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第214章 北魏棋局
北魏鄒家。
族長鄒耀受到南齊送來的加密信件后便立馬傳喚來了蓮見。
「你看看吧。」
「是。」
信封是被拆開的了,說明鄒耀在他之前已經過了目。蓮見畢恭畢敬地結果信,拿出了信紙,打開一看,便不住地笑了起來。
信上內容無他,只是說拓拔翊與祁馥兒行動親密,常伴左右。
「你可知你有多糊塗了?」鄒耀笑道。
「世間之事都逃不過族長大人法眼,蓮見當真還嫩得很,怎能與族長大人相較。」
「你既然知道自己還嫩得很,逃不過老夫發發言,又為何還敢欺瞞於老夫?」鄒耀這話沒有半分訓斥的意思,倒是笑呵呵地說出來的。
他知道以蓮見的眼光看不上翠宜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是男人嘛,面對著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總是沒有幾個可以坐懷不亂的。
蓮見也看出了他並沒有生氣的意思,陪笑道,「蓮見不想要族長生氣而已。」
「你這般,不是更讓我大臉嗎?」鄒耀無奈地嘆了嘆氣,「當初,我便不該把你送去南齊,可若是安排其他人去,我又怎麼可能放心?」
「多謝族長大人信任。」
「蓮見啊,有一事想要問你,也想要聽你心中所想的答案。你是當真喜歡上那南齊昭成長公主了?」
蓮見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喜歡,是確實的,但是他已然放棄了。
「回族長大人的話,蓮見不敢隱瞞,對那南齊昭成長公主確確實實是喜歡過的。」
「只是因為喜歡過,所以你一個男子還為她守身如玉?」
蓮見一時口塞,無法繼續回復下去。
「蓮見,你也該知道,那昭成長公主是個怎樣的女人,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她願意改掉從前一切嗜好,和你在一起,你會將她帶進鄒家?」
「這不可能。」蓮見淡淡的開口。
鄒耀聽著,以為他是說不可能將昭成帶進鄒家,但蓮見實際上的意思卻是,昭成不可能為他做任何改變。
「時間也差不多了,下午,你便進宮,見見陛下,告訴他現今南北兩朝的情況吧。翊兒現今看來還沒心思回北魏,這也不是什麼壞事。」鄒耀撫著長須,向著蓮見說道。
往日都是他親自進宮與北魏皇帝面談的,但是他知道,拓拔翊在出手南齊的事,如果他是有心為之,那麼過不了多久就該圓滿解決回到北魏。而從此時開始換成蓮見去看這老皇帝,定會加重他的心理負擔,讓他更加自然地死亡。
蓮見拱手,「蓮見明白了,族長大人可有什麼話需要蓮見帶去?」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他就好了,以鄒家下任族長的身份。」鄒耀沉下目光,想了一會兒,又道,「將翠宜帶著一起去吧,有了家世的男人,總是讓人更信服一些。」
「是。」
洛陽。
這裡熙熙攘攘,繁華非常,蓮見卻總覺得不如南齊。
他坐在錦轎中,伸手牽開了了一側的布窗帘,看外面車馬流動。
「洛陽,河洛之陽,本該是我漢人的天下。」他輕聲說道,心中冷笑道,這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穿著漢服,束著漢服,說著漢語,又有多少是漢人,多少是鮮卑人?
