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 恕不遠送
榻上的女子依舊在不停地喊著一個人的名字，並抬起手試圖抓住什麽。
薛夜痕知道她已經活不久了，她應該也很清楚。但她每天依舊不知疲倦地給穀中的人治病，動不動就大罵她手下的丫鬟粗心，也經常會和蝶衣開著玩笑，這樣的女子，對生命豁達如此，但心裏依舊有難解的心結。或許她的病日漸加重就是因此。
“憶灤……葛生……百歲之後，歸於其居……”白素錦緊閉雙目，卻一直在重複著幾句話。
薛夜痕的目光猶如碧海般深沉，抬頭望了一眼雪白的牆壁，在書架的旁邊掛了一隻長蕭。他起身取下長蕭，並無灰塵，反而有種蓮花清香。想是主人時時擦拭，隻是在穀中多日，卻從來未聽她吹過。
沉吟一下，一曲《葛生》便傾瀉而出。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白素錦尚未醒來，淚水卻已打濕雙鬢。她如一個孩子般抱緊了身體，縮成一團，嗚嗚地哭泣。
薛夜痕抱了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她卻猛地坐起來抱住了他的腰，哭泣道：“憶灤，不要走。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會把你丟下了……你不要離開我……”
薛夜痕忽然伸手撫摸了她的頭發，漆黑的眸子裏傷痛明顯。在白素錦的身上，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現在的阿淩。一樣的身不由己，一樣的為情所困。
“白穀主……”葉淩萱看到兩人緊緊相擁，猝不及防地後退一步，撞到了蝶衣的身上。
“怎麽回……”蝶衣探頭看了一眼，立刻捂住了嘴巴。
薛夜痕依舊麵無表情，此刻也沒有辦法將白素錦推開，隻能冷冷道：“有事嗎？”
“嗯……”蝶衣忽然被現場詭異的氣氛嚇住了，還是決定不開口的好，反正也沒有她和穀主的事。
葉淩萱隱去難過，定定地看著薛夜痕道：“憐矢門主已經醒了，他要見你。”
薛夜痕淡淡道：“我知道了。” 頓了一下，他又道：“阿淩，或許你該改口叫他尹流聖了。”
葉淩萱笑了笑，淡淡道：“既然你在這裏，我便順便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了我徒兒的下落，今日便會出穀。”
薛夜痕的表情悲喜不辨，淡淡道：“如此便好，恕不遠送。”
“我怎麽……又睡著了嗎？”白素錦醒來發現自己在薛夜痕的懷裏，剛想大罵，便被他的一個眼神製止。他在她的耳邊道：“關鍵時刻，白穀主請堅持住。”
白素錦的表情立馬變得尷尬起來，暗地裏使勁捏了他一把，才衝著蝶衣喊：“死丫頭，看我睡著也不叫醒我？耽誤了別人的病情看我怎麽收拾你！”
蝶衣瞬間委屈到失語，憋了好久才道：“穀主，那位俠士已無大礙，穀主可放心。是萱姑娘要來向穀主辭行，請穀主允許她出穀。”
白素錦一臉詫異：“現在要走？”又看看薛夜痕一臉的淡然，便明白這兩人的誤會難解難分，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吧？
葉淩萱道：“白穀主答應我的事情已經做到，我要出去找我的徒兒。”
“額……”白素錦猶豫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這可怎麽辦，自己是不是闖了大禍了？“要不，你再想想？”
葉淩萱不解地看著她。
白素錦抓抓腦袋，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讓梧桐送姑娘出穀。”心下歎息一聲，當初是自己巴不得葉淩萱離開這個大魔頭的，現在卻又不忍心她真的離開，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麽！其實這幾日來，覺得這個薛夜痕並不如傳聞一般暴戾，甚至還讓人有點想要依賴。
呸呸，又想到哪裏去了！白素錦定了定心神，道：“蝶衣，跟我去看看剛才那位俠士傷的怎麽樣了。”剛起身就看見薛夜痕手裏的長蕭，心跳又開始異常起來。
怪不得在夢裏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葛生》，原來是他吹的。隱隱約約還記得自己抱著憶灤哭得昏天黑地的，慘了，難不成剛才抱的是這個魔頭？
白素錦的手指抽搐了幾下，把長蕭奪過來，大聲道：“大魔頭，你還有沒有禮貌，隨便亂拿別人的東西！”
“穀主，別那麽凶嘛，好歹，剛剛也是人家救了你，是你先抱的人家的……”蝶衣在她耳邊嘰咕了半天。真不明白，那麽明事理的穀主怎麽碰見薛夜痕就失去理智了，還是，穀主對美男沒有抵抗力？
看著氣鼓鼓的白素錦，薛夜痕隻是淡淡說了句：“抱歉。”便走了出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葉淩萱聽到心碎的聲音。他對她，果然是不一般呢。
從黑夜走到黎明，不過六個時辰。而從光明再落入黑暗，不過一個眨眼。
當葉非雪結束了一路上對他耳朵的蹂躪，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的時候，風冷霽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個響笛召來在前麵在雪地裏撒歡的馬兒奔雷，抱著她躍上馬背。
猛然增加了一個人的重量，奔雷很不靠譜地滑了一下，差點跪倒在雪裏。
風冷霽沒好氣道：“死馬，連你也欺負我是不是？回去我就把你扔了，把你弟弟買來，看你還耍不耍脾氣。”
奔雷低聲咕嚕了一聲，仿佛很不滿風冷霽剛才的冷落，也不願撒蹄子跑了，隻是在雪地裏慢慢溜著。
風冷霽了解這馬是被自己慣壞了，一時也顧不著管它，任它慢悠悠地溜達著。
“……小混蛋……”葉非雪往他懷裏拱了拱，含糊地吐出這三個字。
“死丫頭，你再叫……”風冷霽剛黑了臉，看到葉非雪在他的懷裏如小貓般安睡，怒氣竟不知不覺地消失了。連他也不得不驚訝，一直以為自己是塊火山岩，原來也有被暖熱的一天。
“非非！非非……”遠處傳來馬蹄聲和女子的呼喊，風冷霽抬眼望去，隻見山腳下一位紫衣女子絕塵而來，馬蹄下雪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