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滅頂的惡意,化為這個叫做楚稼君的人,混雜在人世之間。

  ——楚稼君要他做的,是劫人。

  他有個同夥被抓了,按照罪名,最後肯定是斃掉。在押送去刑場的路上,楚稼君要劫人。

  這活要兩人來,他拉房屏入伙,開價十萬。房屏面色慘白地在那坐了很久,楚稼君在他對面,把店裡的西餐刀拿出來,一把一把擦得雪亮。

  他知道,要是拒絕,自己就會成為這個人的下一餐。

  房屏:我跟你干。

  房屏:但是我們得談價錢——我要二十萬。

  楚稼君笑了笑:陳小虎不值二十萬。

  房屏:你的名聲值二十萬。

  房屏:只要你劫死囚車救同夥的事情傳出去,你以後想干大事,憑這件事,所有人都願意加入你。 -

  所謂的下一場,並不是歌舞廳或者夜總會,也不是去大館子。李宇的岳父帶著他和李宇,以及幾個左右手,到了一處位於橋下的露天銅爐火鍋攤。

  李宇:你打算怎麼辦?那個陳小虎不鬆口招供同夥,身上也查不到其他線索。

  紀勇濤:他不鬆口就是一個線索。

  李宇:他覺得他的同夥會來救。

  紀勇濤:他之前案底很多,流竄各地作案,名聲不小。所以同夥有沒有能力救他,他是有個評估的。這樣就能把很多小毛賊給排除掉。跟陳小虎合作的人,是條大魚。

  紀勇濤:先是到橋頭儲蓄所,結果發現被截胡。普通人一般就不幹了,但這個人當機立斷就轉向了更大的目標——銀行。太順手了,就像馬戲團里拋球的人,一個球沒接住,一點不慌,繼續拋接其他的球。

  紀勇濤:有前科,有手段,近期才流竄過來,名氣要夠大,才可能讓陳小虎對他五體投地。

  紀勇濤:我懷疑這個人,就是上次搶了橋頭儲蓄所的人。上次他單槍匹馬搶儲蓄所,這個行為本質就是炫技,就是要給陳小虎這樣的人看,證明他無所不能。

  李宇的岳丈一直沒說話,聽到這裡,忽然放下筷子,問紀勇濤:這個人你能推出什麼來?

  紀勇濤:他控制不好脾氣。

  紀勇濤:二隊劉緯德追了儲蓄所劫匪,追進了百貨,結果在追上之前,其中一個人被割喉。我去追銀行劫匪,結果只追到了陳小虎。誰殺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這個人,他放棄了錢和同夥,就等於說,這人被截胡氣瘋了,哪怕一分錢都沒到手,他也要對方死。

  李宇:這不正常,他的目的是錢,這幫亡命之徒就是為了錢……

  紀勇濤:對的,為了出口氣,寧可一分錢都不要的亡命之徒不多,但是,有一個人不是。

  紀勇濤:李隊你記得「臉譜」嗎?那個因為分贓問題,殺了三個同夥的楚稼君。

  李宇:那他也是為了錢才殺了同夥。

  紀勇濤:臉譜上一次在沿海作案,手裡總共攢了五百多萬。在他們落腳點發現了將近三百七十多萬。這個人殺了同夥,也無力帶走那麼多錢山。如果他真的為了錢,應該是先爭取同夥站在自己那邊,爭取到同伴,再去幹掉反對自己的人——這才叫「為了錢」。

  而不是崩了三個人,自己啥都來不及帶走,匆忙逃命。

  紀勇濤:控制不好情緒,瘋狂,強悍,經驗豐富……這個人,會不會是道上赫赫有名的楚稼君?

