混入了展館,襲擊值班的守衛。 -
房屏:我們是三點一刻行動,三點半在館內匯合,對吧?
楚稼君:對,一分鐘都不能遲。三點一刻,從垃圾桶道進去——那邊只有一組人盯著,趁他們不注意,果斷潛進去。
楚稼君:我和陳小虎走天窗的路。三個人都走同一條路太冒險。給你一條最簡單的,別掉鏈子。
他給了房屏一套槍,還有一個燃燒瓶。在大家分道揚鑣前,楚稼君在西餐廳請他們吃了一頓烤肉。
楚稼君:這個就是「信號」。你進去,如果遇到阻攔,就點燃這個燃燒瓶。我和小虎會過來支援的。
房屏沒有懷疑。不如說,他感覺不到需要懷疑的理由。楚稼君的計劃,每一次都這樣,瘋狂而離奇,卻能帶著他們安然落地。
他在三點一刻潛入展館,在三點半抵達了主展廳。警報聲旋即響了起來,所有槍口都對準了他出現的方向。
房屏縮回通道后,他從包里取出那個燃燒瓶,點燃,舉起——
忽然,他聽見了一種聲音。
很輕,很細微。帶著微微的震動。
就像小時候拿開水灌進玻璃瓶,玻璃在碎裂前一瞬的……
輕響。 -
闖入者手持衝鋒槍,戴著黑色臉譜面具,扎著馬尾,身形偏瘦。
劉緯德看見那個人高舉燃燒瓶,準備向他們投過來。但就在下一秒,那個被點燃的瓶子碎了。
高濃度酒精立刻淋在那人身上,瓶口燃燒的紗布成了火源,頃刻間火舌吞沒了男人。但在他舉起瓶子前,第一波射擊就已經打中了他的軀體,他只發出了幾聲駭人嚎叫,就帶著燒傷和槍傷倒落在地。
楚稼君對那個燃燒瓶很有信心。
通過對玻璃瓶動手腳,他以前幹掉過養父的幾個看自己不順眼的手下。
劉緯德他們應該已經確認了屍體,他們會有某種不確定的狂喜——這個長頭髮的男人帶著幾把槍悍然闖入會場,很像傳說中楚稼君的作風。紀勇濤家的電話也響了起來,大隊把紀勇濤叫去了,最緊要的就是確認這個死者是不是楚稼君。
劉緯德好糊弄,紀勇濤可能……有點麻煩。
光憑「長頭髮」和「悍匪」可能還不行……房屏的面部和雙手大概率已經燒毀,確認身份的難度本來就高。
楚稼君其實沒有怎麼和法醫打過交道,他不知道,房屏的替死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從延緩警方的決策來看,其實是有一點用的。
比如劉緯德,就已經在屍體邊自我安慰了起來:是他,肯定是他!
紀勇濤看著面目全非的屍體,在臉上還蓋著那張被燒融的塑料面具,和面部皮膚徹底融化在一起:年紀看著差得……這樣看不出來。得等法醫出測骨的報告。
紀勇濤:讓法醫先檢查一個東西,胃容物,看有沒有人肉殘留。問省里借人,看看最快多久能出測骨。
——在行動前,楚稼君請兩人都吃過了肉。
這個疑似楚稼君的人,身份最快能在幾天後出來。但對於黃金展的保護,似乎沒有原來那麼草木皆兵了。如果死的是楚稼君,他的手下很難在沒有領頭羊的情況下策劃精密計劃。
上午,黃金展照常舉行,一切順利。而意外的發生,是在下午。 -
下午三點,展會將盡。
此刻,還在展會裡的人驚愕地抬頭,他們看見落地窗外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
儘管大城市中隨處可見正在開工的工地,隨處可見大型起重設備……
但是,一台大型吊車,正在伸直力臂,從街外用機械臂撞向展館的玻璃落地窗。馬路被鐵馬封鎖也沒關係,用吊車的機械臂,隔著馬路,再造一座「橋」出來就行。
伴隨巨響,機械臂撞碎大玻璃窗。人群驚慌四散,守衛的槍口全都對準了那條機械臂。展館入場需要搜身,槍和刀都不可能被帶進來,所以,當他們對準機械臂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兩個戴鴨舌帽和口罩的青年抓起地上的碎玻璃,當作武器,從背後刺殺了兩名安保,奪了兩把槍。
下一秒,連續不斷的槍聲在展館內響起。
那個開弔車的人找到了,是附近工地吊車工的兒子,因為很小就跟爸爸一起上工,所以儘管才十五歲,已經能獨自控制吊車了。
小孩子是被人提前買通的,就記得那人戴著墨鏡,比自己高。他對著陳小虎的照片認了很久,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
場館里已經一地狼藉,大部分觀眾在混亂中逃了出去,還有很多人死於掃射。門被關上了,用屍體堵了起來,場館內外此刻是一幅荒誕畫面——吊車的機械臂卡在了落地窗中,正被人緩慢而艱難地退出去;透過落地窗,裡面是滿地的血、堵門的屍體、肆意洗劫的悍匪。
兩人洗劫了櫃面上的金器,然後在警察破窗而入之前,沖入了男廁。在之前的地形調查中,男廁平時被關上的窗是能打開的,從窗出去,沿著花壇,可以直接潛入今日無展的2號展廳。
整個會展中心有3個展館,黃金展用了1號,2號和3號今日都是空館封鎖,但其實所謂封鎖,也只有一條鐵鏈子把門拉上而已。
黃金很沉,但只要把它們丟進下水道,這個計劃就幾乎已經成功了。2號館直通管道室,管道室與外界基本封閉,從常理來說,要圍追堵截,不會把寶貴人力安排在這種死胡同。
楚稼君和陳小虎衝過無人的空館。從二樓的玻璃窗外,能看見樓下迅速增調的警力。陳小虎被這個陣仗弄得一滯,腳底打了滑;楚稼君一把拽起他,面不改色從窗口縫隙往下丟了顆雷。這顆手雷是他裝在黑色水壺裡帶進來的,每人只帶進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