蓮見從來不喜歡鮮卑人,拓拔翊也是,安陽也是,他也不知道身邊這個叫翠宜的女人是不是,魏文帝拓跋弘開始,就推廣漢化,禁北語,禁胡服,改姓氏,裝得像是和漢人一模一樣。
但是,血統和民族,畢竟是不能更改的。
「公子在憂心什麼?」翠宜關心道,她雖是知道蓮見不喜歡自己,也明白自己不該有半分逾越之心,但是她想,只是和他說些話,該是沒有大礙的。
「憂心的太多了,說,是說不完的。」蓮見嘆了口氣,放下帘子,向她反問道,「你是何時進的鄒家來著?」
「翠宜十二歲便入了府中,之後便一直在族長大人身邊伺候。」翠宜也照實回答著,她沒有想到蓮見會主動問起她的事情來,臉上高興的神情怎麼也抑制不住。
蓮見點點頭,「那也有不少日子了,你來那會兒,我該是還沒有離開北魏。」
族長鄒耀最開始告訴他,要他去南齊做事時,蓮見是欣喜的,因為南齊與北魏不同,那是一個只有漢人的世界。
但是在他得知是以面首的身份接近南齊昭成公主時,心中本是不願意的。可是那畢竟是族長的安排,動輒牽涉到的是天下蒼生的利益,他又有什麼資格說不願。
那****在桃林中,靜靜地等待她的綺羅華轎時,心中卻是忐忑的。他不知道自己今後,會因為這一次任務,而改變多少。
鄒家的男子,向來是驕傲的,驕傲的無論是皇權還是別的世家,永遠都無法抹滅。即使鄒家的人只是進別的府中做一個小小的門客,也總是最受家主禮待的人。
可是面首和門客不一樣,面首的智慧和謀略都是多餘的,只要會以色事人便好。
可這普通男子可以如此,但鄒家的男子又怎麼將事情做得如此簡單。
他在桃花林中,見到昭成時,便知道這個女子的愛,得到的會特別輕巧。但最終,他沒有想到的是,失去地也會如此輕巧呢。
昭成當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如此美貌的男子,見了本公主,卻沒想逃走,看來你不是南齊之人。」
「這重要嗎?」他這樣反問昭成,笑著說,「我昨日觀星,說此地會有一美人乘車馬路過,便在這裡等了許久,想要開開眼界。」
「那你便湊近來瞧瞧。」
蓮見湊近昭成時,才見到她車內有不少年輕美貌的男子,他雖然早已知道這些事情,但畢竟親眼看見時,總會稍稍驚訝一下。
但是他的驚訝時間極短,短得昭成幾乎沒有感覺出來。
「你可瞧清楚了?」
「還未瞧夠。」
昭成喜歡蓮見這個回答,更喜歡他那驚為天人的容貌,便沒有半分猶豫,將她帶回了府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點點地去習慣了那個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一直待在她身邊。因為在之後的時間裡,他本是有很多機會可以返回北魏的。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為了那樣的女人放棄了作為鄒家下任族長第一候選人的驕傲,於是把所有事由都歸結到了拓拔翊身上。
拓拔翊來到南齊時,實際上他在北魏的根基已穩,只是覺得,好不容易這驕傲在他之上的太子殿下才能離開鄒家的庇護,落難一回,不讓他吃吃苦頭,太可惜了。
他本來有幾十幾百種更好地安頓拓拔翊的方法,但是他選擇了讓他也到公主府來。蓮見知道,昭成絕不會拒絕美貌的男人,就像當初昭成也未曾拒絕過他一樣。
昭成的心太大了,大得蓮見根本望不見邊際。
「公子離開北魏之前,翠宜曾經有幸見過公子幾次。」翠宜看他像是想著什麼事情又出了神,便向著他說了起來。
「哦?那個時候的我,和現在的我,該是不一樣的吧。」
蓮見知道自己改變了很多,但是具體的,他倒是不清楚,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倒想看看這翠宜可能說得清一二。