  紀勇濤:如果我是陳小虎,楚稼君和我打包票,只要我閉嘴不提他,他就能從外面救走我,這句話絕對是有分量的,是真的可以讓我替他咬緊牙關的。

  在紀勇濤的推理中,這個人還會在這裡繼續作案。

  儲蓄所是開胃菜,然後是小銀行,大銀行……夏季還有一場國際珠寶展,全國矚目,如果安全有問題,已經放出去的展出宣傳,為了臉面也不可能撤下來,只會把安保做到最高。

  那這場珠寶展,會變成楚稼君的主菜。 -

  周末的早上,楚稼君坐摩托車後座,紀勇濤騎車去買菜。

  楚稼君說自己會做拔絲地瓜和白斬雞,那人不信,弄個大籃子去菜市場拉菜,一定要他晚上做一次試試。

  紀勇濤:做的好給你買可樂。

  楚稼君:我要拉你一起去錄像廳看鬼片!

  紀勇濤:人都不怕,還怕鬼?

  楚稼君:鬼片!鬼片!鬼片!

  紀勇濤:槍決場去不去?

  楚稼君呆住了。

  紀勇濤:帶你去看看?

  楚稼君在摩托車上怔怔鬆開手。

  紀勇濤:怕啦?你怕啥?你又沒犯事兒。

  楚稼君:那種人,是不是都不怕死啊?

  紀勇濤:放屁。

  紀勇濤:殺人時候都凶得很,說什麼富貴險中求,真的站卡車上示眾了,好多個嚇得屎尿屁都出來。

  紀勇濤:哭著喊著要再見一次媽媽的,覺得對不起自己家的,後悔了想用錢買命的,跪下求不要開槍的……這種人以為自己能一次又一次逃,所以比誰都怕死。

  楚稼君做菜時候還在想這件事,恍恍惚惚切到了手。一盤拔絲地瓜焦了一半,最後兩個人還是去燒烤大排檔吃宵夜。

  夜裡睡了,睡得不安穩。突然聽見門被人敲響,響的很急促,他也驚坐起來,呆看著房門。

  紀勇濤也被驚醒了,跑出來開門。敲門的是單位里的值班同事,說是有個急事——紀勇濤放出去的懸賞線索,有人提供了。

  紀勇濤在客廳里披上外套,匆忙去了單位。楚稼君坐在行軍床上,靜靜睜大雙眼,看著那扇關起的門。

  ——

  未完待續

  《愛呀河迷案錄·縛耳來》8

  陳為民:我是厲村的老師……就是厲村人,是村裡的代筆人……

  做筆錄的人聽不懂他的土話方言,困惑地左右看了看。

  陳為民:就你們不是在找楚稼君嗎?就這個「稼」,莊稼的稼……

  陳為民:我看見縣裡貼了告示,就提供了線索,然後縣裡提供了車票,送我來了A市。我坐了八天八夜的火車啊,同志,八天八夜……

  在艱難的溝通中,紀勇濤他們總算弄清楚了這個人說的意思——陳為民,Z州平陽縣厲村人。

  厲村是個偏遠山村,沒有正式學校,文盲率很高,像十幾年前,可能整個村只能靠寄信和外界聯絡,打電報和電話需要去縣裡。

  寫信需要找識字的代筆人,陳為民乾的就是這個事。

  陳為民對楚稼君印象很深,因為孩子的眼睛很大、很好看。楚稼君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裡人差遣出來找陳為民代筆了,大多數情況都是找另一個村的叔叔家借錢。因為寫信要有落款,所以陳為民寫過幾次楚稼君的名字。

  但就像山村裡很多孩子一樣,他根本沒讀完小學。在兩年級的時候,這個孩子失蹤了——被賣掉,意外跌死,村內仇殺……失蹤的孩子其實很多。

  陳為民:他家裡情況比較複雜……在你們看來啊,肯定是複雜的。但是在厲村很常見。

  陳為民:爸爸去縣裡的地下賭會,欠了很多錢,跑了。討債的上門,要搶他家的雞抵債嘛,女的肯定不肯,後來被打死了。

  陳為民:就當著小孩的面打死了。然後楚稼君被扣了,被那些人扣走了。就……就是欠債、孩子、抵債,明白嗎?

  筆錄人勉強聽懂了。

  紀勇濤:他爸爸呢?答應了?

