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征夫淚
沉默。
病房裡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周不惑默默的從懷裡取出了不鏽鋼酒壺遞給了老徐，他自從染上了酗酒這個毛病起，就知道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可以選擇遺忘來作為最好的良藥。
只不過，這個世界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記憶力太好。
不鏽鋼酒壺被老徐接過，擰開瓶嘴，伏特加被一飲而盡。
空蕩蕩的酒壺被還給周不惑，老徐的臉上又多出了一抹釋然。
或許這場戰爭本就是令人生不起任何希望，但至少，他們還有信念作為自己最後的支撐。
他低頭看向自己被替換好的一隻機械義腿，隨後又看向了另一隻還需要碳纖維進行灌模的右腿，感嘆著命運的可悲。
門外。
劉遠超通過單片AI眼鏡，利用紅桃在海量資料庫里查詢者已經被注入惡裁藥劑的平民。
老許口中的愛人很快被搜索而出，在超算智核的運轉之下，那個女人的面孔被投射而出。
「我可以進來嗎？」劉遠超敲了敲門，但他身旁的副官忍不住幫他把門打開：「抱歉，我的副官猴急了些，只不過老徐你看到這個應該會很開心吧？」
最新一款的虛擬現實手機所攜帶的微型粒子投影器中，將一個女人的模樣投射而出。
女人的神情看上去很是憔悴，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傷心以及對老徐的思念。
老徐用雙手接過劉遠超遞來的手機，眼角有渾濁的淚珠滾落，滴滴嗒嗒的打濕了蓋在身前的被子。
劉遠超轉頭向後，默默地數起數來：「老徐，按照軍規你們只能聊一個小時，抓緊時間吧。」
「多謝，少爺。」
「不用謝，我承諾過你們，你們的家人會被我們轉移至劉氏財團下離戰區最遠的城市。」
「並且，我再度承諾，絕對不會對你們的家人注射任何不可控的基因藥劑。」
這一刻，周不惑嚴重懷疑劉遠超也是覺醒者，覺醒的能力應該被叫做「嘴炮蠱惑」。
一個小時猶如白駒過隙，兩個人終究在眼淚之中分開。
果然，情到深處自然愁。
同時，劉遠超為了更好的安撫這些戰士們的心，隨後通過超算智核進行限糧令的分配。
「各位士兵們，我再次確認了你們的家庭並沒受到其他衝擊，並且在原本每人每日三人份的糧食提供基礎上，我們決定再次增加每人一人份的口糧。」
「記住我們的承諾，不會讓守護百姓的士兵心寒。」
周不惑覺得劉遠超的話有些許聒噪，直接摸出了一個耳麥戴在了耳朵上聽音樂。
音樂是純音樂，是上個紀元的音樂家Paganini的小提琴曲《魔鬼的顫音》，不知何時起，周不惑也染上了劉遠超這瘋癲的習慣。
在音樂的律動之下，每一個節拍都似乎被灌注了奇妙的力量。
小提琴不斷拉動，那聲音優美至極，但比起神聖聖潔的天使，這聲音更像是惡魔在耳畔的低語。
傳說這首曲子的作者在睡夢中夢到了魔鬼，他將小提琴與靈魂共同交給了魔鬼，沒想到魔鬼竟然演奏出如此美妙的音樂。
周不惑是一個唯心論者，就像他始終認為精神是這個世界的第一性質，而物質是這個世界的第二性質一般。
曲子的高潮漸漸來襲，突如其來的顫音刺入周不惑的耳膜之中。他微眯著眼睛，感受著這顫音中所蘊含的力量;用心去體會，這愈演愈烈的魔咒。
小提琴那撕裂的聲音，像是一把刀不斷的刺入內心中那最敏感最痛苦的一個點。
尖銳的聲音猶如惡魔在夜空中低吼，顫動的弦聲是野獸在黑暗裡的悲鳴。
第三樂章的悲壯與嚴肅，在此刻得到完美的展現。
隨著老徐與他未婚妻的寒暄快要結束，周不惑已經快聽完阿卡多的整個專輯。
當他摘下耳機的那一刻，老徐問了他妻子一個問題。
「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第1次約會要看的那顆星星嗎？」老徐的眼睛含情脈脈，一臉希冀的渴望著他未婚妻的回答。