「稍稍有些不一樣。」翠宜斂下眉眼,不敢看他,「那時候的公子,像是三月的陽光,一言一行讓人如沐春風。」
「現今呢?」
「現今的公子,像是天邊的孤月,月光清寒,看得到,感受得到,卻永遠無法觸及。」
蓮見笑笑,他不否認,這丫頭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
「那你說,是陽光好,還是月光好?」
「陽光暖人,但月光卻能照路。」
翠宜討巧地回答道,蓮見卻只能搖搖頭。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陽光月光之分,只是他願意照著的人,不是翠宜罷了。
蓮見的心很大,大的可以裝得下整個江山如畫,但是他的心卻又很小,小的僅僅只有一個昭成的立足之地。
「翠宜說錯什麼了嗎?」翠宜見他搖頭,便謹慎起來,她是萬萬不想要蓮見有分毫不高興的,她覺得若是能每日見到他的笑容,即使那笑容不是為了她,她也是心滿意足了。
「你沒有說錯什麼,只是我有些心事罷了。」
「公子可否能說出來,告知翠宜,翠宜好為您分憂解難。」
「有些事是只能自己一個人心煩的。」蓮見笑了起來,又道,「宮中規矩你可知曉?一會兒是萬萬不能丟了鄒家臉面的。」
翠宜知道自己身份只是一個妾,本來是沒有資格陪蓮見進宮面聖的,但是蓮見如今尚未娶妻,由她這唯一的妾室代行也不算逾越規矩。
「翠宜知曉,公子不必憂心。」
「那便好。」
沒過多久,二人便到了宮門口。
北魏最開始的都城是在平成,孝文帝改制以後,便遷都洛陽,在漢魏晉洛陽城基址上建北魏皇宮,合過去的南北二宮城為一個宮城,顯得大氣恢弘。
進宮之前,被搜身本是合理的過程,但侍衛看到來人是鄒家的,便也不敢輕易妄動,只是簡單盤問了幾句,便放他們進去了。
現今的北魏,稍有權勢背景的,又有哪個不知道,拓跋氏只是個幌子,這偌大的朝廷,真正的把控著只是鄒家。
「陛下在哪兒?」蓮見向侍衛問道。
「回鄒公子,陛下現今在華林亭同惠妃娘娘下棋。」
「還望閣下帶路。」他拱手。
「鄒公子這說的是哪兒的話,這是小的應該做的。」侍衛彎著腰,做了個請的動作,便領他向著華林亭去了。
老皇帝聽到有生人的腳步聲,便停下了手中的棋,向聲音傳來處望去。
「鄒家蓮見,拜見聖上,拜見惠妃娘娘。」蓮見向著她行了個大禮,身後跟著的翠宜也一點不含糊,跪了下來叩頭。
「鄒家的人?」老皇帝皺起眉,「鄒家可是沒人了,派個你這麼嫩的娃子來。」
「聖上說笑了。只是蓮見長期呆在南齊,如今才回來沒多久,族長大人便想讓蓮見將在南齊的見聞說與聖上聽聽,也不知聖上可有興趣?」
老皇帝摒退了左右,又叫惠妃先行退下,蓮見看了一眼翠宜,也示意她也離開,也是這華林亭中只剩下了蓮見與皇帝兩人。
「壞消息,還是好消息?」老皇帝問道。
他這一生,出這皇宮就沒有幾次,朝政也總是被鄒家操持著,對於外界,了解甚少。他是這片山河的主人,卻不清楚,這片山河真正的模樣。
「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也不少,不知聖上想從哪裡聽起?」蓮見依舊跪立著,拱手恭恭敬敬地向老皇帝回應道。
「你便坐過來,我們便下棋便聊吧。」
「蓮見遵命。」
他起了身,移步到了亭中,面對著老皇帝跪坐起來。
「惠妃棋藝不精,將此棋下成了這幅模樣,也不知你可有方法挽回?」
「蓮見姑且一試。」
老皇帝舉起棋,輕鬆地落了子,「你便先告訴我,翊兒的情況如何吧。」
拓拔翊是他所有的孩子中,最聰明,也最成才的,但是可惜,他的身上留著的是鄒家的血。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鮮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就這麼輕易被鄒家奪去,他猜想,鄒家會把鮮卑的痕迹一點點從皇室身上抹去。雖然自他的先祖開始,就在鼓勵鮮卑與漢人通婚,美其名曰「混一戎華」,若是換了別的漢人,他都還可以接受,但唯獨鄒家不行。
