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和我演戲
而今他已花甲,他終於回來了,卻再也沒有人在家裏等他。俠客就在她的墳前吹這曲子,聲聲泣血,他吹了十年,卻老了二十年。
這根本就是一首悼亡的曲子!
薛夜痕,你又在悼念誰?
腳下忽然一滑,她從竹子頂端直直地落下,眼睛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薛夜痕,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就算意識到了,也不想管吧。
薛夜痕看著一臉決絕的女子,手指微動了一下,卻還是沒有動。
阿淩,這次摔痛了,以後就不會痛了。
葉淩萱見他的目光依舊冷冷地看向別處,那首哀傷的曲子也沒有停。響在耳側,她似乎看見那個寂寞的俠客守在妻子的墳前,一遍又一遍地吹著。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遠處的未央苑裏,被蝶衣強行按在溫泉裏浸泡的女子正閉了眼,朦朦朧朧間聽到有人在吹《葛生》。
憶灤!她猛地睜開眼,是憶灤嗎?他們曾經約定以此曲相見,如今,是他回來了嗎?
蝶衣看見白素錦唰地從水池裏站起來,嚇得尖叫一聲,連忙拽出袍子給她披上。四下瞅瞅並沒那個男子,才鬆了口氣,道:“穀主,你……”
白素錦的眼神卻焦急而迷離,喃喃道:“憶灤,憶灤,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哎,穀主,衣服!”蝶衣讓梧桐拉住她,硬是給她套上了衣服,又係了狐裘的袍子。還未待把長發擦幹,她便急不可耐地掙脫她們,向著樂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憶灤,等等我,我馬上就來了,你一定要等我啊……因為緊張而握緊了雙手,白素錦的下唇都快被咬破了,臉上毫無血色。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憶灤,你說,當我再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便是你來找我了。我終於可以見到你了嗎?
“穀主!穀主,你要去哪裏啊?等等我們!”
白素錦忽然提起裙角奔跑起來,憶灤就在前麵,誰也不能攔我。腳下忽然被石頭絆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倒地。抬頭卻看見紫竹林上方的黑色身影。
憶灤?不,他不是!白素錦看著薛夜痕手中的竹葉,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耳朵。為什麽是他?他為什麽要吹《葛生》?他怎麽可以吹這首曲子!
樂聲頓停,薛夜痕的目光淡淡地瞟過來。那樣冷冽的目光,卻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讓白素錦沒有來由地感到一種被看穿的恥辱。
“穀主,你沒事吧?”蝶衣跑上來扶起她,撣掉了她衣袍上的灰。
薛夜痕丟了葉子,身子如風一般飄落在地上。
白素錦一步一步走向他,長發上水珠未幹,此刻全都凝結成冰。連睫毛上的淚水,亦變成透明的冰晶。她此刻脆弱的就像是個玻璃人。
白素錦顫抖著道:“你怎麽會吹這首曲子?誰允許你吹這首曲子了?”
薛夜痕看了看她狼狽的模樣,淡淡道:“白穀主若是不喜歡,本座不吹便是。”
“不!不要……”白素錦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似無助的小孩,“不要這樣,憶灤……”她的眼神忽然慌亂,推開他道:“我不允許你吹《葛生》!這是我和他的曲子,沒有人可以吹,沒有人……”
薛夜痕伸手扣住了她的脈門,轉身對侍女冷冷道:“白穀主的身子這般虛弱,你們怎麽還叫她到處亂跑?若是再受了風寒,這病怕就沒法治了。”
聽著他略帶怒氣的話語,蝶衣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白素錦怔了一下,將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狠狠道:“魔頭,我還不需要你假好心!”
薛夜痕卻附在她的耳邊淡淡道:“白穀主,我並不是在擔心你,我隻是擔心,這雪狼穀若是沒了你,這些女子,那些孩子,該怎麽活下去?”
“你……”白素錦啞然。這該死的魔頭,總是戳她的軟肋!
“想讓他們活命,便乖乖配合我。”薛夜痕在她耳邊繼續道。
白素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隻能將氣忍下,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薛夜痕道:“看到那名女子了嗎?我隻想讓她死心。”
白素錦此時才看到竹林下還站著一名紫衣女子,隻是看她唇角出血,渾身的灰塵落葉,該是受了什麽傷。難不成,是從樹上摔下來了?
探尋的目光看向薛夜痕,他竟似已看穿她心中所想,點了點頭。
白素錦道:“為什麽?她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了……”
薛夜痕淡淡道:“本座此生最看不起的,便是生命。我隻有這一個要求,你做到了,本座便可以保你和那些人平安無事。”
白素錦想了想,終於咬牙道:“好,我答應……”話還沒說完,身子忽然淩空而起,倒在一個堅實的懷抱裏。“大魔頭,你……你幹什麽?”她又氣又羞。
薛夜痕低眉,輕聲道:“幹什麽?自然是送你回去。你這麽虛弱,萬萬不能再走路了。”
“喂,你過分……”話還沒說完,便聽到呼呼的風聲。抬頭看見大雪輕盈飄落,他冷峻的側臉,在灰白的天空下畫出勾人心魄的剪影。
未等雪花落下,他便扯了外衣蓋在她的身上。
本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卻沒想到,他也可以有如此溫暖的懷抱,有如此細膩的心思。如果……不,惡魔就是10惡魔,是不可饒恕的!
等回到了未央苑,薛夜痕抱著她卻遲遲未放。不過一刻鍾,她便睡得這樣昏沉,可見確實病得不輕。
如此要挾一個病重的女子,倒不是他的本意。阿淩,你若能明白,便趕緊離開這裏,離開我吧。去尋一個好的歸宿,可以依靠一生一世。
“憶灤,不要走!求求你,留下來……”剛將她放在軟榻上,她便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薛夜痕沒有想到,一個重病之人,也可以有這樣大的力氣,指尖都快抓進他的骨頭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