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無妄窟（一）

  就在屋后，石頭山裡有石洞，石洞裡頭井底天。

  漫出的幾條藤蔓像是爪子，牢牢的扒在地上。越挨近土窟，藤蔓越多。窟口的泥土坑坑巴巴，有明顯的小獸抓撓過的痕迹。

  嘻嘻，特殊的土，我從口袋拿出小瓶兒就往前撲。

  「小丫頭，回來！」

  阿古叫我回去，然後點燃了一種樹葉，在大伙兒的衣裳上熏了一遍。

  「要熏香的，這樣藤蔓就認為你們是自己人了。」

  阿古頭前帶路，貓著腰鑽進了無妄窟。

  這土窟是橫斜往下延伸的，並非直去直下。娘牽著我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踩入了彈彈的土中。

  光憑腳感，就知這土肥沃的很，有種肉膩膩的感覺，像是蘊含了生命。

  一路完全不用打火把，像是有地火在裡頭。土窟把人緊緊包裹，剛好容得下男人的身高經過。兩壁和頂上全是藤，烏烏麻麻，斜下了百十步，驚悚的一幕出現了！

  頭顱！藤蔓上居然長頭顱！

  還是女人頭——

  我驚的嗚哇大叫！

  娘把我抱起來，捂住我的明晃晃的可愛大眼睛。可心裡既害怕，又好奇，這一切對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大人們也嚇得不輕，紛紛責怪阿古，「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啊！你是要嚇死人？」

  「哈哈，沒膽兒闖什麼無妄窟。」

  「這都什麼玩意兒？」

  「看到了什麼就是什麼啊，就是頭，人頭。」

  「擦……」

  我透過娘的指縫往外看，稀疏的「人頭果」好似還沒成熟，各個閉著眼睛，面部裹著一層透明胎膜，人頭還連著一段脖子，脖子的斷口有的齊整，有的參差，但脖子以下就是藤了。碗口粗的大藤，頂端連著頭，如巨型臍帶般逶迤向土窟深處。

  正走著，突然覺得右肩上有什麼東西。

  我一扭頭，差一點尿了褲子……

  「啊————」

  是一顆睜了眼的活潑人頭啊！

  我一啊，這人頭也張開大嘴啊，我一拳捶在她的鼻樑骨上，她吃痛躲了出去——

  娘嚇的往前躥了兩步，真特么是活見鬼啊！

  挨了打的人頭眸中傷情，面色意外而委屈，撇撇嘴，又表情極其豐富的打量著我。

  眾人驚到面如菜色，各個夾緊了膀子。

  阿古哈哈大笑：「小丫頭，剛說你和林滴滴對脾氣能玩到一起呢，你咋把她娘給打了！」

  「啊？她——娘？」我的嘴張的能吞下一枚蘋果。

  「對呀，這就是她娘。」

  我呲著小牙，再度回看向那顆人頭，人頭的眼神暖融融又飽含失望。看到了她的斷頸，紅剌喇的皮肉還卷著邊兒，與松綠色的藤違和的連著。世界都恍惚了。

  老夏咬著牙去掂阿古的脖領子：「你這畜生，這都是什麼妖邪？」

  阿古跺著腳打掉了老夏的手：「哎，不是妖邪！我這十五年來收集了兩國中被斬首的女人頭顱，回來接到藤上，待成熟了，她們就能活了。」

  ……

  我驚聲：「怪不得都是從脖子斷開的！太可怕了吧！林滴滴的娘怎麼會被斬首呢？」

  阿古一擺手：「這說來話可就長了，這一位還是小西珠的容成郡主呢。」

  說著話，他走到頭顱面前觀察了一番，用極盡安撫的口吻說道：「郡主，您在這藤上掛了十年雖苦，但還要再耐心等等，不出三年，您就能和女兒相見了。」

  如壁燈一般的頭顱點點頭，但因為還沒成熟，便不會說話。然後一閉眼，擼在髮際線的層層薄膜就倏的包了下來，整個人又安眠了。

  ……

  繼續往前走，活潑的頭顱越來越多，但大多並不理會我們，只是來回看著，目光睃巡。

  遇見頭，各個皆側身而過，沾到身上到底悚然彆扭。

  阿古嘆口氣：「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郡主十年來就等著和女兒相見呢。剛才看見了小丫頭，應該誤以為是女兒來了。」

  我心裡疼痛起來，遠遠的回望了她一眼。

  阿古接著說道：「越在外頭的頭顱越生，中間的半生半熟，裡頭有幾顆，就要成熟了。」

  「呵，還快成熟了！成熟了怎麼樣？」老夏鄙夷的問道。

  「成熟了就瓜熟蒂落，從藤上落到土中，再於土中養上少時，就會生出一個禍國妖姬來~」

  「禍國妖姬？這又是你的新妖法是吧。」

  「隨你怎麼說。此土有靈，到時候女人們會各個放大，成為巨人版的美嬌娘，可不比那賽貴妃狐媚？要知道，我只選了最漂亮的女人頭顱過來。」

  我有點著急了：「你不會也要林滴滴的娘親去勾引巨人吧！」

  阿古沉聲：「只有她是個例外。對於這容成郡主，我只是心中憐憫。」

  一眾默默。掃視了一圈，繼續前行，

  又走了百十步，終於達到底部。圓溜溜的窟底中間是張石塌，石塌旁的黑色泥土裡，突有一隻白嫩的手臂破土而出。五指纖細如筍，來回摩挲著。

  阿古欣然上前，握住了那隻手。然後，一個冷白皮的妖艷女子如蟲蛹般鑽了出來。