鄒家的野心太大,他控制不了,更怕他今後的子子孫孫更控制不了。
「太子殿下目前很好,他與南齊三殿下和南齊第一家族祁家的九小姐交好,據蓮見的了解,南齊三殿下將來是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而祁家九小姐是祁家唯一的嫡女,祁家下任主事祁靈均最心疼的妹妹。長久而言,必對太子殿下今後的皇圖霸業有所幫助。」蓮見說著,謹慎地落下了一子。
惠妃棋藝實在不怎麼樣,多處的氣都被老皇帝斷掉了,讓他頗為為難。
但是,老皇帝和這樣的臭棋簍子地下得了棋,可見他是多麼受制於人。
老皇帝又一子,笑道,「他倒是有幾分能耐。」
「所謂虎父無犬子,太子殿下絕不會辜負聖上的信任的。」蓮見又落一子,他像是看出了幾分這局棋的端倪,落子之時也更為自信。
「你叫蓮見?」老皇帝突然問道。
「是的,我叫蓮見。」
「將駿兒和寶璐帶走的人是你?」老皇帝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
他雖然對外界了解甚少,但是自己的妃子皇子他還是清楚的。
「蓮見請聖上治罪。」
「這罪若是真能治下來的話,你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又怎麼會坐在朕的身前與朕下棋。」
蓮見又一拱手,「多謝聖上不殺之恩。」
老皇帝豪邁地笑了起來,拿起棋罐中的棋子,又一步落在了棋盤山。「你倒是與那老傢伙不同。」
蓮見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說的老傢伙是指的鄒耀,鄒耀論年齡的話,也確實比老皇帝大了不少。
「蓮見又怎麼能與族長大人相提並論,蓮見年紀還輕,很多事都還不懂。」他又下了一子,這一子明顯地吃掉了老皇帝大片的棋。
「那你告訴我駿兒和寶璐怎麼樣了吧。」
「回聖上,駿殿下和娘娘一到南齊,便脫離了鄒家,所以蓮見也不知道駿殿下此時如何。」
「駿兒也是個聰明孩子。」老皇帝毫不避忌地誇讚道,又落了一子。
他的兒子中,除了拓拔翊以外,最為出色的便是這拓拔駿。只是拓拔駿心疼他母妃,不願再為此出一條人命。
「駿殿下手下的護城軍,倒是都歸了蓮見手下。」蓮見笑道,又落一子,此時棋盤山的局勢已經完全反轉了過來,蓮見處於上風。
老皇帝也看出來了,蓮見只憑藉几子,就反轉了局勢,再下下去的話,自己定是會輸的。於是他把拿起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缸之中,笑道,「反正這護城軍在不在你手中,對朕現今來說也沒有區別。」
「聖上何至如此消沉?聖上不想問問篤殿下的近況嗎?」
老皇帝遲疑了一下。
他這個兒子並不算優秀,出身也不怎麼樣,但極有野心。老實說,他並不算喜歡拓跋篤。
「你這麼主動地想要告訴我,看來不聽也罷。」
「聖上猜到了?」
「未曾,只是這個孩子有幾斤幾兩,我卻也是清楚的,你便告訴我動手的是誰吧。」
「南齊皇室。」
老皇帝面色一沉,他萬萬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原先他以為動手的該是拓拔翊或者鄒家。
「那他死了?」
「沒有,只是被抓到了而已,連同盲蠍一起。」
「朕知道了。」老皇帝嘆了口氣,又從棋缸中摸出了一粒棋子,落在了棋盤上,「我們繼續吧。」
「蓮見遵命。」蓮見也又落了一子,他並沒有想要很快取勝,只是一步步地將老皇帝引進陷阱里。
棋局結束,蓮見客氣地拱手道,「承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