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 新與舊(二)
京都。
鎏仙宮。
賽貴妃一身明黃錦衣,斜倚在軟塌上。
殿內燈火輝輝,椒蘭暖香。瑰寶奇珍夜明珠,笑語霓裳盡奢華。
宮女們手如柔荑,在貴妃的香肩上輕輕揉捏,舒爽之時下巴微斜,髻環上的金鳳流蘇就掃在了線條分明的鎖骨上。
賽貴妃已經不是曾經那個賽天仙了。曾經的她幾乎連件體面衣裳都沒有,因為個子長高的太快,一身舊衣總是拆了接,接了拆。一彎腰漏脊樑總是常有的事。
自打進京入侍皇家,又長高了不少,而今已近三米了。但長的再快也不及新衣送到的速度快,皇家之驕奢靡麗,洗過一水的衣裳是斷斷不會再叫寵妃上身的。
前腳來過一隊人,稱陛下今夜有政務要忙,便賞下了些新奇之物供貴妃把玩消遣。滿臉諂笑的宮人們剛走,便有宮女入來通報:娘娘,客來了。
每逢入夜,托各路關係遞拜帖的門客源源不絕,但今晚的客,是賽貴妃親自下貼請來的。
常人只道幸水岸的雲牙君神秘,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仙發如瀑,素青長袍,信步而來。行罷禮,候立在側,有如寒流石上一株松。儘管是鄉野之人,卻偏生得幾分貴氣。神色收斂,叫人一時間摸不准他的脾性。
「看座。」
「小民謝過貴妃娘娘。」
貴妃笑靨明亮,轉頭看向他,寒暄了幾句后契入了正題:「雲牙君,聽聞以幸水岸的榴花水擦眼后,一可見萬物本質,二可見平凡不能見之物,此說可能當真?」
雲牙君囅然一笑,將隨身攜帶的錦盒雙手呈上:「貴妃娘娘盡可一試。」
「喲,竟然帶來了。」
「小民的紅繩鋪沒有旁的事物能為娘娘效勞,想來您親下帖子,便是為求此物。所以,便隨身帶來了。」
賽貴妃滿意一笑打開錦盒,將小小琉璃瓶對燈細瞧。瓶中水透徹,微微泛紅,不知是本來如此,還是被殿內燈籠映紅的。
雲牙君讀出了她的疑惑,淺笑稟道:「娘娘無需疑慮,既然是榴花水,便是被榴花給浸紅的。」
貴妃點頭,擱回盒內,抬首問道:「待以它擦眼,也可看見新老人與舊老人?」
「新老人,舊老人?」
「雲牙君不知?」
「這,不知……」
「哈哈,本宮以為雲牙君也算半個神仙,原來也有不知之事。」
雲牙君表現得訕訕一笑:「還望娘娘明示。」
賽貴妃捋了捋帕子,語氣輕輕:「先說這新與舊吧,這不僅是兩個字兩個意象,更是兩種神秘能量。朝代更迭,百業進步,所以才有一詞叫做以舊換新。可是新真的能徹底換舊嗎,並非如此。新與舊兩股力量碰撞融合,犬牙交錯。既同根同源,鬥爭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眼神交流間,雲牙君附和著點頭。
「從表面來看,新往往能打敗舊,其實不然。時間是一個圓環,無非是今日你贏,明日他贏。太具體的,本宮也不清楚,只知這兩股力量會幻化成兩個老人,其最大的特點,就是偏執。」
雲牙君嗤的一笑:「小民好似有些明白了,可類比於道與術,宗教與科學,甚至是唯心與唯物。」
賽貴妃一邊微笑,一邊接過宮女上的新茶,對雲牙君示意請。
雲牙君呷了一口便蓋上了杯蓋:「只是這說到偏執,是哪種偏執法?」
賽貴妃道:「嗐,無非是一個極端守舊,一個極端革新。」