「是仙女座，當時你還在跟我發消息，炫耀你買了最新的天文望遠鏡，我還罵你是個木頭呢！」由粒子光影投影而出的未婚妻揉了揉鼻子，有些嬌嗔的說道：「等你回來，再陪我看一次星星吧。」
聽到未婚妻的回答，老徐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如玻璃一塊塊的開裂，但始終憑藉著自己的毅力壓住了內心的怒火。
深吸一口氣，氧氣湧入肺部，但卻又如利刃般劃破所有氣管，使內部大出血。
「好的，如果能回來的話，我一定陪你去看。」
周不惑敏銳的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情緒的變化，同時一雙眼睛睥睨著劉遠超，注視著一臉激昂的劉遠超。
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像是嗡嗡亂鈴的蒼蠅一樣噁心，雖然他並不知道老徐身上發生了什麼，只是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
一樣的憤怒。
一樣的悲傷。
一樣的渴望復仇。
「劉少爺，請問您這裡還有酒嗎，我想要兩壺最烈的，我猜你應該不會拒絕我，對嗎？」周不惑慢條斯理的說道，同時還拍了拍空空如也的不鏽鋼酒壺示意「沒了」，「劉少爺麻煩您了，沒有這玩意兒我是真的活不下去。」
劉遠超接過酒壺，帶著副官離開，臨走前還笑呵呵的說道：「哪有讓客人來還不能盡興的道理，周少爺，好好了解一下前線的事，還不著急上戰場。」
在劉遠超離開的那一刻，老徐將手機交還給了他，同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多謝劉少爺。」
「不用謝，你們是南都城的英雄，應該是我說謝謝才對。」
「老徐，下次再見嘍，明天你就可以換一條新的機械腿了，祝你開心哦了。」
關上房門，劉遠超和副官朝著倉庫走去，只是劉遠超收起了病房裡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樣，只剩下的是對周不惑憤恨的怨毒。
若不是顧忌不朽妖師何錯，那麼他一定會在這裡解決掉周不惑，只可惜這樣也會讓他的家族受到威脅，所以最好的時機是在戰場上。
借用蠻子的手殺掉周不惑，然後由憤怒的何錯出手來解決這些蠻子，可謂是一石二鳥。
病房裡。
老徐四周的戰友都注視著他，眼神裡帶著濃濃的羨慕。但，他的臉上掛有的神情只有麻木與憤恨。
「你好像猜到什麼了吧？」
周不惑輕聲問道，一雙眼睛被隱藏在酒紅色的墨鏡之下，窺視者一條條錯綜交叉的命運。
「節哀。」
周不惑看到了病床之上這個可憐人的結局，不由得出聲安慰道。
「你知道真相！她怎麼了，他究竟怎麼了？回答我！」
老徐的神情忽然激動起來，一雙手死死的揪著周不惑的衣領。
而面前這個少年輕輕一撇，就將他重新推回病床，同時食指壓在唇前示意他安靜。
從少年衣服的內襯裡爬出了一隻蝴蝶，振動翅膀，順著窗框飛了出去。
這隻蝴蝶是千變蝶衣的化身之一，它相當於一雙眼睛替主人觀察著四周的危險。
在確認沒有危險的人之後，它又重新飛回，附著在了周不惑的內襯上。
「能告訴我，您怎麼確定您的未婚妻出事的嗎？」
「我只陪她看過一次星星。」老徐那遍布傷痕的手遮掩著自己的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了出來，渾濁而又痛苦，「那一天夜晚她問我想看哪顆星星，她說她看完就得走，於是我告訴她我們不看仙女座，一起看啟明星……」
「事實上，天文望遠鏡和仙女星都不是我親口告訴她的，而是我給她發的消息。」
「現在的科技這麼厲害，有什麼信息是查不到的呢？」
「我只恨，恨守護不了這個城市，守護不了她。」
……
周不惑咂舌，他雖然知道劉遠超是個偽君子，但卻不知道他是這麼的惡毒。
果然，這個世界也許有光，但並不在這個角落。
這個角落裡，餘下的就只有骯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