  陳為民:他爸爸後來回來了,跟賭會的人談過後也答應賣孩子抵債,畫了押,這小孩就算賣給他了,從此不見了。同志,厲村這種事兒太多了……

  紀勇濤揉著太陽穴。他特意讓人將消息拿去偏遠地區問,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從前在城市和鎮找人,都沒找到,因為這人的出身很可能在較偏僻的地方,交通、通訊、教育,全都不發達。

  陳為民的到來很珍貴,但這些線索,很難說有沒有作用。

  楚稼君今年大概二十歲上下,十幾年前的線索,很多都失效了。

  紀勇濤:如果你現在再看到他,你會對這人有感覺嗎?

  陳為民想了想:他眼睛很特別……我想想,大概是……

  陳為民苦思冥想,忽然,目光落在一樣東西上面。

  ——辦公桌上,有個相框,裡面是張合照。陳為民皺著眉頭湊近看,指尖不確定地伸出來,點在其中一個年輕人的臉上。

  陳為民:……這個……有點……

  紀勇濤:那是我弟弟。

  陳為民:哦哦哦!對不起,不好意思,冒犯長官……

  紀勇濤:很像?

  陳為民:嘖,說不好。就這個小同志他眼睛的氣質……

  紀勇濤讓人把這條記下來,找畫像師。他們之前得到了楚稼君下半張臉的畫像,現在勉強得到了上半張臉。畫像要一周,明天要和平陽縣那邊聯繫通氣,留下陳為民,還要安排招待所和伙食……

  紀勇濤看著之前其他市傳過來的下半張臉畫像,這張臉,如果只看一半,有種少年人尚未長開的稚嫩感。假如放上許飛的眼睛……

  他嘆了口氣,沒人希望自己弟弟長得像一個殺人魔。 -

  紀勇濤送陳為民去了招待所,幫他開了居住證明。

  紀勇濤:陳老師,還有點事情我想問你。你說你一直和縣裡反映的那個賭會,現在還有嗎?

  陳為民:前幾年打掉了,帶頭的人都斃了。

  紀勇濤:其他人還在嗎?能打聽到嗎?楚家人的現狀、其他的親戚,你只要能想到的都可以告訴我。

  陳為民想了想,倒是說了幾件零碎的事,但年代久遠,他自己也記不太清。

  楚稼君就像個斷了線的風箏,這麼多年飄在外面。很多線索,是必須自己回頭去找的。

  凌晨兩點,紀勇濤從陳為民處告辭,直接回單位寫文書,打出差申請;他走出招待所的時候,在路燈后的陰影中,楚稼君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棟建築物。

  二樓靠北的房間,剛才有燈滅了。那就是陳為民的住處。

  楚稼君跟蹤紀勇濤,從家裡跟到單位,再從單位跟到招待所。他不知道來的是誰,但直覺告訴他,能讓紀勇濤半夜去單位的線人,必然是個巨大的威脅。

  招待所要介紹信才能進,但二樓爬上去很容易。紀勇濤走後,他爬到二樓窗邊往裡面看。陳為民面朝牆睡,楚稼君看他側臉,覺得眼熟。

  他看著這個人的臉,神思慢慢連到了記憶深處的山村。

  陳為民醒了。

  他先是看見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眸近在咫尺,像是甜美夢鄉下蟄伏的魘。人被這樣一雙眼睛凝視著,首先竟不是害怕。

  而是感到安靜。

  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死已然是一個無聊的結局贅述,不如凝視蛇如黑曜石的雙眼,沉入最後的一場靜夜夢中。 -

  楚稼君回家,推開門,下一秒就意識到了不對。

  ——紀勇濤坐在行軍床上,腳邊丟著個沙發墊子。楚稼君出門前,為防止紀勇濤更早回來、發現床上沒人,就在被子下墊了墊子,讓它拱起來。

  紀勇濤早他一步回來,本來去洗手間擦把臉,直接回卧室睡下。但穿過客廳時,他突然想看看許飛的五官。

  如果楚稼君真的和許飛長得像,那也算一條重要線索。

  紀勇濤走到客廳角落的行軍床邊,覺得不對勁。許飛整個人都被罩住了,躲在被子下。

  他拽開被子,下面只有兩個沙發墊子。

  紀勇濤:你去哪了?