雲牙君搖搖頭:「這倒有趣兒了。既然娘娘說這是兩股力量,不一定示現在什麼事物上頭吶。幻化成老人?我看此說尚待考證。」
「是青王的奏表中所言。說到這兒倒有個稀罕事,青王近來在匯都辦差,聽聞坊間流傳著一樁詭事,有個小姑娘因為冬至之日未吃餃子,耳朵被凍掉了。昨兒又聽說,京城也有一個同樣的案例。你說,會不會是舊老人極端守舊,掰扯著所謂的民俗不放,要給世人以警醒,示以不遵守舊章的惡果。適才痛下狠手的?」
……雲牙君一時無語,半晌了擠出兩句:「娘娘,小民只是區區一個喜郎君,旁的事一概不懂。既然榴花水送到,您看還有旁的事可為您效力嗎?」
賽貴妃冷笑一聲,朝著宮女一招手,當間一個便端著個托盤走了上來。
紅綢一掀,一隻眼球亮在了雲牙君面前,駭得人一身冷汗。
這眼球碩大,竟像一枚渾圓的柚子,生機勃勃,黑色的瞳孔還會隨著光線的強弱收放伸縮。
「這是……」
「這是白澤之眼。白澤為鎮國瑞獸,足有三眼。取下一隻充當『古今鏡』來用。現下就勞請雲牙君用榴花水為它擦眼吧。」
雲牙君額頭的汗亮津津。也罷了,早就料到此行不善。
他取過琉璃瓶,將裡頭的液體輕輕地滴在眼球表面。眼球一瑟縮,如同冰水滴進了寒潭。
僅僅一滴,便如墨汁般將整個眼球暈開了。眼黑部分極快的擴散開來,直到擴成了一面鏡子。眼白只剩下窄窄一圈。
鏡子幽深,像個黑洞,裡頭若裝著另一個宇宙,望之無邊無際。
一宮女提起連著眼球的大筋,眼球便看向了賽貴妃。賽貴妃對著眼球一笑,在裡頭映出了一個咧嘴的紅粉骷髏。
「哈哈哈,這榴花水不錯,果真能看出萬物本質。來,雲牙君也來照照吧。」
雲牙君笑著:「小民照出來肯定也是個骷髏頭啦。」
「玩玩嘛。」賽貴妃揪了一把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了眼球前。
大眼球的眼神光一放,還沒映清楚鏡像便白光一閃,直接將雲牙君吞啖了!
這!
宮女們大驚!
一個大活人閃了一下就被眼球吃了……吃了……
賽貴妃卻拍著手,笑的花枝亂顫:「好啦,除害成功!」
一喚做良兒的宮女抖摟著眉毛,壞笑著問道:「娘娘,把它關進獸界是做什麼?他不過是個喜郎君罷了。」
「哼哼,喜郎君,明面上做著互通兩岸的嫁娶之事,背地裡另有一番勾當,等等你們就知道了。」
良兒探著頭往眼洞里看,「哇,星空一般深邃啊,人影兒都瞄不著。」
賽貴妃勾著唇角親手將眼球擱回托盤蓋上紅布,擺擺手叫帶下去了。
良兒攙扶著貴妃往寢殿悠去,「娘娘,那新老人和舊老人,您能再跟奴婢講講嗎?也好叫奴婢長長見識。」
賽貴妃斜倪了一眼這個巨人族最漂亮的宮女,悠哉說道:「依我看,不過是不息洲撒出去的幌子罷了,所謂新老人和舊老人,就叫青王找去。要是找不著,陛下剛好治他的罪。」
「那,掉耳朵是怎麼回事?」
「摘了幾片風鈴草割掉了幾個壞孩子的耳朵。其中一個還是潛門的。不息洲這回不錯,聯合朝廷要除掉潛門和赤鳳谷咯。」
「可是娘娘,潛門不是還有一個您的好姐妹呢?」
「什麼好姐妹,當時為了邀賞才帶我去的太守府。舊事不提也罷,本宮我是有良心的,還是記著她的好的,只是除掉兩個宗門,又不是將弟子們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