  楚稼君:……

  紀勇濤:大晚上的,你能去幹啥?

  完了。

  楚稼君絞盡腦汁想借口。紀勇濤的眼神里有疲憊的怒意,逼問著他的答案。

  楚稼君:……我和女同學出去開房間了。

  紀勇濤:……啥?

  楚稼君不吭聲了,見招拆招。他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傻了,幹啥不直接幹掉紀勇濤。

  ——槍就別在腰后,拔出來一槍解決,然後跑路。雖然整棟樓里的住戶都會被立刻吵起來,但混亂反而有利於自己離開。

  紀勇濤揉著太陽穴。這個答案顯然出乎意料,他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該怎麼問。

  紀勇濤:……是……大學的……?你這個……為什麼……

  現在是上午四點,再過一個小時天就亮了,就算出去住,為啥是這個點回來?談朋友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偷偷摸摸的……

  楚稼君:她家管的嚴……

  紀勇濤:我是問你這個!

  他把墊子甩了過去。女方家裡管得嚴、趕在天亮前得回去,許飛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楚稼君:我怕你也管得嚴。

  紀勇濤:……

  紀勇濤低頭繼續揉太陽穴。他沒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在這種事上和孩子溝通;憋了半天,最後只是擺擺手。

  紀勇濤:其他我不管。該做的保護得做好。

  楚稼君:什麼?

  紀勇濤:套!你別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帶套!

  楚稼君愣了愣。這個表情,在紀勇濤看來是很危險的信號。

  紀勇濤:……沒帶?

  楚稼君:……

  紀勇濤:……

  楚稼君:哥,要是有了,你能幫我帶嗎……

  紀勇濤:咋地?嬰兒車放警車後頭,一起帶去抓劫匪?

  他站起來,在客廳徘徊幾步。楚稼君一直小心躲開他——儘管腰上的槍用襯衫遮住了,但萬一被看見衣服下面的痕迹就很麻煩。

  紀勇濤:你站住,我不抽你。你們這……年紀都小,不懂事。但有些事兒,現在還不能弄出來,懂不懂?

  楚稼君點頭。

  紀勇濤:那下次怎麼做,知道嗎?

  楚稼君點頭。

  紀勇濤:說話。

  楚稼君:嬰兒車放家裡……

  紀勇濤:——你XX怎麼不把腦子放家裡呢?!

  這一晚上總算應付了過去。第二天早上刷牙時候,紀勇濤在水池邊告訴他,自己最近可能要出個差。

  之後的事情大概是這樣——下周,畫像師能調動過來,儘快出眼部畫像,根據幼年長相做成年推演。自己帶人去厲村和平陽縣,想辦法找到當年買走楚稼君的人。

  紀勇濤:我不在家,你別給我添亂,家裡要收拾好。

  紀勇濤:不許逃課,和女朋友在一塊兒注意那個安全……別鬧出人命……

  楚稼君牙關一緊:人、人命?

  紀勇濤:肚子里的。

  楚稼君:……哦。

  紀勇濤摸摸口袋,給他零花錢,數額比以往大。

  紀勇濤:別讓人姑娘付錢,這點看個電影夠了,買花買可樂也夠了。

  紀勇濤的火車在後天。

  楚稼君送他去火車站,打算回去盯陳小虎的處決時間。這種罪大惡極之徒,行刑前會有示眾,有時車上只有一個人,也可能拉好幾個。

  男人登上火車,還有些事不放心,回頭說:要是遇到事,去702找人……餅乾罐子里有些零錢……我單位電話在電話本上,要聯繫我就讓單位的人聯繫……

  楚稼君: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紀勇濤:不耐煩了?就等著我走,迫不及待找女朋友壓馬路去了?

  楚稼君:沒有。

  楚稼君笑嘻嘻:我要結婚了,跟她搬出去住了,勇哥你是不是又要一個人了?

  紀勇濤愣了一下,苦笑:不然呢?

  楚稼君:那我跟她分。

  紀勇濤一怔,伸手削了他:放屁。你以後的婚又不是跟我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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